今夜裴允必死无疑,林建军没料到的是他死于自己亲兵背后捅刀,听着似乎还有不小仇怨。
昔年裴允卖良为贱取乐,天子亲判其绞立决都亭驿外,所有人都以为他难逃一死。
最后他居然侥幸苟活,化名裴慎成李继勋帐下偏将,被逐出幽州后没两年又成为河东云州副都知兵马使。
明面上天子颜面要过得去,他想活自然有人得代他死,还得是长得像他的做替死鬼,同族远支里最好选。
正如亲兵所言,嫡脉主支之势哪是远支可抗衡,吃起远支毫不手软,半哄半迫便让人代上绞刑架。
像河东裴氏这样的大族,亲兵多以裴氏远支子弟充任,林建军原先打算杀干净算完,此时忽然萌生新念头。
他沉声道:“裴劭裴允五服之外及依附部曲,下马弃刀者不杀。”
裴氏亲兵面面相觑,主将身死亲兵岂敢苟活?与其届时连累父母妻子,不若多拉几个垫背的,为家人赚一笔丰厚抚恤金。
林建军从容补充道:“我可保尔等亲眷性命。”
沉默片刻,一人道:“我等家眷皆在上党县,山高水远将军如何能保?”
接着,另一人骂道:“混账,尔等身为裴氏子孙,竟这般贪生怕死背弃家族,我河东裴氏的脸都被你们丢尽!”
另一人冷嘲热讽道:“凌辱婶娘侄媳时,可没想过大家同为裴氏子孙,横竖都是一死,这么多年窝囊气老子也受够了!”
手起刀落,骂人者脑袋落地。
他复又望着林建军,放了缰绳向他猛冲而去,不过几个回合便被钩镰枪*刺中心脏直挺挺跌下马背。
林建军收枪负于身后,滴血枪尖直指死不瞑目的裴允:“尔等全家性命,不及此子尸骨半根毫毛。”
这话难听,却是大实话。
一众亲兵你看我我看你,忽而齐齐动手捅向另外两个尚在裴劭裴允五服之内的同袍,弃刀下马单膝跪地,一气呵成。
唯有捅杀裴允那亲兵,形迹疯魔似乎还没完全清醒,身下战马跟着他手舞足蹈,离他近的裴氏亲兵扯他下马,按着他一并跪到地上。
林建军睥睨他们,道:“记住,尔等新主亦姓裴,此后余生尔等只需忠于她一人,敢有叛者全家皆斩!”
良心是世界上最难赌的东西,他注定会越站越高,他的静文需要独立于他的、只属于她个人的势力。
这些人只能牢牢依附她,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富贵,天底下没有什么东西比利益更牢固更坚不可摧。
倘若将来真有那么一天,这个由他亲手建起的新派系,会成为挡在她身前的盾牌,也会成为刺向他的刀剑。
总好过她毫无还手之力任他摆布。
回营路上,秋四与他闲聊:“三郎怕自己来日会辜负夫人?”
林建军唇角微微上扬,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在他看来这个问题很蠢。
他永远不会辜负她。
陶夫人的偏执给他提了个醒,他们既是亲生母子,在某些方面上其实都差不多。
她是不受约束自由自在的飞鸟,那她就必须拥有丰满羽翼,足够她飞出金丝笼,而不是在想要翱翔天际时,受制于人哀伤无力地枯萎。
这是他所能给的最深爱意。
看在陈嘉颖的面子上,林建军命人给裴允准备薄棺,停灵于偏远军帐,怕不长眼的欺负她自己不好交差,派余芙蓉安排亲兵保护她。
余芙蓉和陈嘉颖交情不深,出于礼貌安慰双目无神的女郎,得不到回应懒得自讨没趣,吩咐帐外女兵寸步不离,便背着手往中军大帐去。
离议事还有两刻钟,帐中只有便宜姐弟烤糍粑吃,余芙蓉眼疾手快拿起林建军面前正好烤熟的糍粑,与林望舒四目相对贼笑。
林建军板着脸道:“自己出去领二十军棍。”
余芙蓉蘸着白糖吃糍粑,被烫得龇牙咧嘴冲他翻白眼:“我还没找你要医药费,快赔我两贴烫伤膏钱。”
林七落后秋四半步进帐,厚重挡风帘砸得他眼前一黑,三步并两步来到秋四身后,横臂箍着他脖子骂骂咧咧。
也就十几息功夫,林耀夏和林瑛并肩走进大帐,目的明确直奔林望舒,林望舒不得不掰开糍粑分给两人。
不多时秋十一和郭守节也到了,秋十一拿起瓷碟里的生糍粑,正要放铁架子上烤,众人纷纷起身坐到议事位置。
“针对我?”秋十一放回糍粑,扭过头不可思议扫过众人,冷冷一笑比了个抹脖子动作,走向属于自己的位置。
秋四扯着嗓门道:“谁针对你,少冤枉人,这不是要议事了吗?”
林光华以身诱敌是为首功,看中他年少有为身份贵重,江元鸿生出嫁女的念头,近来常借谈论兵法接近林光华。
因此他和林光华同时进帐,李枫稍稍落后两人几步,再之后横野军与云州军重要军将也都陆续赶来。
呼延敬和郁射姑最后到。
二十多天前,天德军和布日古德联手攻破振武军城,呼延敬本想率八百残部过西河口投奔围困蔚州的裴劭。
途中碰到以身作饵的林光华,与其激战一场不敌火箭欲逃,慌不择路撞到林建军大营。
天意难违,他当场转投林建军。
随着议事开始,中军大帐吵吵嚷嚷像菜市场。
一方坚持按原定策略,乘胜追击攻取寰州而扼应朔,迫使裴劭退兵。
一方以为寰朔州军败退守寰州,火药库存富裕,情势与之前大为不同,可以两线作战,主力回蔚州迎战裴劭,再分一路南下寰州直接炸城墙,速战速决夺取寰州。
前者保守,收益稳定。
后者要赌,收益最大。
双方争执不下就要动手,传令兵高亢的声音叫停争端。
林建军接过鸡毛信快速浏览,看罢抚掌大笑道:“张觉显出兵五千支援蔚州。”
呼延敬拧眉道:“妫州刺史张光隐?”
秋四调侃道:“咱少主岳丈。”
林建军止了笑斜他一眼,自知说错话秋四喝水掩饰尴尬,林望舒气定神闲开了个玩笑,众人给面子大笑,这一茬便算是揭过。
张光隐出兵五千相助,为这场争执划上句点,林建军拍板回师蔚州,有条不紊下发军令。
“江元鸿、林望舒。”
“末将在。”
“以江元鸿为主将林望舒为副,命你二人领兵马六千,南下取寰州扼应朔两州,截断朔州余兵支援。”
“末将领命。”
“郭守节、秋十一。”
“末将在。”
“命你二人率三千先锋军,打通云州至西河口行军路线。”
“末将得令。”
“林七、余芙蓉。”
“末将在。”
“命你二人各领八百枪盾兵,列阵三十步外保护粮草辎重。”
“末将得令。”
“其余诸将随中军而动。”
“得令!”
永定四年三月初三,数万大军在蔚州以北壶流河以南开阔的冲击平原列阵集结,数十座高耸瞭望塔,如同自地心破土而出的钉子,坚*挺矗立原地俯瞰整个战场。
悠长低沉的号角与慷慨激昂的鼓声唤醒名为战争的猛兽,传令兵骑着战马穿行。
膀大腰圆力士挥锤砸动扳机,重如千钧的巨石飞向军阵,战场列阵之后严禁乱动,持枪步卒成片原地倒下,空缺位置很快又被后补填满。
“火箭营、弓弩营准备。”
粗如短*枪的木杆铁翎伴随遮天蔽日火箭飞驰而去,硕大枪头穿透三五河东牙兵把人钉死动弹不得,眼睁睁目睹近在咫尺火箭炸开,顷刻间命丧当场。
捱过两轮火箭雨,河东军快速修整破损军阵,以免给横野军可乘之机,盾兵结阵走在最前开路,步兵手持长兵稳步向前,对上同样一往无前的横野军。
震天嘶吼麻痹与生俱来本性,每个人面目狰狞挥动手中兵器,前排同袍倒下后排立即补上,沸腾血浆模糊所有人视线,全身心只剩你死我活杀戮。
“陌刀营,向左支援。”
看见令旗挥动,秋十一领着麾下陌刀营往左靠,见敌就杀见人就砍,挡其路者纷纷人马俱碎,硬生生咬开河东军防御口子。
河东军迅速围拢支援,赶在横野军中军重兵压上前将撕开的口子补好,秋十一还要再冲阵,收到令旗撤退令不得不后撤。
他的陌刀营才撤下,铺天盖地火箭雨再度落下,炸得河东军人仰马翻,横野军趁机张开血盆大口,左右包抄将河东军数个军阵围住来了场瓮中捉鳖。
与此同时,心有灵犀的双方骑兵第六次遭遇,于左右两翼展开遭遇战,没有计谋没有战术,纯粹的实力拼杀,活下来的人像是从血池里捞出。
鸣金的锣声响起,这场从巳时持续到黄昏斜阳的惨绝人寰大战暂停,双方在各自阵地内搬捡尸体武器。
一个白天高强度用脑,林建军虚乏无力地靠坐交椅上,身上戎装早被汗水浸透。
他推开裴静文递来的温盐水,只将人抱进怀中脑袋埋她颈侧,闭目缓了接近两刻钟才勉强恢复精神,端起凉透的盐水一饮而尽。
“等会儿这里人多吵得很,”盐水润过喉咙仍是音色沙哑,他干咳两声清嗓子,“你若困就去旁边帐子休息。”
裴静文摇头道:“我不困,趁他们还没来,先吃点东西垫垫。”
过于疲累实在没什么胃口,林建军随便吃了碗羊肉面,就又抱着裴静文合眼小憩。
他是被秋四的禀报声吵醒,浇了把凉水用力抹脸,恢复清醒后才压着声音开口:“快请张使君进来。”
说罢,自己也迎上前。
张光隐抱拳施礼道:“年多不见无伤与我生分了,从前向来以字相称,今日怎的突然唤我张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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