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安雅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在小地方，人人都认识。
在安雅还在想为什么程枫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时，反观刘宁宁倒是热络的多，对着他上来就是一通热情招呼。“程医生？”她说话时有一种独属于自己的夸张语气，“我就感觉是你，果然！”
面对一脸懵的安雅，她直接介绍：“这是区医院的程医生，我两个孩子从产检到生都是在他科室里......”
虽然昨晚从那张名片上她已经知道了程枫最后还是做了医生，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实感。
程枫礼貌地冲着刘宁宁笑了笑，然后目光落在了安雅脸上。“看来我接单的时间正好。”
安雅这才想起自己早晨问过程枫还要不要接单。只是随口的一句话，没想到程枫却挺认真。挺好，才一天程枫就已经适应了自己司机的新身份，来的很是准时。
这是明摆着的事实，谁都能看得出来，但刘宁宁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你们认识？”
“我叫的车。”
“认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眼看着刘宁宁来了兴趣，覆水难收，安雅选择别过头去不再看这场即将可能发生的闹剧。
“认识？”刘宁宁兴奋地眉毛乱飞，她来回扫视着两人，“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高中同学。”程枫说这话时，眼神还留在安雅身上。阳光透过车窗在他的额前洒下一丝阴影，应和着他小心翼翼的试探，被安雅全数尽收。
安雅和刘宁宁是大学才认识的，她自然是不知道在大学之前的那个夏天都发生过什么。但这并不影响她的热情好客，“那正好！我们正说要一起去吃饭，今天安雅赢了诉讼，咱们可以一起庆祝一下！”
“不用了吧。”安雅连忙打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安雅瞥到对面的人眼里突然多了些失望。但她不准备改变主意，这算什么？在她心里，程枫不仅不会心软，就连正常普通的感情也没多少。不然怎么无论自己当时怎么哭着喊着求他，也没能换来他多留在自己身边一会儿呢？
刘宁宁能看得出来，程枫就差把“想去”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但安雅不愿意，他好像也没什么办法。一时间，连三人之间的空气都因为尴尬而凝固。
还是刘宁宁先开了口，她一把挽住安雅的胳膊：“干嘛呀！都是要吃饭，多一个人也热闹。”看安雅还是不为所动，她像是故意提高了声音，“我也早都想请程医生吃个饭了，你不知道，要是没有他我下面得被拉多大一道口子........”她的声音在人来人往的路边格外响亮，引得不少路人都纷纷侧目。
就连程枫也闻言手抖了一下，只一直低头假装在手机上浏览饭店，一言不发。
“你不知道，我儿子当时头太大了，那个接生的说要把下面剪开才行，幸好程医生过来看了一下.......”安雅面无表情的听着，却在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象那个场景。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去吃饭。至少相比之下，还是吃饭对她心灵的伤害会小一些。
那顿饭最终选在了安城老城区的一家私房菜馆。推开斑驳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炖煮了整日的牛骨汤香气，混着花椒与桂皮的辛香，让安雅恍惚想起高中半夜放学后在门口吃过宵夜摊的味道。
“坐这边！”刘宁宁拽着安雅就往靠窗的位置带，三人刚落座，系着围裙的老板娘就端着凉菜走过来。刘宁宁和程枫都像是这地方的常客，和老板娘聊的有来有回，也很快就点好了菜。
“你看看还要点什么，河虾是这家的特色，听老板娘说每天都是现捞的。”刘宁宁一整个热情推荐，“还有这个黄桂酒，就他家正宗。”
安雅从小就在吃饭上从来不挑，凡是端上桌的她都吃，直到她端着酒杯的手被程枫拦下。
“你对酒精过敏。”程枫的手指轻轻搭在她手腕上，指尖熟悉的温度透过皮肤瞬间传遍全身。安雅抬眼看他，挑衅似的，就着他的手，仰头喝完了整杯。
黄桂酒的甜在咽下喉咙的那刻逐渐变成了辣，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安雅忍着不适，云淡风轻地朝着程枫挤出了一个微笑，“你说的没错。”
“但那是以前。”
程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我记得她能喝酒的啊！大一夏天刚开学那会儿，也不知道她遇上什么事了还是就是喜欢喝，每天晚上拉着我们去喝酒，最后吐得昏天黑地才算完......”刘宁宁正说的起劲，回头一看，被安雅要刀人的眼神立刻吓退。唯唯诺诺的补了一句，“不过程医生说的对，少喝点，还是少喝点好。”
那段时间发生过什么，程枫在心里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愧疚夹杂着心疼袭来，他只能讪讪地松开手，低头苦笑。
刘宁宁趁机凑在安雅耳边：“你们俩怎么回事？”她压低声音，“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度数的自酿酒最是要命。没一会儿，安雅就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已经变得晕晕乎乎，就连正低头剥虾的程枫也在她的眼里出现了重影。无关的感知都在酒精的加成下变得异常灵敏，安雅盯着他看，恍惚中感觉到他好像还和以前一样，粉色的虾壳在程枫细长的指间发出碎裂声。安雅看着他干净的手指，正灵巧地剔除虾线，然后又将晶莹的虾肉一颗一颗地，放进自己碗里。
“我自己来。”虽然带着几分醉意，但安雅凭着还有一部分在线的意识，直接说出了心里话，“我们早都分手啦，你不用这样......”
“啊？”安雅话还没说完，刘宁宁突然一声惊呼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直接提高了几个度，“他就是你说过的那个渣男！”
还想再说点什么，刘宁宁的电话就响了。她一顿饭还没吃完，家里的后院已经着火。两个孩子不见妈妈闹得鸡飞狗跳，老公叫苦连天，无论她说什么都只希望她快点回家。她来不及多说，把喝的半醉的安雅托付给程枫后，就火急火燎的赶了回去。
再次靠在程枫副驾驶的窗边吹着凉风，让安雅的酒意稍稍退散了一些。程枫的车开得很稳，让她也没有太多的不适。
“好点了吗？”程枫的声音很轻。
安雅转过头，看路灯的光影在他侧脸上明明暗暗，勾勒出熟悉的轮廓。好像时间只是让他多了几分沉稳，其它什么都没有变。
“嗯。”安雅应了一声，她看着窗外流动的街景，“刚才......不好意思。”
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是分手了到处跟别人说自己遇到了渣男。还是提醒自己也告诉程枫，他们已经分手了，所以现在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
“对不起。”程枫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以前的事......”
“都过去了。”安雅打断他，却发现自己声音在颤抖。酒精带来的勇气正在消退，理智逐渐回笼，但胸口那股没名字的酸涩却越发明显。
车子终于在安雅家门前停下。
程枫为她打开车门，目光落在安雅红晕还未消退的脸上。褪去了平日里的冷静，倒多了些风情。
兴许是坐了太久，突然起身，安雅还是在迈步时踉跄了一下，程枫立刻伸手稳稳托住她，体温瞬间透过薄薄的衣料烫得安雅缩了缩身体。
“小心。”程枫的声音擦过她耳轮，她想抽回手，程枫却突然收紧了力道。
“程医生。”安雅故意这样叫他，声音却因酒意而发软，“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我看着你进去。”他带着不容质疑的口吻，安雅也懒得反驳。
转身走了几步，一阵风吹来，安雅感觉到脑子里一阵迷糊。脚下突然踩空，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后仰。程枫一把揽住她的腰。惯性让两人贴得极近，安雅瘦弱的背撞上他的胸膛，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程枫骤然加速的心跳。
“哎.......”他的叹息落在颈便，手却没再松开。
她又一次想要挣脱，程枫却不再绅士。直接抱着安雅将她转向自己，路灯从他们交错的呼吸中漏下光来，混合着心动，在地上投出缠绵的影子。
安雅感觉到程枫混乱的呼吸，镜片后的目光灼热，从她的眼睛滑到嘴唇，最后终于移开。
“程枫。”这是安雅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却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冷漠，“我要回家。”
“我知道。”他打断她，又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一点，哑着嗓子哀求一般，“就一会儿。”
那些设想过无数次再见面时为前男友准备的狠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的手臂紧绷，却在触到她的腰肢时像怕会弄伤安雅似的，只轻轻将她笼在怀里。
“那个......我真的要回家了。”慌乱中安雅趁机推开他，冰凉的掌心抵在他胸膛，能清晰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路灯的光晕里，安雅恍惚看见程枫镜片后的眼角泛着湿漉漉的光，像是要把什么硬生生咽回去般，他低下头，“对不起。”他松开手，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小心台阶，还有......明天见。”
逃也似的，安雅离开了那个怀抱。她能感觉到程枫的目光一直在跟着她，像那个用力的拥抱一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走进家门时，为了不吵醒睡着的父母，安雅本想提着高跟鞋先摸到自己房间睡一晚，却刚一进门，就看到了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的母亲。
“妈？你不会，是在这等我吧？”安雅一脸不可置信。
“本来我都已经睡下了。但刚又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像你的声音。”
看到是女儿，安妈立刻扑上来，拉着安雅的手上下左右到处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像是怕她把身上哪个部位不小心落在了香港。
半晌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从茶几上拿了水果坐下：“刚才你和谁在外面讲话？好像还说了挺久？”
“滴滴司机。”安雅头也不抬。
“我怎么看着像小程？”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他？”安雅惊慌。
“他不是在区医院当医生嘛，上次你表妹生孩子大出血，值班的那几个都不敢做手术，多亏了他半夜开车从家里赶过来。”妈妈剥开一个橘子递到安雅手上。
“这地方小，一回两回的，也经常碰见，他不是高中的时候还来过咱家嘛？我从窗子里面看了一眼就知道是他，准没错。”
“是是是。”安雅一瓣橘子下肚，丝丝甜味立刻在口腔里弥漫。
安妈的口气逐渐八卦：“你们这些年还有联系？”
“没有。”安雅摇摇头，又吃了一瓣。
“那他怎么会送你回来？”对于安妈这种逐渐加快节奏的问询方法，安雅已经见怪不怪。
仅凭安妈没有接受过任何专业的法律教育与培训，就能熟练掌握庭上交叉问询的技巧，并且用在自己身上，安雅就觉得自己多少是有点做律师的天赋在身上的。
安雅时常会想，如果当时妈妈坚持读书，应该也能成为一个厉害的律师。
可惜，她选了结婚生子这条路。
“都说了是滴滴司机。”安雅一口咬定。
“没别的？”又开始了。
“没有。”安雅的回答把对方想要引到“结婚”这个话题的尝试彻底打破，不出意外的话，本场大获全胜。
吃完一个橘子，看女儿意犹未尽，妈妈又拿了一个递到安雅手上：“不过也是，虽然他工作好，人也长的不错，但你们不合适。”
“为什么？”安雅手里刚剥开的这颗橘子更大，看起来也比上一个更饱满多汁。
“怎么，你这么多年不结婚，人就该等你？”对方怎么不能就事论事呢，还搞人身攻击这一套？
没等她反对，直接被对方反杀：“谁像你，都长这么大了还没个对象，人家程医生儿子都上幼儿园了。”
对准了手里的橘子一口咬下，这一次，安雅被酸得龇牙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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