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李遏死了?死的居然不是那个高展鸿吗?”
毕竟那个高展鸿被推得摔了一跤,后来起来时又颤颤巍巍的,看着就像受了重伤,结果他没事,死的居然是中气十足指着人骂的那个。
林月华很疑惑。
此刻他们已聚集在了林文修的书房里。
下了一场雨,有些倒春寒,喻霜用大氅把林月华裹得紧紧的,又给她倒了杯热茶让她捧着喝。
她还想把春生也裹起来,只可惜春生习武,身体强健,婉拒了。
……
林月华捧着茶,道:“昨夜李遏从尽来酒楼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她尽情猜测:“是高展鸿干的吗?他昨晚就跟在李遏之后走的,走之前还有争执,很有动机哎。”
林文修摇头:“李遏死在自己房内,房内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
“不过高府已被围,在没洗清嫌疑之前应当是无法随意出府了。”
李遏是今早被伺候梳洗的仆从发现死在房内,他跌在床前的地上,应当是在床上睡时发现了不适,挣扎时跌下了床。
奇怪的是,李遏既有挣扎跌落的过程,居然不呼喊,外间守夜的仆从竟什么动静也未曾听到,连李遏从床上跌落的声响也没听到。
消息传到朝堂,皇帝大怒。
天子脚下,朝堂重臣,竟这样不明不白死在自己房中,怎能不让人心生忧虑?
三皇子杨濯自请领命,承诺三天之内将凶手缉拿归案,还怀安一片安宁。
皇帝赞许,特许杨濯便宜行事,一切以缉拿元凶为要。
“月华,春生,你们昨夜也在尽来酒楼,怕是也要去一趟大理寺。”
“什么?!”
喻霜不满道:“只是去吃个饭而已,饭都不让人吃了?”
林文修安慰道:“只是传人去问两句话就是了,没什么大碍。”
喻霜嘟囔着:“本来也和月华春生没关系。”
林月华倒觉得没什么,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晚的一些细节,没什么大问题。
她只是远远的在楼上看了会戏罢了,和那李遏全程没接触,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于是她反倒兴致勃勃地问道:“听说大理寺监大半多在地下,无光无门,阴森恐怖,是真的吗?”
怎么小姑娘家家的,好奇这个?
林文修无奈看她一眼,刚要回答,门外却传来几声叩门声。
众人都眼神一顿,目光转向门口。
只听印井的声音在外响起。
“老爷,三皇子来了。”
来得这么快?
林月华和春生对视一眼。
照办案流程,先在凶案现场搜证,再去相关现场收集线索。
那三皇子先去李府转一圈,再去尽来酒楼转一圈,当时在一楼的见证人那么多,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快轮到她们。
来得这么快,倒像是在李府转完圈就来了。
她们确实和这起案子没什么关系吧?
林文修也有些惊讶,不过他相信他女儿的话,只道:“先去看看吧。”
于是一众人都往前厅去。
……
雨还未停,打在瓦上一片不停歇的敲击声,檐下水珠成串,滴滴答答地落在青石板上,积了一片又一片的小水洼,又在雨里荡一圈圈连绵不息的涟漪。
杨濯背手立在厅前,抬头望着檐下的雨珠,狭长的眼微眯着,无甚表情,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杨濯慢慢转过身去,正好看见林府一众人从后廊踏进来。
为首的自然是林文修,身侧跟着喻霜。
杨濯未语已三分笑,几步上前去,“林相,叨扰了。”
林文修躬身要行礼,杨濯一把拉住他,“林相,这是做什么?同我还如此见外?”
林文修坚持躬身,“礼不可废。”
杨濯笑着扶起他,“林相严谨。”又对喻霜笑道:“林夫人。”
喻霜对来押自家女儿去问话的人没什么好脸色,敷衍地行了行礼,叫都没叫。
杨濯也不介意,他目光转向她身后,“这就是林小姐吧?”
前面的少女,眉目柔和,眸光泠泠,像总含着笑似的,眼角弯弯,唇角也弯着,一派和善。
这样天真的,不谙世事的笑容。
被保护得很好的笑容。
他朝她笑了笑,林月华站定,屈膝向他行礼,他说着“林小姐快起”,一边眼神向她身后瞟去。
林府他也是来过几次的,林府仆从都是青绿的衣裳,这位跟着林府主子身后,穿着黑色劲装的少女就格外引人注目了。
据说是林小姐的朋友,昨夜尽来酒楼也是和她在一起,真是感情深厚。
他眼神刚看过去,就对上了一双眼。
表情是冷的,眼神也是冷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有人敢用这种无所畏惧般的眼神看他了。
大部分人见到他,眼神里就透着卑躬屈膝,他们讨好他,尽可能地谄媚他。
有意思。
他微眯了眼,心里居然难得的有一丝兴奋。
……
“三皇子?”
林月华行完礼站起身,发现杨濯在看着春生,脸上表情倒是和善,目光却分毫不让地紧紧盯着春生,“这位是?”
于是林月华拉过春生,笑道:“三皇子,这是我朋友,春生。”
春生看着他,眼神不变,平静道:“三皇子。”
这就算见过了。
并不是春生真的如此目中无人,如此大胆,只是她也不知道她该如何向这位皇子行礼,她从前遇到要行礼的对象时她都是在树上或者房梁上的,她又不要行礼。
所以她不会。
况且这位皇子一脸笑意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似的,就算他是装的,既然装了,那就装到底吧。
杨濯像是反应了一会儿,他看着春生,嘴角慢慢勾起,道:“原来是春生姑娘。”
语调奇怪,表情也奇怪。
春生面上表情不变,心里却微微思索起来。
她做了什么事引起这位三皇子的注意?
与李遏有关吗?
她今早出去听说李府出了事,也远远地看了一眼,只证实了确实是李遏死了这个消息后立马就回林府了,甚至都没靠近李府,应当不会有什么影响?
不过杨濯叫完她之后好像恢复了正常,这会儿已转过头去和林文修说话了:“林相,恐怕要请林小姐和那位春生姑娘去大理寺问几句话了,也是办案流程,还望林相体谅。”
林文修当然体谅了,他微笑道:“自然。只是问几句话而已,司法有度,理应遵从。”
杨濯笑道:“既如此,”他看向林月华和春生,“林小姐,春生姑娘,请吧。”
春生一如平常,面色不变的就要往厅外走。
林月华倒是演的一手好戏,瞪大眼睛,一副惊恐柔弱样。
她攥着春生的衣袖,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春生转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林月华悄悄地向她眨了眨眼。
上了马车,林月华也依偎在春生身侧,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杨濯在一边看着,笑道:“林小姐和春生姑娘关系很好啊。”
还用你说?
春生是懒得说话,而林月华还在扮演娇弱小姐,于是只是怯怯地看着他,不回话。
气氛一时寂静。
杨濯居然面色如常,继续笑着问道:“听说林小姐在望云养了几年的病?”
林月华低声道:“是,从前身子不好。”
“那林小姐和春生姑娘也是在望云认识的?”
如此直白的想探查底细。
真把她当不谙世事的深闺小姐了?
林月华敏锐的开始胡说八道:“不是,我们是在我回来的路上认识的。”
杨濯顿了一下,眯起眼睛笑:“林小姐真爱说笑。”
林月华满眼真诚又无辜,坚持道:“我说的是真的。”
你要是不信,你就自己去查呗。
至于能不能查到,那就是你的事了。
这天看来是没法聊了。
杨濯看向一直在旁边默默坐着的春生,她侧身坐着,垂眼不知在想什么,看起来完全不在意他们在一边说了什么。
林月华也跟着看向春生。
她眼珠瞄一眼春生,又瞄一眼杨濯,微微眯眼。
她挽着春生,亲昵道:“春生,在想什么?”
春生转头,“有桂花香。”
林月华还没来得及说话,杨濯先笑道:“春生姑娘,这个时节哪有桂花开?”
林月华瞟了他一眼。
是她的错觉吗?
总感觉这个三皇子接话接得有点急切了。
是想和春生搭话?
难道他以为春生会比她更容易撬开嘴吗?
那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果不其然,春生毫不委婉,直接道:“你没闻到。”
言下之意,就不要多说。
春生居然会怼人了!
真是可喜可贺。
林月华表示对此很满意。
杨濯默了一会儿,很快又笑道:“是我的错。”
有问题。
绝对有问题。
这个人不对劲。
一个皇子,会这么谦逊吗?
明晃晃的另有所图。
林月华心中警铃大作。
春生招惹过这位三皇子吗?
她们能与杨濯接触的机会只有在临水行宫了,春生时常跑没影。
但是如果真是那个时候招惹到了这位三皇子,春生肯定会和她说的。
不是为了让她帮忙,只是说一声让她对杨濯有些防备。
春生什么都没说,说明是这个杨濯自己有问题。
林月华暗自皱了皱眉。
……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杨濯发现了两位姑娘都不太想说话,于是接下来的路他都没再说话了。
林月华和春生也乐得清闲,正好理一理思绪。
没过一会儿,大理寺到了。
春生先下了马车撑了伞,林月华扶着她下了马车。
雨不停,天地之间一层水汽,把人和万物都笼得朦胧。
眼前的大理寺古朴庄严,整体色调都暗沉,大门极高大,又厚重,透出一股明显的压迫感,门口的石板也斑驳,像是有不尽的血泪沁了进去,又在这无边的大雨中被冲刷干净。
春生撑着伞站着,林月华站在她身侧,看着这充满血气的牢笼,惊叹了一声。
杨濯从身后追上来,语气温柔:“别害怕,只是录个口供。”
不得不说,一副好相貌真的很具有迷惑性。
杨濯这么说话时,那双多情眼直直地看着人,好像满心满眼都是你,九分假意也像十分真心。
春生不理人,林月华倒是抬头朝他笑了笑。
毕竟是三皇子,也不好太过分。
门口候着两个身影,都戴着斗笠,穿了蓑衣,见了他们,上前来拱手行礼道:“三皇子,林小姐。”
杨濯指着为首的那个给她们介绍道:“这位是禁卫军侍卫长方谷城。”
春生隔着雨幕打量这位侍卫长。
上次她去宫里听到的侍卫长还是余姚,不过几天,就换人了。
也不知那余姚怎么样了,他背后的徐家竟没出手帮忙吗?
禁卫军乃皇城守卫,职责重大,丢了一个余姚,要想再走到禁卫军侍卫长这个位置就很难了。
不过天子之怒,向来难以承受,丢一枚棋子,保皇帝对徐家的信任,也惯是这些世家的手段。
方谷城抬手做了个迎客的动作,侧身向里,“诸位,请。”
三人跟着方谷城进了大理寺。
一进大理寺,先是一方天井,天井正中种了一棵青柏,此刻正郁郁葱葱,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显青绿。
天井左右两侧是待客的厢房,正前方则是审讯的正厅,不过一般不用,毕竟在大理寺受审,都是直接抓到牢房里,哪还有机会端端正正地坐在正厅里听人说话,现在的正厅也只用来待客喝茶了。
从正厅的两侧耳房往后走,才到了大理寺各位官员处理事务的后院,此刻正有人员来往,皆步履匆匆。
院子两边又各有侧门通向它处,不过方谷城只带他们到了后院,所以两扇侧门通往何处也不得而知。
后院廊下站着一位穿着官袍的中年男子,眉目威严,身姿挺拔。
他上前几步行礼:“大理寺卿南和,见过三皇子。”
杨濯抬手扶他:“南大人快请起。”
“我于办案一事经验不足,才疏学浅,此次办案,还需南大人多多提点,南大人可千万别和我客气。”
南和朗爽一笑:“三皇子说笑了。昔日昆山一案,就是三皇子才思过人,洞若观火,发现了那曲贼的破绽,下官才能顺利将元凶缉拿归案。若是三皇子也算才疏学浅,那下官岂不是要羞愧而死了。”
杨濯摆手:“若非南大人与我打配合,击溃他心防,我又如何能发现他竟在说谎?南大人,不可妄自菲薄啊。”
……
两人你来我往的打了几句机锋,终于扯到此次来访的正事。
“这两位,是林相之女林月华和她的朋友春生,昨夜她们正在尽来酒楼二楼用饭,见过李遏与高展鸿争执的过程,于是特带她们来此,细说详情。”
南和朝林月华一笑:“林小姐。”
林月华也福身,“南大人,有礼了。”
话不多说,南和带着他们进了一间偏房,这偏房被设制成审讯室的模样,已有书记等在里间,持笔记录。
问话都是一个一个地审,于是林月华先进去了。
春生站在院子里,方谷城带来的那位侍卫跟在她身后,不知是单纯地站在那里还是为了看住她。
春生转身,目光直直地落在那侍卫的脸上。
那侍卫右手握着刀柄,迎着她的目光,与她对视。
春生回想起刚刚方谷城对他的称呼:“符麟。”
春生只是这么叫了一声,却没了下文。
符麟愣了一下,眼神看起来有点茫然,犹豫道:“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春生摇摇头,转回身去。
她没什么事,只是确认一下他叫什么。毕竟上次在居宁殿,他俩同为盗贼,还打了一架,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没错,方谷城带在身边的这位侍卫,正是上次春生夜探皇宫时遇到的那位“同行”。
看来他混的不错,不仅身份没暴露,还得了侍卫长的重视,能在侍卫长身边随侍。
而且,这个人莫名的给她一种熟悉感。上次见面时还没有这种感觉,怎么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这期间也就去过临水行宫,是在行宫里遇到了什么吗?
春生微垂了眉,暗自思量。
……
没过多久,房门打开,林月华一脸笑意地走出来。
她看上去没受什么欺负,说不定还在里面胡言乱语戏弄了他们一番,不然不会笑得那么开心。
她几步走到春生面前,笑道:“春生,你进去吧。”
春生点点头,便往那偏房里去了。
一进门,就看见杨濯坐在主位上,南和和方谷城都坐在旁听席上,表情倒是十分严肃,不知道林月华刚刚和他们说了什么,让他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杨濯对面有张木椅,于是春生直接在杨濯对面坐下了。
她动作流畅,表情自然,坐下后便抬眼看向杨濯,示意他可以开始问话了。
颇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意味。
杨濯惊讶地眨眨眼,忍不住笑了。
“春生姑娘,你从前进过审讯室吗?”
春生道:“没有。”
她又没犯过事,虽然时常做梁上君子,但只是探听消息而已,又不偷东西。
也就皇宫那一回罢了。
而且杨濯这话也问得不好。
方才与南和你来我往时不是还挺会说话的吗?
怎么这还搞双标呢?
杨濯笑着道:“只是看春生姑娘如此自然,以为是见过这种场面,所以才平静如常。冒犯到春生姑娘了,是我的错。”
春生平静道:“无事。”
杨濯又道:“春生姑娘是不爱与人说话还是单单不想与我说话?”
“本性如此。”
那就是不爱与人说话的意思了。
杨濯笑道:“我还以为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惹春生姑娘厌烦了呢,春生姑娘对我格外话少。”
话少是本性,但厌烦他也是真的。
春生本来对皇家世族都是无感的,但如今他们一个个都觊觎她师姐,又不知道会在哪里使绊子,理所应当的有点厌烦了。
而且她这会进来又不是来陪他聊天的。
春生不说话了,只默默地盯着他。
杨濯这下是真的从春生的眼神里读出不耐之意了。
好吧。
杨濯轻咳一声,正色道:“昨夜你与林月华在尽来酒楼二楼用饭,是否属实?”
“是。”
“据掌事所言,还有一人?”
“交情不深。”
杨濯扬眉:“请一位交情不深的朋友到尽来酒楼用饭?”
尽来酒楼,怀安第一酒楼,非权贵不得进,在尽来酒楼宴请客,已算得上庄重了。
春生丝毫不慌:“与本案无关。”
行。
杨濯揭过这个话题,继续问道:“你们何时到的尽来酒楼?”
“申正。”
“何时见到李遏与人争执?”
“酉时初。”
“可还记得他们争论的话?”
春生记性好,自然是全记得。
她把她听到的李遏与高展鸿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与杨濯复述了一遍。
“春生姑娘记性不错。”
春生点头,坦然道:“多谢。”
杨濯轻笑一声,道:“那姑娘可知他们争论的是何事?”
“不知。”
“不曾听到?”
“不曾。”
她的回答简短又直白,不加思考,毫无转圜的余地。
杨濯盯着眼前人,她端坐着,背挺得笔直,脸色平静,目光也平静,好像没有任何害怕的东西,也没有什么能将她击倒。
这样的神态,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杨濯微微眯起眼。
……
之后又问了一些无伤大雅的问题,春生都一一作答,也无任何隐瞒。
得益于春生的配合,审讯很快结束。
杨濯笑道:“多谢春生姑娘配合。”
春生:“不用谢。”
说完,也不等杨濯的指示,就直接起身推门出去了。
“这姑娘胆子很大啊。”
南和在一边感慨。
他和方谷城一直在一边坐着。
他们是知道杨濯审讯的习惯的,所以一直都安安静静的,不曾出言打断。
方谷城笑道:“有问必答,不是很好?这可比那些偷奸耍滑的人好多了。”
“哎,方侍卫长,我又没说不好。”南和道:“我这不是在夸她嘛。”
杨濯倒是没加入他们的聊天,他眯着眼,盯着审讯室里春生出去后没关上的门看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打断另两人的聊天,站起身,“好了,出去吧。”
这间房其实就是专门为林月华设制的,其他人都是直接到地下刑室里去审。
毕竟是林相独女,据说又身子不好,受几分优待也是正常。
三人出了门,看见春生与林月华正站在一处小声嘀咕,林月华满脸笑意,不知在说些什么。
春生则低头看着她,目光专注认真。
虽然还是一脸的平静,但也能明显感受到与方才在审讯室里的平静完全不同。
他们出来,院中两位姑娘便把目光移向里他们。
大概是发现事情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严重,林月华此刻表情看着很是放松,一脸轻快地问:“我们可以走了吗?”
杨濯笑着点点头,一句“当然”还未说出口,院外突然急匆匆跑进一位侍卫,附在方谷城耳边说了些什么。
方谷城听完,惊异地看了春生和林月华一眼。
又侧身去和杨濯南和低声说了几句话。
这下,三人看向两位姑娘的眼光都变得不对了起来。
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啊。
林月华愣了一下,警惕道:“怎么了?”
杨濯对她们笑了笑,用一种遗憾般的语气道:“林小姐,春生姑娘,你们暂时还走不了了。”
迎着两人疑惑的目光,杨濯道:“昨夜与两位一同用膳的那位公子,昨夜酉时三刻,有人在李府附近看见了他。”
……
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有一个方持。
不是,他去李府干嘛?
她俩居然被他傻大个的外表给骗了!
真是低估他了!
春生皱了皱眉。
林月华辩解道:“我们与他真的不熟,我们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李府。”
杨濯笑:“林小姐,嘴上的话谁都能说,具体如何,调查过了才能知道,你说对吗?”
对对对。
你说的都对!
林月华很不高兴地看着他,不满之色溢于言表。
“我们又不认识李遏,与他无冤无仇的,我们害他做什么?”
杨濯立刻安抚,场面话说得十分好听:“我自然是相信林小姐和春生姑娘的,或许只是两位交友不慎,受人利用了。”
他见两人还是面色不好,又道:“这世间男子总爱花言巧语,两位涉世未深,受了蒙骗,也是情有可原。”
他好话说尽,眼前两位姑娘的神色才慢慢冷静下来。
春生问道:“你们已经抓了他?”
“是。”
那人也算重嫌犯了,不及时扣住,跑了怎么办?
“我们要见一见他。”
“这……”杨濯犹豫。
重嫌犯按律是禁止探视的,不过眼前这两位身份不一般,与那重嫌犯的关系也不一般,都已经破例为她们另设审讯室了,再破一回例也不是不行。
不过大理寺不是他的地盘,大理寺监也不是他说想进就能进的。
他目光转向身侧的南和。
春生看他犹豫,于是又道:“我们于他有旧,或许能帮你们尽快破案。”
南和本来也在想这是违例,只是接收到杨濯的目光,奇异地看懂了杨濯眼中的意思。
两个小姑娘,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于是应承道:“那就有劳两位了。”
大理寺监仿佛是大理寺中单独的一个重防之地,一进去就能发现气氛的截然不同,像是有一股血气扑面而来,直叫人难受。
进去也不知经过了几道门,每道门都守卫森严,五步一岗,层层落锁。
林月华紧紧攥着春生的衣袖,贴在她身后,却又眼珠乱转,四处张望,俨然是一副胆小又好奇的模样。
春生倒是面色如常,只是周身凌冽的气场越发明显了起来。
不过这大理寺监并不像林月华想的那样全在地下,就比如南和这会儿带他们走的,就没有下行的步骤。
地下关押的估计就是已认罪的犯人或者危险性较高的人了,因为春生在沿途的地上牢房中,看见了几个眼熟的人。
都是昨夜在尽来酒楼见过的面孔。
除了面色颓疲些,衣裳还很整洁,看样子只是抓在牢里待审,并未受什么罪。
南和停了步子,春生把目光收回来,看向眼前的牢房。
牢房里坐着一个白衣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抬头望着那扇高而小的窗。
感觉像是在发呆。
已经进了大理寺监,居然还能保持冷静,也算是勇气可嘉了。
南和敲了敲牢门,叫了一声:“方持,有人来看你了。”
他在怀安又没有亲朋好友,怎么可能会有人来看他?
方持不抱希望的迟缓地转过头,脸色灰败得很,却在看见那两个身影时眼神一亮,整张脸又重新焕发了光彩。
他猛地扑过来:“林小姐!春生姑娘!你们是来救我的吗?!!”
林月华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她往后退了半步,好半晌,才幽幽道:“我们是被你连累进来的。”
方持的期待僵在脸上。
他瞪大了眼睛,脸上呈现出一种大脑过载了似的的空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慌忙道:“林小姐,春生姑娘,我,我对不起你们,都是我的错……”
林月华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道:“所以你为什么要去李府?”
方持眨了眨眼,居然心虚地低下了头。
他居然真的有问题吗?!
顿时,牢房外一众人脸色各异。
春生皱眉问道:“你杀了李遏?”
方持茫然抬头:“什么?我杀了谁?”
他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的不知道。
林月华也要皱眉了,她好脾气地再问了一遍:“你到底去李府干嘛了?”
方持好像根本没注意到牢房外一众人对他审视的目光,他低着头好一会儿,才扭捏道:“你不是说他们不记得回家的路吗?我就想去看看那路有多难记,所以就跟着他们走了一遍,谁知道他们家就在李府附近啊……”
……
一片寂静。
只有方持还在说:“我看那路也不难记啊,沿着大道一直走就到了……”
他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觑着牢外一众人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林月华:“……”
她一言难尽道:“你是认真的?”
所以这事儿还怪她咯?
方持迟来的察言观色终于开始发挥作用,他看着牢外一群人,根本不敢再说话。
林月华难绷道:“都是我的错。我早知他是个傻的,就不该乱开玩笑。”
春生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杨濯安慰道:“林小姐,你又管不了旁人怎么想,何必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他又看向方持,道:“况且此人是否说谎还有待考证,说不定又是想借林小姐的势脱困呢?”
方持一脸委屈,看起来还想反驳,但到底是没说出口,只可怜巴巴道:“你们还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他昨晚得了林月华的允诺,了了一桩心事,正轻松呢,今日便想出门好好逛逛。
他自到了怀安,便一直在客栈里等林月华的消息,都不曾好好看过怀安。
他刚在茶楼坐下,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便有一列侍卫冲进来,不由分说地扭了他的手,将他押进了大理寺监。
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又身份敏感不敢反抗,只好乖乖地坐在了牢房里。
林月华此刻不想同他说话,春生也只默默地打量他,不知在想什么,于是杨濯开口问道:“你当真不知道?”
方持真挚道:“我真的不知道。”
杨濯眯起眼打量他,像是在思考他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三皇子。”
春生道,“不如直接提审吧。”
杨濯微微思考,点头道:“也好。”
反正看这样子,也是要审的。
于是来了两个狱卒把门打开,押着方持往审讯室去了。
这大理寺监里的审讯室看着就比之前审林月华她们的审讯室阴森恐怖多了。
和大多数牢房一样,也只有一扇高而小的窗,四角点了烛火,但也细小得很,朦朦胧胧的,哪里都看不真切,倒是靠里那面墙上挂着的沾血的刑具,张牙舞爪地彰显着存在。
其余的便大差不差,主位一套桌椅,角落是归档整案的书记,房两侧各摆着旁听的两张席位,正中心则是一张禁椅,方持便被锁在里面。
在进审讯室之前,杨濯特意交代道:“林小姐,春生姑娘,让你们进审讯室旁听已是破例,待会的审讯中还望两位能只听不说,安静看着即可。”
春生点头,林月华也笑道:“三皇子,你放心,规矩我们自然是懂的。”
杨濯笑了笑,便跨步进去了。
南和与方谷城已在左侧坐下,林月华便在右侧坐下,春生则是抱臂站在林月华右后方,像一个尽职尽忠的护卫。
不过这会儿也没太多人在意这种细节,上首杨濯已开始审问了。
“姓名籍贯。”
方持应该是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显得有些无措:“方……方持,奉都人。”
林月华挑了挑眉。
审问继续。
“来怀安所为何事?”
方持看了一眼林月华,道:“我本离家四处游历,早闻怀安盛名,意欲往之,偶遇林小姐正要回京,便结伴而行。”
“你与林月华在何处相遇?”
方持一愣,道:“这也与案情有关?”
杨濯对他可不像对林月华她们一样温柔和善,只冷冷道:“我问你答,是有不服?”
这谁敢不服。
林月华都不敢直视这气场全开的杨濯了,低头默默地喝了一口茶。
也只有春生这会儿敢看他了,不过春生对他不敢兴趣,只瞟了他一眼,便又专注地去观察方持的表情了。
方持遭了训,顺从了很多,道:“昆山,我们在昆山驿站遇到的。”
昆山是怀安东边的一座山,山脚下有到怀安前的最后一座驿站,昆山驿站。
昆山驿站也是旸国为数不多的几座大型驿站之一,因地处怀安往东部地区的交通要道上,又背靠山林广袤、物种丰富的昆山,渐渐的,昆山驿站也成了一个规模巨大的商贸交易场所。
大多数东来西往的车队,或商队,都会在昆山驿站暂停,或补给物资,或贩卖货物,或只是下车去游玩一番。
所以方持说他们在昆山驿站相遇,也算合理。
杨濯没听到自己想听到的答案,眯了眯眼,很快又道:“既已到了怀安,各自分开后,为何又与林月华相见?”
方持无辜道:“我与林小姐脾性相投,欲引为知己,相约共饮,有何不可?三皇子难道不曾与自己的好友欢饮寻乐吗?”
这方持。
他根本不是傻大个!
看这,不是能言善辩得很嘛。
林月华低头掩饰自己的表情,只听杨濯继续问道:“难道不是为了借林月华的势,让你自己能够免于牢狱之灾?”
方持立刻反驳道:“三皇子,你这也只是猜测而已,我之前都不知道林小姐是林相之女,怎么可能想那么多呢?”
“这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而已。”杨濯冷漠道,“你到怀安已有数日,却甚少出门,一直待在客栈内,只去过几次尽来酒楼,直到林月华相邀,请你至尽来酒楼二楼用膳。”
“你之前说你早闻怀安盛名,心向往之,这数十日又为何从不出门,你到底是真的向往怀安,还是只是随意编了一个理由,作为你接近林月华的借口?”
言辞犀利,句句在理。
怪不得杨濯敢领命接下这庄案子,他确实是才思敏捷,这么快就发现了方持言语中的漏洞。
而对面的方持就不那么好受了。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他本就没有做好什么思想准备。
这样被审讯的场景,他也是第一次亲身遇到,他自以为能编出什么话来应对,已算不错了。
可他没想到,杨濯如此的敏锐。
可他没法说他是为了等林月华答应给他娘治病,一方面是他自身有想隐藏的东西,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林月华刚刚给他的提示。
那杯茶。
他和林月华当然是在泽湖认识的,只是他护送林月华回京时路过了昆山驿站。
当时林月华看着很是着急,一路快马加鞭,连休息都不得空,他实在看不下去,在昆山驿站便强制她停下来歇一会儿。
林月华知道他是在关心她,于是只好停下了马,笑道:“好吧,我确实口渴了,你帮我买一壶茶来如何?我就在这里歇息,等你回来。”
所以当杨濯问他他们在何处相遇时,他余光看见林月华端起茶杯喝茶,他猜林月华可能也不想让他人知道她在泽湖行医的事,便答了个“昆山驿站”。
果然。
在他答完昆山驿站后,林月华放下茶杯笑了笑。
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所以这会儿,他无法说出真实的原因。
一时间,他背后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放在扶手上的手也无意识地攥紧了。
杨濯在对面看着他,把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胜券在握般地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如何?方持,想好怎么编了吗?”
压迫感如影随形。
方持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般终于慢慢道:“我没想编。”
杨濯挑了挑眉,眼光戏谑,像是在看着垂死挣扎的动物,自信到有些高高在上。
方持抬起头,道:“我确实只是找了一个借口,想要接近林小姐。”
这是……摊牌了?
林月华惊异地看向方持,只听方持突然大声,坚定道:“因为……”
“我心悦林小姐!”
林月华:吃瓜吃到自己身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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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李遏(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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