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谈卫小枞的人力是个之前没怎么见过的男孩,说是负责员工关系的。穿了身在毕升很怪异的整套西装,戴着眼镜,说话一板一眼,跟审犯人似的。
“你说的情况公司会去了解,”男孩推了下眼镜,手指在电脑上敲着,“但这也不是你打人的理由。至于感情问题,属于员工的私生活,不在公司的管理范畴。”
“斑布的行为严重影响了我们部门的工作开展,对女同事的身心和名誉造成了极大伤害。”卫小枞问,“乱搞男女关系,作风混乱,恶意欺骗众多女同事,扰乱职场,这属于公司的管理范畴吗?”
“你打人也是扰乱职场,”人力一脸刚正不阿,“所有的指证都是需要证据的,我们从未接到过任何员工对斑布作风问题的投诉。”
“我这不是在投诉么?”卫小枞说,“你要证据,有现成的,名单你需要马上就给你,你挨个去问问,不都是证据吗?”
“那也要她们肯指认配合。”
“你都没问怎么就知道没人愿意配合呢?”
人力这一行,干得好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杀人都让人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眼前这家伙,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站在公司立场,还是单纯为了跟你抬杠。卫小枞好久没见过这么楞的人力了。
男孩仿佛被气到了,脸红了一瞬,接着两手交叉放在桌子上,用一种自觉十分深沉的姿势审视着卫小枞。
卫小枞被他这幅装相给油腻到了。他心里一动,问:“之前营销中心的Amanda......是你裁的?”
“我裁的怎么了?我是按照公司的规章制度行事。”男孩正义凛然,表情还带点骄傲。
卫小枞:“......”
原来就是你啊!
跟病床上刚切了肿瘤的Amanda说“公司提倡劳逸结合,你愿意加班到3点是你自己的事”的那个大傻缺。
按卫小枞对人力部门的阴暗揣测,他们有时候会故意招一些傻的进来当炮灰。
当初Amanda要是坚持打官司,这家伙显然就会被推出来承担主责,结果Amanda转念跑去勾结吴天报复公司了,他才幸运躲过一劫留到了现在......
但眼前这个引发了一连串事件的家伙,显然对自己的“幸运”毫无所知。
卫小枞哭笑不得。
瓜批,还美滋滋呢,等吴天举报出来,你的幸运就结束啦。
“我们今天谈的是你打人的问题,你提不相干的事是什么意思?”傻小子气到。
“打人啊?”卫小枞当即变卦,“我没打人,我是见义勇为。”
“所有人都看到了,公司——”
“你们人力总薇姐是不是出差去了?”卫小枞问,他看牛姐朋友圈,公司高管群去参加什么行会了。
“......这我不清楚。”
“哦,这样吧,”卫小枞站起来向门口走去,“我们部门还有会,回头等薇姐回来了,你再给我通知,我跟她谈,行吧。”
卫小枞不想留下话柄,给这傻缺乱写工单的机会。干脆就不谈了,正好让谣言和八卦再发酵发酵。
*
他下楼准备去吃晚饭的时候,消失一天的俞杉终于出现了,在民宿群里回复了两条消息。
针对艾琳调侃卫小枞“贾瑞出息了”,发了个问号。
针对卫小枞大言不惭称是自己追到男神,提出质疑“谁追谁?”,并加了个冷笑的表情。
然后给卫小枞私聊发了一条,“下楼”。
卫小枞:“!”
24小时没见,他把俞杉堵在车里进行了好一番饿虎扑羊,才道貌岸然出来,在便利店外找了个犄角旮旯,吃俞杉给他带的海鲜烩饭。
“我不能进你们工区?”俞杉买了两瓶气泡水,看他吃饭。
“不是,”卫小枞往嘴里塞了一勺饭,“是我现在要低调。”
卫小枞简单说了一下自己今天干的事。
“男女关系这种事,其实是最捂不住的。我扯一个线头出来,就等着所有人一起把斑布扒光了。”
半个下午,几个楼层早已经传遍了卫小枞冲去营销中心抽斑布鞋底子的事。鞋底子不知是传到哪个环节给加工出来的。
且事关前段时间大火的打小三事件女主,一时间众人都把日报压力抛到了脑后,专心致志在各种群里造谣和吃瓜。
卫小枞收到了一大堆八卦的私信,小圆那边估计更不用说。那些跟斑布有关系的女孩,不可能都忍得住只当观众的。
俞杉听完笑了好半天,还捏卫小枞的脸。
“笑毛啊。一天都不知道跟我说句话。”卫小枞趁人不注意,给俞杉喂了个虾仁。
“开会交手机了。”
“呵。”
“你不是不喜欢太粘人的吗?”
“......”,回旋镖扎在了自己身上,早知道当初不跟俞杉吐槽旧情了。
“晚上陪你住?”俞杉提出。
卫小枞激动了三秒拒绝了。他晚上要赶白天以及上周落下的工作,估计要凌晨才能下班,俞杉过来也跟独守空房差不多。
啧,以后住一起可怎么办,俩人的作息犬牙交错的。
“那你有时间收拾东西吗?”
卫小枞:“......”
住的时候觉得东西不多,搬家的时候一样一样收拾起来,能把人烦得头大。
俞杉最后拿着卫小枞的门锁密码和车钥匙走了。他这几天白天过来帮卫小枞整理打包。
卫小枞有一瞬感觉又像回到了关郑光在一起的时候。因为自己的时间都被绑在公司里,所以,感情的维系,约会的安排,基本纯靠对方围着自己转。
这样下去会失衡的。
卫小枞自我鼓励,要住在一起了,我总会有机会对他好的。
*
周一到深夜才干完了欠下的活,结果第二天又欠债了。
卫小枞不到七点就早退了,思来想去,还是去吃了卫父的饭。
卫父说让他见个阿姨。
“要我见?你俩要结婚?”卫小枞见过卫父不少女友,但那些全被卫小枞归类于“鬼混”,点个头他都嫌多余。
“你过来看看人怎么样。”卫父一副让他把关的口吻。
卫小枞琢磨着,所以卫父前两天追着骂他,是因为对他有事相求?
在楼下买了几样水果上门,卫小枞想,如果真有人愿意把卫父给回收了,他一定要放几挂鞭炮来庆祝。
太久没见,卫小枞进门看见卫父都有点陌生了,酝酿着是不是得叫声“爸”。
卫父给他开了门,见面就训人,“磨磨蹭蹭都几点了,你秦阿姨菜都做好半天了!”
卫小枞立马把那声“爸”给收回去了,“按理这个点我还没下班呢。”明天他又得还债到半夜。
“不行就别干了,正经班能把人使唤到这么晚?”
卫小枞火立马蹿起来了,你当老子的但凡混得有点人样,我也不用去给人当牛做马。谁都可以说他工作不好,卫父有个屁资格说。
“是小枞吧?”卧室出来一个女人,四十多岁,干净齐整,气质挺居家,“我去把菜端出来。”又说卫父,“跟你儿子好好说话,晚高峰本来就堵车。”
卫小枞问了好,在餐厅坐下了。
卫父这里变了样,沙发上铺了田园风的垫子,阳台上放了花架,东西都归置的整整齐齐,有种改邪归正、开始正经过日子的样。卫小枞见状火气消了些。
秦阿姨是个会计,比卫父小五岁,和卫父行动间有些默契,看样子处了有一段时间了。
“小枞是吧,好帅的喽。”秦阿姨给卫小枞夹了几块腊肉,“听你爸爸讲,你是黄大毕业的?这么聪明的?”
卫父替他谦虚,“黄大也还行吧。太调皮了,再认真点,红大也没问题。”接着又装逼,“那年分数线高。”
卫小枞当场梗了一下。
“怎么教育的?”秦阿姨倒是很捧卫父的场,她儿子在老家读初中,中考高考她都计划回去陪读的。
“这孩子作业从小就是我管。他妈没管过。”卫父淡淡到。
卫小枞看了卫父一眼,没说话。
他5岁上一年级,老师同学讲的方言一句听不懂,写作业连蒙带猜,成绩可想而知。
卫父偶然看到他作业本,当即变脸,给卫小枞讲了两遍题,卫小枞没读过幼儿园,连加减号是什么都不知道,完全跟不上卫父成年人的思维。
卫父接受不了自己居然生了一头猪,连扇卫小枞十几个耳光后暴走出门一夜未归。
后来过了半学期,卫小枞突然听懂了当地方言,成绩才慢慢上来。
他看着卫父跟秦阿姨大谈教育经,甚至无中生有出不少父子互动的温馨经历,感觉卫父是不是精神错乱了。
他埋头狠狠吃菜,在心里告诉自己,让他吹,给他面子。
卫小枞太想把卫父这个包袱给甩出去了。
对于缺乏自我管理能力的男人来说,女人就是他们脖子上拴的狗链子。稳定的关系,能让男人少作很多祸。
卫父总结到:“我啊,前半生都为儿子拼搏,财产都留给他们母子了。我卫建辉身为男人、身为父亲,我问心无愧!”
秦阿姨感动到:“我就是欣赏你这样有担当的男人!”
卫小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离婚分财产的时候没玩过卫母,在卫父嘴里变成了“财产都留给他们母子”。
真他妈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卫小枞大二时刚申请第二学位,就接到卫父三进宫的通知,只得放弃,开始到处打工去给卫父赚看守所的生活费,生怕给少了让他在里面受苦。
卫父怎么有脸“问心无愧”的。
“来,陪爸喝一杯。”卫父吹得飘飘然了,拿了几个杯子倒白酒。
秦阿姨说:“儿子来了高兴,破例让你喝一次。”
一破例卫父就喝了半斤。
饭后,秦阿姨收拾碗筷,卫父送卫小枞下楼。
“你要跟她定下来了?”卫小枞问。
“先过着呗。”
“我看她是个过日子人,你要跟她结婚我同意。”卫小枞说,卫父要是能结婚从此好好过日子,他宁愿倒给卫父准备份彩礼。
“结婚不得给人养儿子啊?我傻啊我结婚。”卫父一副算计清楚的模样。
卫小枞登时气得发懵,“那你叫我来干嘛?”
他还是把卫父想太好了,这秦阿姨多半又是他新的吃软饭对象。
卫小枞突然纳过闷来,自己这是被卫父当做行骗道具了。
渣男骗女人的第一步是什么?立人设。
试问有什么比一个拿得出手的儿子,更能证明男人成熟可靠的呢?
以前卫父爱找富婆和小姑娘,现在换了贤惠居家型,骗术也跟着变了。
卫父拉着卫小枞沿小区绿化往出走,低声问,“你妈最近怎么样,跟你说什么没?”
卫小枞不可思议地看向卫父。
卫父一副好老爸的样子,“我跟你说,别老跟你妈闹气,她就那个脾气,咱爷俩都忍多少年了,跟她计较什么?”
“她让你劝我的?”
“我知道你现在翅膀硬了,不把爹妈当回事了,”卫父一脸讨好,“但是你妈毕竟是你妈,她一个女人不容易。”
卫小枞真想抠开卫父的脑子,看看他爸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傻逼。被卫母骗个底儿掉,还在这心疼卫母呢。
“你俩都离婚多久了,你操心自己不好吗?”
“离婚了我俩也是亲人,有你这个共同的儿子在,别的女人能跟你妈比吗?”卫父说得自己跟个情圣似的。
卫小枞拉开一步,看着卫父老好人似的表情,卫父有所图的时候,最爱用这幅表情。
高中时,卫父卫母刚分居,暑假卫小枞去找卫父,卫父故意在城中村租了个铁皮单间,假装自己过得特别惨。
当时就是这幅老好人的表情,跟卫小枞说“你们母子过得好,我怎么样都行”,其实是想利用卫小枞回去替他跟卫母说好话。
卫小枞当时心酸得不行,临走把身上所有钱都留给卫父了。
如今卫小枞已经奔三,他看穿了卫父的表演,当场毫不掩饰地嘲笑:“合着你是还想跟她过呢?”
卫母20年的压榨和洗脑,已经彻底蛀空了卫父的人格——卫父就像个被白蚁蛀空的建筑,白蚁在里面爬的时候,还能勉力支撑,一旦白蚁撤走,就会立即散架倒塌。
自从跟卫母离婚,卫父整天不是牌桌就是酒桌,过得跟没骨头一样稀巴烂,没钱了就去女人身上混。
混来混去,发现还不如跟原配合算,又想利用儿子去讨好卫母了。
卫小枞打心眼里看不起卫父。
他鄙视的眼神让卫父当即挂下脸:“要不是你,我俩能离婚吗?别人家父母闹离婚,孩子都知道拦着。你呢?生怕父母过得好,还闹着让离!”
从小就是这样,父母一吵架,就拉卫小枞站队,最后俩人和好全靠调转矛头一起指向卫小枞。现在连离婚都赖在自己头上了。
卫小枞受够了给这对巨婴父母背锅。
卫父还不解气,又骂:“什么白眼狼,做出这种事!”
卫小枞凉薄开口:“你俩结婚也不是我让结的呀,怎么离婚我让离你们就离了?你们原来这么尊重我的意见呢?以前真没看出来。”
“混账!”卫父当即暴怒,一巴掌甩了过来。
卫小枞躲了一下,巴掌甩到了卫小枞的下巴上。
他看向卫父,卫父的眼球布满红血丝,那半斤酒开始起作用了,卫父伪装的和善迅速掉落,露出内在躁狂易怒的本相。
“还敢不服?”卫父眉眼狰狞、凶神恶煞。小时候,这幅表情能把卫小枞吓到失语,被摔到墙上都哭不出声。
卫父的相貌其实是儒雅款,年轻时就俊秀高挑,皮肤比女人还白。如今年近五十,仍然头发浓密,连身材都没有走形。
卫小枞像了他七成。
不,更多。
还有那如出一辙的骨子里的懦弱。无论怎么用外在去掩盖,也掩盖不掉的、负不起任何责任的懦弱。
卫小枞眼睛红了。
一个你继承了他的姓氏、血脉、性别和内核的人。他太次了,让你抬不起头做人。
为什么,要跟他那么像?
“翅膀真硬了是吧?对你老子这么说话?”卫父酒意上头,脚步踉跄着,又挥起巴掌。
为什么,要跟他那么像!
卫小枞感到怒火澎湃、恨意滔天。
他挡住了卫父那挥来的、走向衰败的手臂,然后把正当盛年的拳头,狠狠凿向了卫父惊怒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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