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帝觉得有些疲倦,扶额撑在桌上。
空荡荡的正殿里终于安静了,他的脑子却不停闪现着记忆的碎片。叛军兵临城下,西北战事吃紧,这些只是明处。隐藏在暗处的对手还静静蛰伏着,他需要一个契机来加快进度。
大殿的门开了个缝,灯火微微晃动让明德帝突然惊醒一般。马岑站在阶下通报:“皇上,秦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吧。”明德帝坐正了身子。
马岑退出去候在门口,待秦离忧带着人进来之后立刻关上大门。
岳思明取下头盔,跪地深深叩头下去,沉声道:“叩见陛下,臣特来请罪!”
明德帝下了阶来,扶起岳思明道:“王爷这是何意?”
“贺云洲犯下大错,臣特来请罪!”岳思明垂头道。
明德帝看了秦离忧一眼,对岳思明道:“他是他,你是你,不必如此。”
岳思明又要下跪,被明德帝一把拉住,顺手拉了他一道坐在台阶上。岳思明哪里敢坐,却被明德帝拖着用力摁他坐下。
“坐在上面我们是君臣,坐在这里是故交。”明德帝道,“最近都是烦心事,想跟兄长聊聊。”
岳思明忙道不敢,垂头道:“皇上天纵英才,眼下不过一时之困,不必担忧。”
“话虽如此,但朕一举一动都事关天下,赌上的不止自身安危还有天下兴亡,所以难免有些瞻前顾后。”明德帝叹气道。
“皇上,”岳思明道,“臣此次赶来京城,就是有一计划或能稍解皇上之忧。”
“快快讲来听听。”明德帝握了岳思明的手。
“若皇上信任,南诏愿出兵平乱。”岳思明沉声道,“臣愿留在京城护陛下周全,待到天下安定之后,再回南诏。”
明德帝望着他,有些动容:“朕知道你的意思,你留在京城是将自己做质,想让朕和朝臣们放心。可是朕从来没有疑心过你,岳檀虽好,却少些战场经验,非你带兵朕不放心。”
“岳檀虽年轻,身边却有不少老将辅佐。军情紧急,若等臣再从京城折返回南诏,怕是要延误战机。”岳思明道。
“岳檀带兵往这边来,你回去不是正好相遇吗?”明德帝疑惑道。
“皇上,臣出兵并非解京城之围,而是攻打宁州。”岳思明道。
“好!”明德帝一拍大腿,“围魏救赵,好计策!”
“臣也有私心。”岳思明道,“当年臣的女儿瑶华惨死,幕后操纵之人就在宁州。臣也是怀有私心,想要替女儿报仇,望皇上原谅。”
“若能攻下宁州,那些人随你处置。”明德帝道。
岳起明顺势跪下,声音带着颤抖道:“臣还有非分之请,求皇上饶恕贺云洲的罪过,臣会将他带回南诏严加管教!”
明德帝沉吟片刻,才点头道:“朕答应你,不过这次危局也有他在其中推波助澜,只有破了宁州城平了战乱,朕才会饶了他,否则就让他给朕的江山陪葬!”
“谢皇上!”岳思明深深下拜。
明德帝再次将他扶起,让他安心坐下,才叹气道:“现在真是怀念还在王府的日子。如今倒有些羡慕怀王,整日在府里弹琴作画,逍遥自在。”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些年国泰民安,也是陛下英明,福泽天下。”岳思明道。
“说起怀王,当年他对瑶华十分爱慕,可是瑶华却与贺兰栩一见钟情,为此他伤心了好一阵子。”明德帝笑道。
“怀王那是不过孩子心性,看着瑶华疯玩疯跑的样子新鲜罢了。臣看怀王妃倒是和王爷的脾气,平日里总是纵着他,关键时刻说几句,怀王也肯听她的。”岳思明也笑道。
“希望年下便能有个结果,大家一道过个好年。”明德帝道。
宫门比平日里提前一个时辰落锁,秦离忧让宋茗赶在这之前将岳思明送出宫去,自己折返回隆华殿,在明德帝面前跪下。
“臣擅自做主将南诏王带入宫中,请皇上责罚。”
明德帝没有说话,负手立在白玉栏边望着天上那一弯新月。他不发话,秦离忧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直挺挺地跪着。
过了许久,明德帝才开口道:“南诏若真一心为朝廷平叛,早该上书请命。岳思明能硬拖到朝廷调派兵力困难之时才来见朕,就是想要给贺云洲搏一条生路。”
秦离忧不语,他都看得出来的目的,如何会瞒得过皇上。贺云洲盗走布防图不说,还打算将图给沙律,这已经是死罪。他也恨,这些年瞒着他们做了这许多,到头来利用了所有人,连李娴也不放过。可是那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师弟,他们都是孤儿,相互之间的情谊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你也不想他死吧?”明德帝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对他道。
“皇上,贺云洲毕竟是臣的师弟。臣已经失去一个师弟了,不想再失去第二个。虽说云洲因为执念误入歧途,也是臣平日疏于管教之过,臣愿受任何责罚,只求皇上留他一命!”秦离忧拱手道。
明德帝看着他那头白发,长长地叹道:“既然已经答应了岳思明,朕便不会再杀他。相比于他,朕更忧心眼下宫中的困局。”
明德帝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说话。
秦离忧起身,略上前半步道:“臣手里有一步棋,不知道何时落子,正在为难处。请皇上指教。”
明德帝笑道:“怎么,若不确定朕要留贺云洲一条命,你就不打算说了?”
“臣不敢。”秦离忧忙解释道,“实在是太过重要,不敢轻举妄动。”
明德帝示意他靠近回话,秦离忧简明扼要,将事情前因后果说完,明德帝心中大喜。
“你速速派人去皇陵接池光来。”明德帝兴奋道。
“臣明早便让宋茗去,正好去城外检视防务,他去也不显眼。”秦离忧道。
“不,现在就去,持朕的手令!”明德帝转身便往殿中去,“多派人手,务必保证池光安全。”
“皇上,此时出城会惊动不少人……”秦离忧以为明德帝高兴得昏了头,正打算婉转提醒,忽然脑中灵光乍现,或许皇上正是要借此事打草惊蛇。
明德帝正想骂他脑子不灵光,忽听秦离忧硬生生掐断了话头,斜着眼看他时,两个人眼神交汇,瞬间明白对方的心思。
宁王府里,风吹过树梢,枯叶翩翩而落。尚荣踏着落叶进来,紧张道:“王爷,宋茗带了一队人持皇上手谕出城去了。”
“此时出城?”宁王皱起眉,拢了拢披在肩上的氅衣,“秦府那边有没有动静?”
“秦离忧亲自回府去,带了一个人进宫去了。”尚荣道。
“带了人进宫?”宁王一拍桌子,“这是准备翻底牌了!”
“王爷的意思,那人是之前贺云洲送过来藏在秦府里的人?”尚荣道。
“是,虽说还没确认,但宁可错杀不可错放,若此时翻旧事,那与我就是大大的不利。”宁王沉吟片刻,“传消息出去,让他们提前攻城。”
“不如王爷一道出城,有大军护卫自然无虞。”尚荣道。
“不,天亮我就进宫去,太后还在宫中。”宁王有了决定,心倒不慌了。
“王爷独自进宫,太过危险了。”尚荣急切道。
宁王笑了笑:“你不了解咱们皇上,他不会杀我,即便当年之事水落石出,他也会留下我与太后的性命。只要你们攻城顺利,我在宫里就越安全。再说我备的大礼还没送出去,总要让咱们皇上看看才好。”
孤月当空,光辉暗淡不足以将清辉洒遍大地。地上的不眠人只好伴着昏黄的烛火,在寒气乍起的深秋夜里回忆起旧事。
晨雾未散,从城外回来的马车已经到了宫门口。有皇上手令,也没了宫禁的限制,宋茗和吉庆一左一右搀着池光往隆华殿去。
虽离宫已久,但这青砖铺成的道路,两旁朱红色的围墙,以及围墙里一座座宫殿楼阁,池光在这里行走穿梭了几十年,如今再回来,却恍如隔世。
隆华殿旁暖阁里残烛的火光还在摇曳,烛泪堆叠示意这里彻夜未眠,守在门口的马岑与秦离忧一直盯着大门口,终于看到那个苍老佝偻的身影出现,两个人都松了口气,同时迎了上去。
马岑跪下喊了声师父,便起身来接替宋茗的位子,搀着池光。
池光只默默点头,由他们扶了往暖阁去。里面的人想是也听见了动静,一个穿着墨绿色布衣的人脚步踟蹰挪到门口,看见池光,扑通跪倒,他狠狠磕了几个头再直起腰,已是泪流满面。
“顺喜?”池光惊道,“你……你还活着,你居然还活着!”
“师父……”顺喜膝行过去,抱了池光的腿呜咽。
“起来说话,也是有年纪的人了,让小辈们看着笑话。”池光想拉他起来,奈何手里无力,他又抱得紧,只能由他去了。
等顺喜略略平复了心绪,才站起身,埋头垂手立着,跟当年犯了错等着师父责罚一样。
池光先进了暖阁去,拜见了明德帝。
“内官一夜奔波,身子可还吃得消?”明德帝问道,“坐下说话吧。”
池光谢了恩,略挨着椅子坐下,笑道:“托皇上的福,奴才身子还硬朗。”
明德帝点点头,看了一眼候在门外的顺喜:“当年废太子下毒一案,熬药的内侍被灭口,顺喜失踪,内官可还记得?”
“是。”池光点点头,“先帝病情本有些反复,只是那日服药后,忽然吐血不止,御医诊治后说是中毒,这才一力追查下去。”
“顺喜说他险些也被人骗至宫外灭口,万幸韩墟韩大人救了他,将他托付给朋友赵元植。赵元植当时正好要回洛州,便让他隐姓埋名,装作哑巴留在自己身边。”明德帝缓缓道。
“若要还原当年之事,还要再问几个当年之人。”池光起身跪下道,“先帝待奴才恩重如山,奴才留着残躯苟活于世,也是对当年之事存有疑虑,心有不甘。想着若有生之年能得知真相,也不愧对先帝。”
明德帝亲自扶了池光起来,一夜未眠,他的声音也有些沙哑:“是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候了。”
他转身对门口吩咐道:“秦离忧带人去请宁王进宫来。马岑,去寿禧堂看看,若太后身体无大碍,也让她过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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