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青龙号破浪而行，船首劈开黑沉海水，激起雪白的浪花。
李长缨站在甲板的栏杆旁，海风带着咸湿气息扑面而来，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庄青青靠在她身旁的船舷边，眉飞色舞地说着蓬莱阁的八卦，周砚默默跟在一旁，听她讲述着。
“……十几年前，我们宗门有个长老，好不容易炼出极品丹药，太激动，一时手滑，把丹药喂给了旁边的灵犬……你猜怎么着，”她一拍手，语气轻快，“灵犬直接升入筑基中期，化成人形了！”
闻言，李长缨眼角抽了抽，心道这也太不小心了。
她继续比划道：“超大一只，接近两米呢！我们都叫他苟师兄……先前他不懂，追着我们问，为何他姓苟，我们都没说……”她捂嘴笑着：“有个师姐故意告诉了他原因，然后他就不理我们啦！”
凝神回忆，天极宗举办试剑大会时，邀请了不少八大宗门的弟子。在蓬莱阁派来的弟子中，的确有个身长近两米的男修，往人群中一站，甚是扎眼，给原主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突然，庄青青指向右前方，声音蓦地绷紧，杏眼圆睁：“李道友，快看那边，那些是什么呀？”
李长缨眯眼望去，海天交接处，十几个黑点正快速逼近。
随着距离不断缩小，黑点显露出具体轮廓。
赫然是挂着黑色旗帜的海寇船。
细看须臾，周砚眉头紧锁，低声道：“是怒涛盟，奇怪……他们不是只在西海域活动么？怎会跑到主航道来？”
怒涛盟，是由一批海寇自行组成的帮派，虽不及血蛟帮、狂鲨号名声之广、势力之强，但规模也不小，烧杀劫掠的事没少做。
注意到不对劲的修士们越来越多，仙舟上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他们纷纷聚到船舷边观望，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他们是打算干什么？”
“跑到这来撒野，不怕大宗门找他们算账？”
“越来越近了，不会真冲咱们来的吧！”
梁渊缓步走上甲板，沉声道：“出了何事？”
一位观望的舟师站了出来：“前方出现怒涛盟的身影，疑似是冲我们来的。”
“什么？！”他愕然，快步走到船边，探头一望，神色陡然严肃，口中暗骂，“这帮无赖，又想干什么……！”
说罢，他匆匆走回顶层，用了张扩音符。
“全舟戒备！开启防护大阵！”梁渊洪亮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几乎同时，一道淡蓝色的光幕从船体四周升起，将整艘仙舟笼罩其中。
怒涛盟的船队在不远处停下，呈半月形排开，堵死了青龙号前进路线。最大的那艘船上，一个赤膊大汉抱臂立于船首，胸口纹着青面獠牙的海兽图案。
“对面仙舟上的人听着！”他声音如雷，“这片海域已被我怒涛盟封锁，要想平安通过，每个人交十块灵石！”
甲板上顿时炸开了锅。
“十块灵石，他们怎么不去抢？”
“本来就是抢……”
“敢封锁主航道，活腻歪了吧。”
“我一介凡人，哪有什么灵石，这是老天要亡我……”
李长缨扫了眼对面船上的海寇，实力大差不差，撑死了也就筑基后期。
不足为惧。
梁渊站在最高处，面色阴沉如墨：“怒涛盟的诸位，此处乃主航道，不乏八大宗门的船往来其间。你们这样做，不怕得罪八大宗门吗？”
大汉哈哈大笑，露出一口黄牙：“少拿八大宗门唬人！这片海域现在是我们说了算，限你们半个时辰之内，考虑清楚！时间一到，别怪我们不客气！”
说罢，怒涛盟的船队后撤半里，却依然保持着包围态势。梁渊从顶层缓缓走下，召集几个舟师商讨对策，甲板上剩下的人则三五成群地议论纷纷。
“依我看，不如直接杀出去！”极乐宫的那位楚少爷激昂道，“我们这么多修士，还怕几个海寇不成？”
旁边老者摇摇头：“年轻人不知深浅。怒涛盟敢堂而皇之打劫仙舟，背后必有倚仗，说不定有大海寇在暗中撑腰。我们若是贸然行动，岂不是正中了他们的计？”
看着远处虎视眈眈的海寇们，李长缨皱了皱眉，跟上梁渊的脚步，压低声音：“梁船长，我看那些海寇修为不高，击败他们未尝不可……”
梁渊笑着止住了她的话语：“道友多虑了，我召集舟师商量对策，不过是确定用何种手段对付他们。”
瞥了眼海寇，他面露嫌恶：“几只走狗罢了，也敢来拦我的船。”
对方竟然不太担忧即将爆发的冲突，她心下不解，握紧剑柄，揣着满腹疑虑回到甲板上。
奚不言正在日光下晒药材，见她一脸严肃，安慰道：“不必太过忧心，青龙号往来东西大陆数十载，区区一个怒涛盟，还是对付得了的。”
“我只是觉得蹊跷，”李长缨眉心紧蹙，斟酌道，“怒涛盟的实力远比不上血蛟帮，怎会敢来主航道上打劫？这般得罪人的事，明显是笔赔本买卖。”
海寇在海上兴风作浪，无外乎是为了积累财富。
不可在主航道劫掠商船，已成修士间的默许，就算猖狂如血蛟帮，也不得不遵循这一惯例。如今怒涛盟反其道而行之，怎么看都十分可疑。
…………
半个时辰的期限转眼即至。
青龙号静静停在海面上，淡蓝色的防护光幕徐徐流转。甲板上，近百名修士严阵以待。李长缨站在船舷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剑柄。
远处，怒涛盟的船队开始移动，黑色旗帜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要来了。”梁渊沉声开口，手指握上了栏杆，手背青筋暴起。
赤膊大汉举起一把大刀，猛地向前一挥，喝道：“杀——！”
刹那间，十几艘贼船同时射出漆黑锁链，朝青龙号袭来，所过之处，海水为之沸腾。
锁链缠上仙舟防护罩，顿时，淡蓝光幕剧烈波动，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脚下甲板略微震颤，防护阵法显然受到了影响。
“那是何物？！”庄青青望着如巨蟒般扭动的锁链，瞪大了眼，口中惊呼。
“不必害怕，”梁渊平静道，“捆仙索的放大版而已。”
他拍拍栏杆，整艘仙舟顷刻间亮起耀眼的金色阵法，数根光柱冲天而起，于顶端交汇，织成一张大网。光芒愈盛，将锁链一根根绞碎，噼里啪啦落在甲板上。
他继续下令：“雷火连弩准备。”
甲板两侧的木板掀起，露出数十架造型奇特的弩车，每架弩车上都搭载着通体赤红的爆裂符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嗖嗖嗖”的破空声，连绵不绝。符箭划出一道道火线，尽数命中外围的海寇船只。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几艘较小的海寇贼船当场被炸成碎片，燃烧的木板四散飞溅，海寇中箭落水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好！”甲板上的修士们忍不住欢呼起来。
李长缨稍微放下心来，心道青龙号作为客船，想不到有如此强悍的战力，难怪梁渊并不担心会不敌海寇。
怒涛盟的船被打击大半，众人皆以为局势已定之时，海面突然剧烈翻腾。
一个庞然大物自水下冲出，掀起滔天海浪。
竟是条足有三十丈长的巨鳄！
鳄鱼背上的鳞甲闪烁着阴冷的光泽，脊背生出锯齿状的骨刺，血盆大口中利齿森然。数名黑衣武者站在它背上，手持各式兵器。
“这是……翻江鳄？！”有御兽宗的修士认了出来，声音颤抖，“这一物种，不是生活在东大陆的沼泽地么，怎会出现在无望海？”
梁渊眼中寒光乍现，思忖道：“原来是埋伏。”
情势急转直下。
巨鳄宛如离弦之箭，向青龙号冲来。为首的赤膊大汉高举大刀，发出一声长啸，霎时间，所有黑衣武者掷出手中长矛，在接触到金色阵法的刹那，化作漫天黑雾扑面而来。
“不好，是毒烟，闭气！”周砚觉察不对，连忙出声提醒，右手立刻掐诀，将逼近的黑雾稍稍吹散。可惜，仍有不少舟师吸入毒烟，顿时面色发青，痉挛倒地。
梁渊一步踏出，已至船首。他双手结印，衣袍无风自动，周身泛起淡淡青光，朗声道：“开启万化归元阵！”
有舟师焦急道：“船长，万化归元阵一旦开启，至少要消耗七成灵力储备……”
“不开阵法，今日无人能活，”他声音冷得可怕，不带一丝感情，“听令。”
舟师咬牙点头，转身奔向船舱。与此同时，巨鳄一尾巴扫来，重重拍在防护罩上，光幕猛烈晃动，出现细碎裂纹。几位站在甲板边缘的修士被震得跌倒在地。
鳄背上的武者趁机抛出钩索，几十人跃至甲板，手中兵刃闪烁着淬毒的冷光。他们训练有素，三人一组背靠背推进，经过之处，血花飞溅。
见状，李长缨长剑出鞘，剑鸣清越，在空中划出数道剑气。
冲在最前方的黑衣武者，还来不及举剑格挡，咽喉已多了一条血线。
“第一个。”她毫不恋战，足尖点地，身形如燕回旋，星澜剑缠上第二人的脖颈。那人惨叫未出，剑锋已顺势抹过，徒留一片血雾。
第三名武者见势不妙，提剑欲退，却被她几步追上，一剑刺入后心。
身后传来利刃破空声，李长缨正欲回头，被奚不言握住手腕轻轻一拉，恰好避过袭来的飞刀。
他薄唇紧抿，眉心一蹙，反手掷出数枚银针，径直没入偷袭者的心口。
偷袭不成反被杀，黑衣武者保持着举剑的姿势，轰然倒地。
十步开外，庄青青手忙脚乱地扶正被撞翻的丹炉，撇撇嘴，眸中泪光晶莹：“我的丹药啊……”她声音陡然变狠：“敢打扰姑奶奶我炼丹，去死吧！”
少女倏地拍开丹炉盖子，赤焰喷涌而出，不出瞬息，近身长剑已被熔成铁水。几位黑衣武者来不及后退，就见她抓起一把棕色粉末吹来：“尝尝我的‘七步咳’！”
粉末沾身，武者身体一僵，立刻蜷缩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每咳一声，就有内脏碎片从他们口中喷出，七步之内，竟将自己的五脏六腑尽皆咳了出来。
在她身边，苍溟手握三叉戟，大力挥舞着，不断挑飞敌人，口中念念有词：“陆上的臭虫也敢来碰我，谁给你们的胆子，哼，我让你们好看！”
远处，楚少爷单足立于帆索之上，一管玉笛横在唇边，细看还能发现其上浅淡的裂痕。
笛声转急，数道半透明音刃飞出，三名正要偷袭周砚的武者猛地僵住，低头一看，音刃洞穿胸口。
万化归元阵的青光终于笼罩整艘仙舟。
李长缨在黑衣武者间周旋，杀了数十人后，终于力竭，身子一软，以剑撑地。看着被阵法弹飞的黑衣武者们如雨点落入大海，她嘴角勾起一抹疲惫的笑。
奚不言搀住她软倒的身体，轻叹一声，温润灵气缓缓渡入她体内。
甲板上横七竖八躺着二十多具尸体，其中近半是她留下的。素衣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脸上染着大片血污，好在属于她的血迹近乎没有。
有大阵护船，巨鳄无可奈何，不甘地咆哮许久，遁入海水中，消失不见。
仙舟上一片寂静。
梁渊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维持阵法消耗巨大，他能感受到整艘船的灵力在迅速流失。
“起帆！全速前进！”强提一口气，他双手法印再变。
阵法光芒大盛，青龙号冲破怒涛盟的包围，向无望海深处驶去。
他必须提速抵达下一个口岸，在再次遇到海寇之前，修好青龙号。
毕竟，即将进入的是靠近西大陆的海域，猖獗的海寇将会只多不少。
甲板上，幸存的修士们瘫坐在地，有人低声啜泣，有人茫然四顾，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整艘仙舟伤痕累累，但终究是保住了。
梁渊收起法诀，阵法渐渐消散。
他脸色苍白如纸，身形摇晃，被快步上前的一名舟师扶住：“您没事吧？”
“无碍，”拭去嘴角血迹，他的目光扫过重伤的舟师们，眼中流露出几分痛色，“清点伤亡、救治伤员，然后……”回首望向怒涛盟出现的地方，声音冰冷：“查清楚，翻江鳄是怎么回事。”
…………
千里之外。
韩破浪坐在蛟龙骨打造的座椅上，指节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响声。
“说。”
怒涛盟盟主额头抵着甲板，声音发颤：“启禀大人，据手下通报，青龙号防护大阵已开，我们折了二十七人，好在翻江鳄无虞……”
“啧”了声，韩破浪不耐地打断他：“他们战力还剩多少？”
“不出……三成，”他咽了咽口水，“万化归元阵损耗极大，青龙号储备灵力定然短缺。大人，要不要追？”
韩破浪抬手，止住他的话语。
“让他们逃，”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笑得阴森，“逃得越远越好。”
“等他们以为安全之时，才是真正的猎杀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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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敌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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