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缨蜷缩在地，十指深深插入发间，额上青筋暴起，痛苦至极。她咬破舌尖，才勉强忍住惨叫，丝丝缕缕鲜血顺着下巴滴落，染红一小片衣襟。
“别动。”
奚不言一把扶住她肩膀，另一只手迅速掐诀，青色灵光从指尖没入她后颈。
脑海里传来细微的“吱吱”声。
一条血红虫子被灵力拖拽出，在空中不停蠕动。
头疼稍解，她大口喘气，盯着这个样貌恶心的未知生物，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是蛊虫？”
“嗯，”他微微垂眼，面容冷峻，“此蛊名为一念蛊，不伤人性命，只作监视用。”他俯身从药箱中取出一方锦盒，将它装了进去。
有人想监视她。
李长缨瞬间想到几个可疑人选，迟疑道：“圣手可知，这蛊虫是如何种下的？”
“内服即可。”
修士大都辟谷，最近她入口之物，唯有凌清寒命家奴递给她的茶。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停留在方才被不慎摔碎的茶盏上。
奚不言拾起地上茶盏碎片，靠近鼻尖轻嗅少顷，又用指尖一捻，碎片顿时浮现出血红残影，与方才蛊虫的颜色别无二致。
原来是他。
倒也说得过去。
毕竟让人觊觎的剑骨还在她手里，一日不被剥去，极乐宫一日不得安心。
奚不言也猜出对方身份，斟酌道：“先前在你脑中的是子蛊，还需一只母蛊加以操控。而一念蛊珍稀且极脆弱，须有人以身饲蛊方可存活……”
“你的意思是——凌清寒身边有蛊修？”
他不置可否：“我只是怀疑，有无生谷的人参与其中。”
无生谷，虽位列八大宗门之一，却臭名昭著、人人喊打。
只因门中弟子皆为蛊修，乖戾背德，伤人害命，还和魔域关系密切。不少名门大派的修士见了，都要骂他们一句邪魔外道。
而其门派创始人，乃杏林门叛逃弟子，偷了许多功法秘籍，与杏林门水火不容。
堂堂极乐宫少宫主，竟公然与无生谷勾连，还敢对天极宗亲传弟子下蛊。虽说天极宗对他是一再容忍，但涉及蛊毒，此事便不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闻言，李长缨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思绪千转：“可凌清寒这么做，图什么？他明知你会来给我医治，难道相信自己的蛊虫能瞒天过海，哪怕是杏林门圣手也看不出？”
直勾勾盯着他浅褐色眼眸，她声音变冷：“或者说，你们是同伙，他不担心被你发现？”
“李姑娘莫要冤枉在下，”奚不言苦笑了下，“此事我可以发誓，绝对与我无关。”
凝视他半晌，李长缨确认他没有说谎，眉头皱得更深：“那便说不通了。他下蛊，又不担心被你发现，除非……”
“除非下蛊之人觉得发不发现不重要。若是发现了，可以拉凌清寒下水，若没被发现，可以继续监视你。”奚不言幽幽补上她未尽之语。
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给她下蛊，还是这等珍稀蛊虫，甚至想嫁祸给凌清寒？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心中浮现，只是缺乏证据，她不敢妄断。
收起蛊虫，他笑吟吟地看着她：“李姑娘打算如何？”
指尖点着桌案，李长缨沉吟：“若我把此事抖露出去，或许有机会取消婚约。”
虽然诬陷别人不义，但事关她后半生，只能说——
凌少宫主，对不住了。
奚不言颔首：“我可以为你作证。”
…………
议事堂内。
李长缨立于大殿中央，脊背挺直如剑。奚不言站在她身旁，青衫微扬，神色肃然。
二人对面，凌清寒一身锦衣华服，唇角噙着惯常的轻佻笑意，率先开口：“烟萝妹妹，你匆匆将我唤来，是为何事？”
“掌门，诸位长老，”李长缨不愿多看他一眼，转身拱手行礼，朗声道，“今日弟子请诸位见证，极乐宫少宫主凌清寒暗中勾结无生谷，对我下蛊。此等行径，已非正道所为！”
殿内一片哗然。
“下蛊？怎么可能，那可是极乐宫少宫主，会稀罕同蛊修勾连？”
“依我看，她是为了摆脱婚约，恶意嫁祸……之前叫她联姻，她就不情不愿，如今是找了个由头，想把少宫主蹬了！”
“啧啧啧，连凌少宫主都看不上，区区一介废人，还真以为自己能翻身？不愧是最毒妇人心，为了退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呸，她一人做事一人担，你少拉我们‘妇人’下水！”
恶意曲解揣测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入耳中，李长缨不为所动，目光灼灼地望向掌门。
青阳子眉头拧紧，猛地拍了下扶手，喝道：“安静！李烟萝，凌少宫主一介君子，你怎可妄加罪名？”
凌清寒连连点头，附议：“烟萝妹妹，你我既有婚约，我怎会害你？”扫视一圈在场众人，他意有所指：“倒是妹妹你，平白无故给我泼脏水，很难不让人多想。”
食指点在唇畔，他勾唇：“当然，我相信烟萝妹妹不是居心叵测之人，定是受人蒙蔽，一时乱了方寸……”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在奚不言身上，笑得颇有深意。
觉察到他的目光，奚不言唇角一勾，直视回去，夹杂几分威胁之意。
凌清寒“啧”了声，转身看向青阳子：“本以为，我极乐宫和天极宗会成就一段佳话，谁知总生变故……这事最后会如何发展，全看掌门您的定夺。”
青阳子额角冷汗簌簌而下：“凌少宫主不必担忧，老夫定会还您一个公道。”盯着李长缨，他厉声道：“李烟萝，你口口声声说少宫主对你下蛊，可有证据？”
“若无证据，弟子岂敢妄言？”李长缨冷笑道，不慌不忙从奚不言手中接过锦盒。
指尖一弹，“咔哒”一声，锦盒打开——
赫然是蠕动的血红蛊虫。
“此蛊名为一念蛊，作监视用，”她从袖中掏出茶盏碎片，同锦盒放在一起，碎片上血影萦绕，“凌少宫主假借饮茶之名，让我服下该蛊。”
“一派胡言，”凌清寒抢先开口，面上轻蔑之色尽显，“区区一只劳什子蛊虫，和一片来历不明的碎瓷，焉能作证？”
她从容道：“凌少宫主若是不认，不妨仔细瞧瞧，这碎瓷上，还残余你的灵力……”
不等她说完，有长老迫不及待放出神识，探查上面的残留灵力。
灵力炽烈，如赤焰般饱含热意，与凌清寒周身环绕的灵力如出一辙。
顿时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的确一摸一样，难道真是他干的？”
“不会吧，极乐宫少宫主敢和无生谷勾结？”
“也许是有人陷害他……”
沈负暄立于掌门身侧，扫了眼半信半疑的众人，迈出一步，寒声质问：“铁证在此，凌少宫主安敢狡辩？”
“我极乐宫名门正派，怎可能与蛊修勾结？”凌清寒猛地拂袖，面色铁青，“倒是你，几次三番阻拦我和烟萝的婚事，难保不是你心怀不轨，想栽赃陷害于我？！”
闻言，诸位长老面色一冷，心下不喜。
沈负暄是百年难遇的剑道天才，更是天极宗大师兄、剑尊玄微道君的首徒，怎可能做出这些小人行径？
这凌少宫主未免太过狂妄，随意污蔑抹黑，完全没把天极宗放在眼里！
“凌少宫主莫要倒打一耙，”沈负暄眸光幽黑，语气森然，“还是想想，该怎么自证清白才是……”
话音未落，他“唰”地抽出佩剑，剑光如虹，数道剑气朝凌清寒身后的一名家奴袭去。
那家奴向来一袭黑袍裹得密不透风，旁人虽不解，也只道是个人癖好，不好多加干预，顶多背后议论两句。
今日却明了了。
剑气卷过，恰好将他小臂的衣衫割断——
灰白色的手臂上满是小蛇般缠绕的诡异纹路，泛着死气。
唯有以身饲蛊者，手臂皆是蛊纹。
证据确凿，饶是青阳子也无法坐视不理。深呼吸几下，他下定决心，阴沉开口：“凌少宫主，你作何解释？”
凌清寒瞳孔微张，呆愣了片刻，才发出嘶哑的声音，仿佛被人攥住了喉咙：“不、不可能……我……”
左顾右盼须臾，见众人面上皆是怀疑之色，他突然抬脚将那家奴踹翻在地，破口大骂：“孽障！你竟敢修习邪术，还想嫁祸于我！”
沈负暄几步行至他面前，居高临下道：“凌少宫主，莫把旁人当傻子，你勾结蛊修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再多挣扎也是无用。”
两人对视，他却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计谋得逞的窃喜。
顿了顿，他回身请命：“启禀掌门，凌少宫主私通邪修，为正道所不容，弟子请求将他即刻遣返！”
此话一出，青阳子眉头紧皱，手指在案几上来回敲叩，拿不定主意。
凌清寒到底是极乐宫少宫主，天极宗又早已跟极乐宫绑在一条船上，他惹不起。
但勾结蛊修实非小事，若他轻轻揭过，便是向天下人表明，天极宗支持邪魔外道。届时，光是其余宗门的口诛笔伐，便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就算有极乐宫撑腰也没用。
思及此，他望向半空，一锤定音：“将那家奴拿下，押入水牢。至于凌少宫主……我天极宗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请回吧。”
李长缨趁机开口：“那婚约的事……”
青阳子话音一顿，古怪地盯着她，良久才缓缓道：“婚约不可废，至于婚期……”
“再议。”
既已同极乐宫达成交易，天极宗无论如何也要将剑骨献上，否则，日后该如何面对极乐宫的诘问。
李长缨眼神稍黯，转念一想，又安慰自己，好歹推迟了婚期不是？
夜长梦多，未来说不定会有转机。
回到洞府，奚不言照例来送药。见她神色凝重，他放下药碗，低声道：“先前我答应助你离开凌清寒，并非戏言。此路不通，换一条便是。”
“我知道，”她颔首，“再者，你已经帮了我很多，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清润男声——
“师妹若是不想联姻，我倒是有个法子。”
“吱嘎”一声，沈负暄推开门，款步入内：“凌清寒劫期将至，或许可以趁此机会……”
这便等不及了？
李长缨一惊，看了眼奚不言，再看向淡定自若的沈负暄，怀疑道：“大师兄如何知晓？”
奚不言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轻轻启唇：“沈公子倒是了解得很清楚。”
“师妹的事，自然是上心的，”沈负暄瞥了他一眼，撩起衣摆坐下，“凌清寒向极乐宫传信讨要固本培元丹，被我的人截住了。”
固本培元丹，通常是修士进境后服用的常见丹药之一，可以稳固根基、滋养元气。
她心下了然，表面欲言又止：“你的意思是……”
沈负暄微扬下颌，眼中寒光乍现：“可以将计就计。”
“扰人渡劫，天打雷劈。沈公子这是要赶尽杀绝？”奚不言漫不经心地点着扇骨，面上云淡风轻，“在下佩服。”
“彼此彼此。”
沈负暄难得勾了勾唇，眼中毫无笑意。从袖中取出一物，他放在案几上，转身离去。
李长缨望向桌案，几张引雷符静静躺在上面。
指尖描摹着黄符上的朱纹，她一脸复杂，叹道：“好狠的心。”
奚不言轻摇折扇，似笑非笑：“你不也选择陷害凌清寒么？”
“那不一样，我又不要他的命，”她摇摇头，责备地扫了他一眼，“何况凌清寒不也知道么？”
议事堂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她、奚不言、凌清寒三人演的一场戏，主要目的只是摆脱婚约，没想到钓上了沈负暄这条大鱼。
思及此，她好奇道：“凌清寒为何会答应我们？”
他饮了口茶，不紧不慢道：“自然是有所图，只是暂时不能告诉你。”
“会影响到我吗？”
“不会。”
…………
次日，凌清寒启程返回极乐宫。
天极宗山门外，他半卧在紫檀木软轿中，金冠玉带，看向李长缨的目光如视囊中之物，声音慵懒：“烟萝妹妹，我先走一步，莫忘了你我的约定。”
她平静道：“凌少宫主，一路顺风。”
目光越过她望向站在末尾的沈负暄，凌清寒嗤笑一声，语气欠揍：“沈大公子，咱们来、日、方、长。”
李长缨一时无语。明知对方想要自己的命，还要去挑衅一番，这凌少宫主当真不怕死。
沈负暄淡淡回敬：“恭候少宫主的‘好’消息。”
无人注意之处，几张引雷符顺着轿辇缝隙，悄无声息地钻入凌清寒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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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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