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清风小筑,夜色如墨,月已升至中天。
李长缨颠了颠两个沉甸甸的锦囊,顺手塞进芥子囊。
这间客栈紧邻问心广场,俗话说“一步差三市”,到底是坐落在东境最繁华之地,虽是夜半时分,长街上依旧灯火通明,人潮如织,粗粗看去只比白日少了些许。
望着万家灯火,她眼眸半眯,怀疑道:“……苏泽才向我们颁布任务,公主便来提供线索。两者指向的又是同一人。天底下会有这样的巧合?”
奚不言跟在她身旁,闻言,毫不意外:“想来他们二人提早串通好了,只等我们应下这桩差事。”
她点头,纠结道:“可我们若不走一趟古战场、想办法完成他的任务,恐怕见到《心渊录》的希望就会少一分。只是,这样做难免得罪谢拾柒,而《心渊录》偏偏在他手中……”
话音一顿,她猛地意识到其中关窍:他们分明是想要谢拾柒手中的《心渊录》,眼下却要去调查他的手下,岂不是在自相矛盾。
既然苏泽手上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为何不直接去找谢拾柒?
最好的情况,莫过于西境魔尊开恩,同意他们的请求,再不济,就去完成任务等价交换。不管怎样,最终成功见到《心渊录》的可能性都比这大。
何况当时苏泽只说可以修书一封,告知西境魔尊此事,又没说保证让对方同意……万一谢拾柒不愿呢?
在他们调查过程中,谢拾柒保不齐会察觉到什么,稍微想想便知道是苏泽指使的。事成之后,苏泽再去写信向他讨要……李长缨不觉得谢拾柒会如此大度。
虽说东境的实力是要比其余三境强上一些,但远远没到能号令南、北、西境三位魔尊的程度。
“苏泽是在耍我们,”她声音骤冷,手指不自觉紧握成拳,斩钉截铁道,“他哪管谢拾柒答不答应,只是想知道西境魔尊在干什么罢了。恰好撞上我们有所求,便利用一番,以满足他的好奇心。”
“若我们当真去完成他的任务,才是着了他的道。”
折扇轻点在她肩处,奚不言微微摇头,嗓音清润:“切莫急躁。魔尊行事向来如此,若是因此气馁,反倒落了下乘。”
李长缨看了他一眼:“那你以为……该如何?”
“依我看,何不双管齐下?”他悠然道。
“你的意思是……?”她惊讶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一边继续完成苏泽的任务,一边尝试联络谢拾柒?”
他颔首:“正是。有化妖丹和转气丹的加持,应当不难隐藏身份。”
回到那间略显朴素的清风小筑时,已近子时。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魔气,与东大陆的灵气截然不同。
李长缨想起初来魔域时,她体内经脉非但没有排斥魔气,反而隐隐有吸纳之势,加之苏泽几次三番说她有做魔修的资质……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难压下。
奚不言看穿了她的想法,直言:“你想尝试吸纳魔气?”
“正是,”她毫不避讳,简单道,“我困于金丹初期良久,须早早另做打算。”
扫了眼门口方向,他绕着房间走一圈,布下防护结界:“我为你护法。”
见他毫不介意,甚至不多问几句,李长缨一时没接话,只愣愣地看着他。
对于与“魔”相关的事物,名门大派素来是人人喊打,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没想到她主动接纳魔气这一举动,奚不言接受良好,并无另眼相待。
“我们速战速决吧。”他抬眸,见她双眼放空,轻咳一声,拉回她飘远的思绪。
李长缨依言坐下,闭目凝神,神识徐徐展开,引导着一缕魔气入体。
先前的试探太过仓促,她无法确认自己是否真的能自如吐纳魔气。毕竟于修士而言,这是极其危险的举动。正道修士若吸入魔气,轻则经脉受损,重则走火入魔。
魔气缓缓渡入经脉,竟如溪流汇入江河般自然交融,非但没有冲突,反倒让原本有些滞涩的经脉通畅了许多,仿佛她是天生的魔修一般。
她松了口气,大胆起来,开始吸纳更多魔气。暗色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透过肌肤渗入经脉。这次她清晰感觉到魔气入体后自动分作两股,一股沉入丹田,另一股汇入剑骨。
剑骨也能吐纳魔气?她眉心轻蹙,思绪千转。
看来剑骨不仅能帮助修士修行,对魔修同样有助益,若日后当真改入魔道,想必剑骨不成阻碍。
体内魔气在有条不紊地流动,顺着脉络运转周天。以往运转小周天时,沉疴未愈,总会有些凝滞,此时却大不相同,穴窍轻轻一碰便被冲开,如久旱逢甘霖,贪婪吸收着魔气。
待气至头顶,顺着前胸任脉缓慢下坠,重新归入丹田。如此往复,小周天运转愈发圆融顺遂。
丹田之上,金丹轻微颤动,原本金灿灿的表面浮现出极淡的墨晕。李长缨展开神识,向体内探去。金丹之内,一黑一白两股力量徐徐旋转,达成微妙平衡。
“你……”
听到动静,她仰头与奚不言对视,眼底掠过一抹疑惑。
“你倒是心大。若换作旁人,同你这般运转周天,”奚不言敛眸,继续道,语气难得严肃,“灵气与魔气同时入体,稍有不慎便会相互冲撞,致使经脉寸断、爆体而亡。”
李长缨:“……”
此刻回过神来,她也意识到自己方才举动有多么大胆,赶紧再次屏息,将盘旋于金丹中的魔气抽离出来。若任由它呆在里面,难免会成为一个隐患。
同时引渡灵气与魔气入体之人,闻所未闻。倒不是说她是第一人,而是那些尝试的前辈们,无一不以失败告终,变成一抔黄土。而她先前所作所为,差点就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
奚不言上前几步,不由分说握住她腕脉,细细探察。确认她无虞后,他皱眉瞧着她,一双狐狸眼中闪过深思:“观脉象倒是无碍,但下次万不可再如此冲动。”
李长缨点点头,故作轻松地笑笑:“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见他不解,她继续笑道:“谁能想到善魂的缺失,让我拥有同时吐纳灵气与魔气的能力,几千年来第一人呢!”
奚不言动作一顿,眼中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语气多了几分古怪:“……我倒希望,这一切都不曾发生。”
“为何?”她眉一挑,“没了我,你上哪找病患去?不管医修大比了?”
他叹了口气,面色复杂地盯着她,摇摇头,不再多言。
李长缨:?
…………
与此同时,归墟秘境之中。
灵音学宫断崖边,罡风凛冽,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
庄青青一袭浅青色药宗教习服,独立于危崖之畔,手里握着一沓传音符——那是琴宗楚教习交予她的,方便她们动手时联络。
是的,这几日来,她和琴宗几位教习达成合作,共同谋划陷害应凡生一事。
害他的理由很简单,至少对庄青青而言是这样:她呆在秘境之中已经够久了,先前李道友他们还在时,她尚不觉得,甚至隐有主心骨暂未离去,她无需着急之意。可目睹同伴接二连三离开秘境,独留自己一人时,不免焦急。
既然李道友一行是解决了应凡生的执念,才成功离开秘境的,那她何不效仿?
可眼下并未寻到跟应凡生有关的其余执念,她不得不主动出击,没有执念就制造执念。
况且秘境给了她这个有别于他人的身份,定然是想让她有所作为。
——思及此,庄青青心头添了几分勇气,深呼吸几下,微微发抖的手指攥紧符箓。
成败在此一举。
罡风卷起些许沙尘,迷了眼睛,她猛眨几下眼,思绪飘回那间“熟悉”的教习居所——
“这样做……是否太过?”庄青青坐在药罐旁,盯着矮桌上写满字迹的卷轴,面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迟疑。
“太过?”楚越轻嗤,声音压得极低,“庄教习,事到如今,岂容退缩?应凡生天赋异禀,进境太快,已挡了太多人的路,也碍了某些人的眼,你莫非不懂?”
她对面坐着的是执法堂孙教习,平日他和应凡生接触最多,向来以铁面无私著称,此刻摩挲着怀中法器,不置一词。
楚越看不得身边人的沉默,显得她才是唯一的恶人似的,冷笑道:“孙教习,你以为呢?你不会忘了自己才元婴中期,很快就会被那小子追上了吧?”
“……应凡生心志坚韧,寻常幻术迷阵对他无用,反而会打草惊蛇,必须一击即中,让他永无翻身之地,且证据确凿,无人能质疑。”孙教习半晌才开口,语调毫无起伏,仿佛是在诉说一件平常事。
“故而,惑心铃最为合适,”楚越接话,从袖中取出一枚木方盒子,小心翼翼置于桌上,“前几日向通淳道人借来的。”
“惑心铃?!”孙教习愕然,“你、你居然把这东西搞来了……不对,通淳知道我们的谋算?”
惑心铃是通淳道人的至宝之一,此铃不直接操控心神,而是引动内心欲念,滋长心魔,用来对付应凡生这种已生心魔的人,再合适不过。
届时他的一切举动,皆出自“本心”,任何探查秘法都只能查到是他内心恶念爆发,无人能查到外物引诱的痕迹。
“他不知道。或者说,在他眼中,惑心铃从未离开过,”楚越懒懒地偏头,“我给他放了只假的回去,在我们事成之前,不会被发现。”
孙教习仍不放心:“你确信这一切能瞒得过通淳?”
“当然,”楚越蹙眉,不耐烦道,“难不成他天天去宝库巡逻?一年半载去看一眼就差不多了,哪会发现这个?”
“好罢,”孙教习重重点头,转而道,“地点可以选在碧溪谷前的断崖,那里地势险峻、灵力紊乱,本就容易引动修士心绪不宁。到时,我会带领几名值守弟子巡狩至崖下附近,听到异动立刻前往。而庄教习你……”
他看向庄青青:“守在断崖边即可,务必记得用留影石记录,确保万无一失。”
断崖临近碧溪谷,她身为药宗教习出现在那里,合情合理。
楚越满意点头:“很好,我会去知会瑶瑶,等应凡生失手将她击落悬崖——当然,我给她的护身法宝足以保证她性命无虞。人证物证俱在,留影石记录得清清楚楚,他应凡生百口莫辩。”
孙教习朗声道:“心魔爆发,戕害同门,铁证如山。日后废其修为,逐出学宫,都属从轻发落。此事,天衣无缝。”
回忆散去,断崖边的风更冷了。
庄青青搓搓手,心底不住地念叨“罪过”“罪过”。若非她要寻求脱身之法,无论如何也不愿去诬陷旁人。也好在这是秘境之中,她要诬陷的人,只是个历史投影罢了。
她轻吸一口气,将那丝因回忆而泛起的、微不足道的不安压下,侧耳倾听一切动静。
山风送来远处极细微的脚步声。
来了。
爱你们(*^U^*)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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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难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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