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天晴攥着那份价值十万的方案书,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手,却无法松开。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徐云莲正在给晨晨炖土鸡瘦肉汤,她这次回去,自己的二媳妇,也就是晨晨的小婶杀了自己养的土鸡,让带过来给晨晨炖汤吃。
从晨晨周岁起,徐云莲就每天用老家带的炖罐给晨晨炖骨头汤,瘦肉汤,或者土鸡汤,三年来从未间断。
土鸡都是徐云莲在老家二媳妇自己养的。说到这里,就不得不交代一下魏天晴跟自己小叔子妯娌一家的关系。
魏天晴去周明远老家的第一天,周明远的弟弟周明浩就酒后发疯,责怪父母偏心老弟,让哥哥读书,而自己当学徒想买谋生工具,父母都不给钱,还嫌弃哥哥出来工作赚钱后却从来不给家里寄钱,家里的房子装修全是他掏的钱。
魏天晴和周明远结婚,周明远父母只给了一万的聘礼,以及一对金戒指,但弟弟周明浩的婚礼却花了三十几万。
魏天晴的父母说,因为周明远读了书,而弟弟周明浩没有读书,是为了补偿他。
魏天晴那时候头脑发昏,觉得周明远可以托付终生,就没有纠缠那么多。
魏天晴的父母更不注重这些,只希望女儿将来过得幸福。
婚后,魏天晴和小叔子一家关系也还算亲近。
自己的妯娌对晨晨确实不错,每次徐云莲回老家都会让带自己养的土鸡回来炖给晨晨吃。
“机构怎么说,要多少钱?晨晨还能开口说话吗?”徐云莲问。
“要十万,机构治疗过很多类似的孩子,开口说话的机会很高,但晨晨不能再拖下去了。妈,我手头上有六万,你看能不能跟老姨借四万?”魏天晴说。
“可是你老姨唯一的孙子被铅球砸到脑袋,正在医院做手术,我这次回老家本来想找她借,但实在开不了口。”徐云莲说。
“确实,人家的孩子遇到这种事,怎么好再开口找人借钱。”魏天晴说。
周明远这个老姨的儿子在名牌企业当车间样衣工,两口子一个月收入有一万六,非常舍得把钱砸在孩子的教育上,他家孩子也非常争气,在当地县重点高中全年级排名前五十,出了这事后全家天都塌了。
“听说手术做完了,很顺利,医生说孩子很有福气,校长都来探望了,班主任和同班同学也来了,孩子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要班主任带课堂笔记给他。”徐云莲说。
“真是一个学霸,病中还不忘笔记,以后肯定能成才。”魏天晴喃喃地说,心里酸涩地想,要是晨晨也能这样就好了,可是他以后连进工厂当流水线打杂的,都想天上掉馅饼。
这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了进来。
是魏天晴接的,是老家的姨母。电话那头的声音非常爽利。原来,婆婆徐云莲回去这几天,跟姨妈唠家常的时候提到了周明远一家在S城的处境,老姨就是在自己孙子那么危险的情况下,还记挂着自己妹妹这个遭罪的孩子,自己主动提要借钱。
“天晴啊,别着急上火。孩子的事是大事,菩萨也得保佑不是?”老姨在电话里嗓门洪亮,“多少钱,姨这儿有!先拿去用!啥时候有啥时候还,不急!”
“姨,实在不好啥意思在这个时候跟你开这个口,但晨晨到现在都不说话,确实不能再拖了,能不能麻烦你借我四万?”
“可以,没问题。”
挂了电话,魏天晴脸上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恍惚,看向徐云莲:“老姨……答应借四万。”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垮了魏天晴的忐忑,她几乎要落下泪来。山重水复,竟真的柳暗花明!最难的资金缺口,就这样被婆婆默默无声地解决了!
徐云莲重重地嗯了一声,如释负重地叹了口气,转身到阳台晾晒衣服了。
魏天晴看向正在阳台晾晒晨晨衣物的徐云莲,那佝偻的背影此刻显得如此可亲,往日种种隔阂似乎在孩子共同的希望面前,暂时消弭了。
“妈……”魏天晴声音有些哽咽,“谢谢您……”
徐云莲转过身,摆摆手,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朴实,甚至有点不好意思:“谢啥,晨晨是我孙子。”
希望的光芒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照进这个逼仄的出租屋。
魏天晴立刻开始盘算,加上家里省吃俭用存下的六万,十万块终于凑齐了!她迫不及待地想给机构打电话预约课程。
然而,命运的戏弄总喜欢接踵而至。
就在第二天,楼上那位房东同事老陈,又一次敲响了他们的门。
这次,他脸上没了上次的气愤,反而带着一种混合着同情和尴尬的神情。
“小魏啊,明远在吗?有个事……得跟你们说一声。”老陈搓着手,“你们房东……唉,他把房子给卖了!”
“卖了?”魏天晴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啊,就昨天的事。有人看中这学区房的位置,出价一百万,现金一次性付清。房东没犹豫,直接就签合同了。”老陈叹口气,“新房东人不錯,但人家买来自住的,要求尽快收房。你看……你们最多再住一个月,就得搬了。”
这个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雳。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这盆冷水浇得只剩青烟。房租涨价尚可忍受,可突然要搬家?对晨晨来说,这几乎是天塌地陷的灾难!他刚刚熟悉的环境,那一点点建立起来的安全感,都将被连根拔起。
魏天晴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还没等他们从这记重击中缓过神来,晚饭时候,周明远老家的电话又像催命符一样响了起来。
这次是周明远的父亲周新伟打来的,语气却不再是以往的沉默寡言,而是带着一种家族事务特有的郑重和催促。
“明远,跟你和天晴说个事。你弟弟两口子商量好了,打算把老家这石头房子拆了,原地盖栋新房。这座石头房,当年是我和你妈一砖一瓦垒起来的,现在拆了虽然说不舍,但石头房已经算危房了,村里好多石头房都拆了,变成了两三层的小洋房。我和你妈当年买了两份宅基地指标,你和你弟弟一人一份,现在原来的石头房要翻新,村里和镇上都要求手续清楚,必须明确产权归属你弟弟一家。所以……需要你这个当哥哥的,回来一趟,签个放弃宅基地产权的同意书。当然,如果你们手头有钱,可以再拿个十万,两个宅基地一起建。”
周新伟的话说得很直白,背后的意思更是清晰:小儿子本就拥有现有房子的宅基地全部份额,大儿子需要回去签字画押,自动放弃一切权利。
大儿子还有另外一份宅基地,但需要出钱重建。
电话仿佛开了免提,旁边还能听到周明远小姑姑尖细的嗓音在一旁帮腔:“明远,天晴,小姑姑知道你们手头没钱,但你弟弟在老家盖新房是光宗耀祖的事,不能阻碍兄弟拆房,你们反正工作生活都在城市了,早点回来签了,你弟弟也好赶紧动工,你爸妈也好早点住上新房不是?”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所有的“好事”都商量好了一般集体涌来。老姨慷慨解囊,房东卖房驱客,老家要求放弃产权……每一件单独看来或许都隐含着一丝利好,但叠加在一起,却编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大网,紧紧勒住了这个刚刚看到一丝曙光的家庭。
紧接着,电话像是成了热线。周明远的表哥,姐姐,又轮番打电话过来。语气各异,都是打着“家族和睦”旗号来劝导的,但核心意思高度一致:赶紧回来签字,别耽误了你弟弟盖新房,也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明远啊,你是长子,要有大哥的样子,要以大局为重。”
“天晴,你是明事理的文化人,如果你有钱,就拿出来一起盖,反正爸妈还留着一份你们的宅基地,弟弟那份痛快点签了,大家都安心。”
七嘴八舌的声音通过电波涌来,将两人彻底淹没。
他们只关心新房能否顺利开工,只关心家族表面的和气,没有一个人问一句晨晨的干预费凑齐没有,没有人在意他们此刻正面临着被迫搬家、孩子即将流离失所的绝境。
魏天晴握着手机,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关于家族、产权和利益的喧嚣催促,再看着眼前这个即将不属于他们的、破旧却唯一的容身之所,看着对即将发生的巨变一无所知、依旧专注摆弄车轮的儿子,一股冰冷的、绝望的悲愤猛地冲上了她的头顶。
她艰难地扭头看向周明远,像已经走进绝境的人希望抓住最后一块求生的浮木,希望周明远可以断然拒绝,或者可以跟小叔子一家商量一下,哪怕不把房子全拆了,能给他们留下两间房,过年过节回家有一个落脚之地也好。
可是回答他的,是周明远斩钉截铁地向周家众人保证:父母的房子父母自己决定,他可以回去签字,房子建不了也可以全拆,他无所谓!
魏天晴无声地笑了。
回去签字?签下那份放弃协议?然后呢?重建房子吗?哪里来的钱?不建吗?老家的根彻底断了,这里的窝也没了。
他们拿着那十万块干预费,又能去哪里给晨晨一个稳定的家?继续带着他在城市的出租屋里流浪,一次次摧毁他艰难建立起来的安全感吗?
不!绝不!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绝望的心海。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破釜沉舟的决绝而异常明亮,看向同样对老家拆房一事一脸坚定的周明远,一字一句地说道:
“好,我们回去签字。”
周明远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魏天晴的眼神却异常清明,那是一种割舍一切后的平静,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厉:“老家的根,我们不要了。但那十万块,干预机构,我们不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砸在地上,铿锵作响:
“我们把那六万存款,加上老姨借的四万,一共十万,做首付。再去借,去贷,去刷信用卡!我们就在S城买房子!就买学区房!哪怕它再老再破!我们必须给晨晨一个再也没人能赶我们走的家!一个真正的家!”
房间里一片死寂。
周明远张着嘴,看着妻子眼中从未有过的炽热光芒,那光芒烧掉了所有的犹豫、怯懦和侥幸。
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和他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女人。
徐云莲站在阳台门口,手里还拿着晨辰一件小小的衣服,听着儿媳的话,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过身,用粗糙的手背,飞快地擦了一下眼角。
断了老家的根,是为了在城市里筑起一个更坚固的巢。
那笔原本用于拯救孩子未来的钱,此刻,毅然决然地,要先用来保卫他岌岌可危的现在,为他争夺一块永不移动的立足之地。
前路无疑是万丈深渊,负债累累,干预推迟……
但魏天晴已经看见了深渊对岸那盏微弱的、名为“家”的灯火。
她别无选择,只能踏过去。
老姨没有借四万,只借了五千,也不是这时候借的,但是她孙子被铅球砸是真的,我们也不可能在人家发生这样的事的时候开口借钱,只是我写这章的时候刚好想到这事就写进去了,当年城市租的房子被房东卖掉,老家要被拆掉是真的,婆婆和老公小姑只在我面前提过一嘴,后来他们就直接拆了,没有问过我们同不同意,也没有七大姑八大姨过来劝,一切都只是为了小说情节需要放在一起而已,但是我老公小姑说过一句话,不能阻止兄弟拆房子,这是真的,当时老家房子被拆,我被巨大的愤怒支配着,发誓一定要在城市里买房,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其实当初的决定还是草率了,我应该将这笔钱投在干预孩子上,我很感激公婆来城市帮我带孩子,也很感激老家小叔子和妯娌在房子被拆后几年内逢年过节一直让我们住他们家,好在,现在我们已经还清了欠款,也在老家重新盖了房子,一切往事,好的与不好的,都会随着这部小说写完被锁随风而散,我将重启人生,与命运和岁月继续周旋,因为养了这样一个孩子,我已经无路可退,加油?——2025年10月31日万圣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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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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