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缨是带着暂音跟随温叶一起来的。比起面上平静的她，暂音的脸上可是精彩多了。气鼓鼓的一张小脸瞪着两只乌黑的眼，唇紧抿着，手揪着自己的衣服恨不得揪出一朵花来。瞧她这样，李溪就明白来的路上，温叶已经将事情说给她两听了。
李溪略过生气的暂音，目光停留在李慕缨身上。这孩子是还不会生气吗？
他唤门口那三人进屋来坐下，性子直率一些的暂音显然是压不住气的，还未坐下就同李溪说道：“丞相大人，让我去收拾那些人吧！”
李溪并没有马上应答，仅是看着李慕缨，轻声问道：“阿缨，你有什么想法吗？”
李慕缨偏了下头，说道：“想法。”
她这反应跟以前一模一样，李溪心里不禁有些失望。但一旁的温叶却开口道：“阿缨，你在生气吗？”
李慕缨的头又偏向了另一边看向他道：“生气。”
顶着李溪投过来探究的眼神，温叶像上次在庙中一样耐心向她解释生气是种何样的情绪：“就是感觉你体内的血往头上涌来，整个人都热了起来。眼睛不自觉地张大，嘴巴会往下撇。就像刚才暂音脸上。还有就是特别想对那些说你坏话的人说些什么不好听的话，或者，想直接给他们来一拳。”
李慕缨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众人皆不知她是何意时，就见她眼睛很缓慢地张大开了来，嘴也很缓慢地撇了下去，脸上也是鼓鼓的。除了没有红起来外，她竟和暂音的表情一模一样了。
啊！她是在模仿吗？
李溪瞧着她的表情，一字一句地回想起方才温叶的话来。到这时他才明白，阿缨她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她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需要成人来告诉她应该怎么做，或者去模仿她身边的人。李溪再次扭头深深看了温叶一眼，这小子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想跟他们说话，也不想碰到他们。我想让他们说不了话。”李慕缨很平静地说出了这句后。四周鸦雀无声，只有窗外时不时响起的鸟鸣在证明现在这屋里的绝不是一副静止的画面。
隔了一会儿后，是李溪先站了起来，他在其他四人的眼光中，走向他的书桌。坐下、铺开纸、拿起笔。他一气呵成地写完了几张纸后，将它们吹干、叠好、递出。而接过的鸟妖听他说道：“暂音今天你就和阿缨一起飞回凤城去，把这封信交给秦祁。然后——”
李溪冲她们招了招手示意她们围过来，而后用极低的声音同她们将后面的计划说了出来。
隔日，凤城里出了件奇事。
几户人家的男丁早上起床的时候皆发现嗓子出不了声儿了。这一下家里就炸了锅，找来了许多大夫，却都道没事。强行一碗接一碗的药灌下去，硬是半点作用都没有。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哑了。家里哭天抢地的，凤城里也人心惶惶，担心哪一天睁开眼来，自己也莫名奇妙地成哑巴了。一时间凤城里街头巷尾流传着各种版本的流言，且越传越是邪乎。
岐国的大王为了平息这些不安定的声音，便派了秦祁秦大夫去调查此事。秦大夫将失了声的几家叫到官府，让王宫中的太医看了看。从医几十年的老太医们皆摇了摇头。眼见着无计可施时，秦大夫一拍脑袋，让人去将宫中养着的大巫师请了来。
戴着面具的大巫师在看过几人后，当场跳起了请神的舞蹈来，嘴里还叽里咕噜地念着没人能听懂的咒文。就在众人陷入迷茫中时，大巫师突然浑身一震，挺直了背站直了身子，大喊了声：“啊！”
在场众人皆被其吓住后，就见他猛地转过身来，面具后幽深的双眼盯向发不出声音来的一人后，突地伸出手指直直指向他，呼道：“你！你个孽障！”
被他所指的人从凳子上弹了起来，而后巫师的手指和眼睛一一掠过在场的众人后再呼道：“你！你！还有你们！这群妄造孽业的孽障！”
被他所骂的人及家属被他几声的“孽障”惹怒，但此人是宫中的大巫师，环顾周围围着她们的士兵，这些人又不敢动，只能先将这口气憋住。
那大巫师这几句骂完后，整了整衣襟，站正身后又接着喝道：“吾乃地府阎罗王手下无常老爷是也，因岐国凤城中人妄议仙家弟子，触怒神灵。特令我等地府诸鬼无需再等此数人寿终正寝后再投入拔舌地狱受刑。即刻拔去妄议之人口舌，使其终生不得再言。”
那几人听他说完后，面面相觑。其中有些还不懂这巫师嘴里说的是何意。一旁的秦祁见状，做解道：“唉呀~就是你们乱讲人家丞相和他手下那些修仙人的话，本来是要等你们死后再进拔舌地狱的。但天上的神看不下去你们骂人家弟子，所幸啊，也不等你们死了，让地府里的鬼现在就把你们舌头给拔了，让你们说不出话来。”
听了秦祁的解释，这几人不信地伸出自己的舌头来，像是要反驳他们的话，但此时大巫师又言道：“呵！无知凡人，吾等要拔自是要拔去尔等魂体上的口舌，有口不能言，有舌无处说，才能叫尔等还在阳世时，时时反省！”
那几个男人互相望了彼此一眼，眼里先是疑惑，他们什么时候说过仙家弟子的坏话了？直到其中一脸上流脓的男子突然从椅子上站起，呜呜咽咽地用手指着衙门外医馆的方向，这些人才想起曾经在那里给他们治过病的桑泊来。
想通后，这几人面上仍无半点羞愧，反倒是恼怒起来。就那么个白头小子，不就仗着张脸才得了别人喜欢吗？也配和他们比？还有他说的丞相府里的那个女人，开玩笑，一个女人不也是靠着脸和身子才上位的吗？他们说了就说了，绝不可能有神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袒护一个弱鸡和女人，绝不可能？！
他们愤怒地将在医馆里的事写下来后，传给站在自己身后的家人们看。这些家属看过后想都未想，就把纸攥在手里，指着大巫师和秦祁破口大骂。言语间还夹杂着对桑泊、李溪和李慕缨的秽语。
秦祁听着这些话，只是默默抹了下额头上的汗珠，心道：真不愧是一家人哈，这些话饶是让饱读诗书的秦祁想，他估计一辈子都想不出来这么侮辱人的。
按李溪命令装神弄鬼的大巫师正要叫士兵上来按住那些破口大骂的人。然而不知为何，原本还神情激动、污言秽语一串接一串的人突然就全没了声儿。秦祁和巫师皆疑惑地往她们看去，只见那几家人皆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脖子，不停地咳着，脖子上青筋凸起，眼也睁得老大，几乎快要掉出来。
“嗯？”秦祁不解上前到一人身前，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那人求救般地望着秦祁，张着嘴，用手不停地指着自己的喉咙，舌头在嘴里动来动去的，但却没发出一个音儿来。
这下秦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人跟着一起哑了。
但这是谁做的？
秦祁盯着他拧着眉头站直了身。最先哑的这几人是李慕缨和暂音用桑泊的药毒哑的，原来李溪给他的信里提到，若是今天这出戏里这些人的家人也辱骂了李慕缨她们，那今晚李慕缨和暂音会再把她们给毒哑，秦祁只需要在外配合，坐实是神明报应。
但现在还没到夜里，李慕缨她们也不在这里。那么这些人当场就哑了，又是谁做的？
“啊！”
秦祁闻声连忙将头扭了过去，惊悚地看着再次大叫起来的巫师。他仰天长叫了一声后，低下头来。原本只是幽深的双眼此刻竟全白了，白漆的面具上直直流下两行血泪来。这诡异的画面，使在场的众人汗毛直立，皆跌下椅子来，畏畏缩缩地往后退去，缩成一团。
秦祁虽觉得渗人但还是颤颤巍巍地向巫师走去，他咽了口水，伸出手去打算拉着他，问道：“巫、巫师大人，咱要不先回去？”
谁料他的手还没碰到那巫师的麻衣，他就直接从秦祁身侧飘了过去。飘？秦祁猛向后望去，那巫师的双脚早就离了地。这下连他都想找个人抱做一团了。
如鬼魅般的巫师飘到了瑟瑟发抖的几家人前，没有瞳孔的双眼从她们身上一一掠过后，最后从她们中选中了那个脸上流脓的男人。巫师长着长长指甲的手放在他的头顶，将他从人群中提了出来，五根手指按住的地方皆凹了下去。那男人突着双眼，只觉得头骨快要被捏碎了。
那男人身旁的家人还想拽着他，不让他被抓走。但被巫师瞅了一眼后，竟直接没了气息。头一歪，身子就彻底软了下去。剩下的人眼看着刚才还活生生的人直接就死在了她们眼前，吓得又往后面缩了缩。但已经挨着墙壁了，还能缩到哪里去呢？人挤着人，直挤得在最里的人喘不过气来，但他又说不了话，只能不停地推着要往他身上挤来的人。
巫师抓着那男人的脑袋提到半空中，看着这群大惊失色的人们，原本没有表情的面具，代表嘴的那条红线向上弯了起来。
“咯咯咯。”
他笑了起来，这一听就不是人类的笑声，在衙门里回响着，越发的渗人。
“咯咯咯。”
他诡异地笑着而后手指一用力，“啪！”被他抓在手里的男人的头竟生生被他捏爆了。红色混着白色的腥臭液体，从那男人垂下的身体上滴下。
亲眼看着的众人想尖叫出来，但无论她们使出再大的力，也只是干咳着，根本发不出一个声儿。
“咯咯咯。”
那飘着的巫师仍是笑着，惨白的双眼在这些人身上逡巡着。而后，他手往后一招，用着阴阳难分的声音说道：“游荡的野鬼们啊~本无常将阎王的令传达于尔等，这些造下口业的人们，日后皆是尔等的食粮！”
他话一说完，秦祁就感到身旁吹过了好几阵风。他还未反应过来时，被堵在墙角的几家人竟全都断了气。他被吓得退了几步，那些人倚靠着的墙上伴随着“啪、啪、啪”的声音，凭空出现了好几只硕大的血手印来。
秦祁哪里还站得住，直想带着来这里的一众士兵就要往外跑。然而他刚有动作，就见那巫师转头过来看向了他。那本是一条缝的嘴，竟裂开了来。一条如血般鲜艳的舌头从那里掉了出来，长长的，快要挨着地面了。秦祁悬着的心彻底死了，眼一黑就要晕过去。而这时原本要跟他一起跑的士兵们，却如同见到救世主般哭着呼道：“先、先令将军！”
李慕缨来了！笼罩着秦祁的恐惧竟一下子都消散了。他是眼也不黑，头也不晕了。战战兢兢地回头，却看到李慕缨从他身旁走过，径直走向那巫师。而同她一起来的另一个少女则停在他身侧，偏头问道：“秦大夫，你没事吧？你脸怎么这么白啊？”
“额呵呵呵······”秦祁尴尬地笑了两声后，问她道，“暂音姑娘啊，你快和阿缨看看，大巫师他这是怎么了？”
“嗯？”暂音转过头去看向那长着长长舌头的人说道，“他身上有两个魂体诶！”
“两、两个？”秦祁理了一下就明白这只怕是民间说的那些鬼上身吧。夭寿了，这大巫师被他请来装鬼没想到还真招了鬼来。那那那那下次让他装神能把神请来吗？
这个念头在秦祁的脑子里出现一秒后就被他掐灭了，想啥呢，他和大巫师能不能活过今天都难说。
李慕缨抱臂停在离那巫师不远的地方，双眼看着那诡异的人没有说话。对方竟也睁着一双全白的眼睛盯着她没有说话。李慕缨眨巴了两下眼睛，对方也想跟着眨两下，但他没有眼皮，眨不了。
他只得尴尬地咳了两声后，再次用那阴阳难分的声音说道：“神上且恕小鬼因附身于人，难行大礼以迎神上。神上以此眼神观小鬼，可是有要事需小鬼代劳？”
李慕缨听不太懂他这文绉绉的话，往回看去向暂音求助。暂音也听不懂，她也摇了摇头。一旁的秦祁只能替她们翻译道：“他是问你需不需要他帮你做事。”
明白了后，李慕缨转回了头来，再次看着那巫师想了想后，平淡地开口道：“你能收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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