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电梯“叮”地一声轻响，镜面门缓缓滑开，十楼的指示灯在轿厢壁上投出暖黄的光。陆再安沉默了一路，指尖反复摩挲着口袋里的房卡，此刻却像被钉在原地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你楼层到了。”方知许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开，提醒道。可一抬头就撞进了他意味深长的眼眸里。
她不解地微微蹙眉：“还有什么事么？”
陆再安的手按在电梯门的感应区处，门顿了顿又重新打开，紧接着他略带沙哑质感的嗓音在电梯内响起：“采访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方知许的眼神在他脸上转了个圈，忽然扬起了嘴角：“回来的一路都刻意避着我，故意不跟我说话，就是等着现在问这个？”
陆再安抿着唇没接话，视线直直落在她脸上，黑亮的眼底没什么复杂的情绪，明确且直白地让人明白此刻他只想要个答案。
“新人就是新人，以前没关注过娱乐圈么，这些都只是炒CP最基本的流程。”方知许别开眼，又很快转回来正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接下来可能还有综艺会邀请我们俩一起上节目，到时候也要像今天这样表现哦。”
说着她往前走了半步，将他按在电梯感应区的手轻轻拨开。在陆再安无声的凝视下，电梯门缓缓合上，显示屏上的数字开始缓慢跳动，重新从十楼开始往上爬。
方知许被盯得莫名冒出了几分心虚，轻咳一声后挪开自己的视线：“你该不会当真了吧？”
“你每部剧都会这么和男演员配合么？” 陆再安的声音响起，比电梯运行的嗡鸣更沉。
“当然。”
她答得干脆，陆再安的脸上却是忽然露出一抹带了些许嘲讽的笑，笑意不达眼底：“知许，你连撒谎都不会。别忘了，我有朋友是你的忠实粉丝。”
方知许从不和合作的男演员炒CP，这话他都快听郭哲元说烂了。
“《病理报告》和别的剧不一样，公司给这部剧投了不少钱，今年就指着它挣钱，所以它只能赚不能亏，我为此卖力一点也是应该的。”
“行，我知道了。”陆再安只快速应道，没再多问，也没再看她，目光转向缓缓跳动的显示屏，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叮——”电梯在二十一楼停下，门缓缓滑开，走廊的暖气争先恐后地涌入电梯内，酒店香薰的甜意打破了轿厢内的沉默。
陆再安先挪动了脚步，给她让出了半个身位，声音里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淡淡提醒：“你的楼层到了。”
方知许望着那道敞开的门，又看了看他垂在身侧的手，话到嘴边又绕了个圈：“陆再安……”
“还有什么事么？”他转头看她。
“没什么。”方知许摇摇头，一步便走出了电梯，“晚安。”
“嗯，晚安。”
电梯门开始缓缓合上，渐渐挡住他的身影。方知许站在走廊里，看着轿厢内的冷光一点点缩成细线，最后彻底消失。走廊里的香薰是她最喜欢的莓果味，甜得有些许发腻，可她心里却像是忽然空了一块地方，飘进了几丝凉意。
她当然明白陆再安在生什么气，气她故意吊着他，气她不够坦诚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气她一边靠近又快速远离，忽冷忽热，玩弄他的感情。
她其实早知道自己再这样下去迟早有玩脱的一天，可如今真收到了对方开始逐渐失去耐心的信号，她却还没想好一套合理自己所有行为的措辞，能够说服陆再安理解自己的身不由己。
她没法像圈子里的那些纨绔子弟一样告诉陆再安：“我家庭情况复杂，你想和我谈恋爱不是不行。你别想着和我有什么未来，我们俩也不是不能在一起。”
可要说“我们在一起吧，不管未来如何，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她又骗不过自己。她不是那种只看今朝的人，她从一开始就清楚他们俩的故事大概率走不到世俗意义上的好结局。
思绪像团乱麻缠在心头，此时手机在口袋里“嗡”地振了一下。她拿起手机发现是肖昱言给她发的消息——“睡了？”
知道的知：“没有。”
X:“在房间？”
知道的知：“嗯。”
X:“我在楼下。”
X:“上来了。”
……
敲门声响起时，方知许刚把客厅的灯调亮些。她开门让肖昱言进来，转身从冰箱里拿了罐果汁，倒在玻璃杯里递过去：“我们俩现在可是狗仔重点抓拍对象，要是被他们拍到你深夜来酒店找我，怕是要在热搜榜上待上三天了。我这没酒，尝尝这个，朋友推荐的。”
肖昱言接过杯子，指尖碰了碰冰凉的杯壁：“这儿要是连这点安保都做不好，我会直接让管理层全部下岗。哪个朋友推荐的，我认识？”
“岑岁宁，你应该不认识。”
“知道，你上一部戏的女二号。”肖昱言喝了口果汁，并没有尝出有什么特别，他话锋一转，坐在吧台椅上再次开口，“我刚在大厅里见到陆再安了，我们俩还四目相对了。他应该很诧异在这个时间在这里看见我。”
方知许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想说什么？”
“没什么。”肖昱言轻笑一声，指尖在杯沿轻轻划着圈，“就是跟你说一声，免得他不理你了你还不知道缘由。”
无聊。方知许弱弱地冲他翻了个白眼：“说吧，这么晚了来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大明星，我们之间现在已经这么生疏了么？”
“倒也不是，我以为你回国后会很忙，没空搭理我们这些普通人啊，接班人。”
肖昱言盯着她：“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阴阳怪气了？”
“跟你学的。”方知许喝了口凉水，“我确定，在这方面你确实是我的老师。”
事实上，方知许觉得自己性格的养成有很大程度上都是受了肖昱言的影响，像他那样对和自己无关的事高高挂起，像他那样不圆滑甚至对外人有些冷漠。
没办法，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肖昱言比她先一步定了性，三观和处事方式都早早立了型。她在成长的迷茫期里，看着身边这个比自己通透的人，很难不照着他的样子照猫画虎地学习。
“今天过来确实有事想跟你说。”肖昱言稍稍收敛了神色，“我妈让我问你，年后有没有时间来家里吃顿饭。你今年应该回家过年吧？”
“不确定，拍摄进度赶的话剧组可能不放假，不放假就不回了。”
“我会让你们导演放假的。”
方知许略带疑惑地看向他：“好好的，阿姨怎么突然想请我吃饭了？往常过年不是她最忙的时候么？”
“谁知道呢。话我反正给她带到了，来不来你自己去跟她说。”肖昱言靠在吧台边，语气里带着点“事不关己”的轻松。
“让我自己说？那我还怎么拒绝她。”
“非要拒绝么？”
方知许面露难色。她倒也不是不喜欢肖妈妈，相反，肖妈妈从小待她就热络又亲切。只是肖妈妈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给人做媒，一到过年，家里宾客络绎不绝，连家养的宠物都得成双成对。
她还小的时候，肖妈妈就总开玩笑，说要让她以后嫁给肖昱言，做她家的儿媳妇。那时候大家都只当是长辈逗孩子的戏言，笑着就过去了。可现在她和肖昱言都到了适婚年纪，这些话要是再从肖妈妈嘴里说出来，她是真的不敢接。
肖昱言家里爸爸和妈妈是两个极端，一个极端冷静，一个极端热情。肖昱言像爸爸更多一些，所以方知许从前一直觉得他未来的另一半，多半会像肖妈妈更多一些。不过事实上他喜欢的那个人……
不像，一点也不像。
肖昱言说自己来这一趟就只是为了给她带这么一句话，方知许也不知道他最近是不是闲得没事做。潘宜优之前总说担心陆再安会借她炒作自己，真要说担心，像肖昱言这样不管时间、地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才更应该担心。
毕竟相较于同剧组的演员，女演员和富二代的关系更难解释得清。
等人走后，方知许点开和陆再安的聊天框，盯着他的头像，想问问他半夜三更的出门是干什么去了。可文字输入又删除，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发。
他自己说的，他觉得肖昱言不像她的金主，所以没道理会误会他们两个。
可她不知道的是，那个晚上，陆再安坐在房间里，面前的玻璃杯中倒了半杯威士忌，冰块化了大半，酒液淡得没了味道。他的手机屏幕始终停在和她的聊天界面，最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跳出来时，他甚至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可等了又等，那行提示终究还是变回了备注。
也对，他那么可有可无，不过就是有一副还算不错的皮囊才能得到她的一点关注。他和肖昱言，于她而言本就不同。
有些解释是有有效期限的，一旦过了那个期限，不管有多少可能性，对方都只会往最坏的那一种情况想。
第二天到片场，方知许就明显觉察到了陆再安的不对劲。正式拍摄时他会主动看她的眼睛，导演一喊“卡”，他就立刻收回目光，要么低头在剧本上记笔记，要么转身和场务确认道具，像是在刻意地和她保持距离。
她几次想主动开口和他说话，却都被人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
今天重点要拍摄的是男女主在雨天撑伞重逢的片段，恰逢天公作美，配合地下起了小雨。走戏时陈修拉着两人站在屋檐下，特意叮嘱道：“你们俩的情绪都要再沉一点，要表现出对对方明明还有怨气，但内心还是爱着对方的挣扎感，感情要沉下去。”
场记板落下，镜头里两人在街头猝不及防地相遇。
陆再安在演戏上确实有一些天赋，至少短短几个月，他已经学会了将戏和现实完全剥离。所以他那点抵触情绪在镜头底下一点都看不出来，剧本怎么写周天沉对卢南星的爱意他就怎么表现，那双好看的眼睛现在被训练得看小猫小狗都能深情。
他撑着黑伞从对面走来，撞见方知许时，脚步顿住的瞬间，不经意地皱起了眉头，眼底先漫开一层惊讶，随即又沉下去，掺了点藏不住的委屈和在意。他的情绪给得很足，连陈修在监视器后都悄悄点了点头。
可画面一转，切到方知许的特写时，陈修难得对她露出了一抹迟疑。
他无法描述她脸上的表情展现出了什么情绪，有卢南星该有的伤心和怨气，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爱意，但这些情绪都压不住另一种更鲜明的气场。镜头里的她，下巴微抬，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连打量的目光都透着股微妙的、像上位者般的审视。
她演得言之凿凿，甚至让陈修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对角色的理解还不够透彻。内心挣扎一番后，他还是喊了暂停：“卡！知许，你的情绪有点太满了，稍微往下降一降。调整一下，我们再来一条。”
再来，还是一样。
陈修真对自己开始有了那么一点不自信。就应该这样演么？
于是他将两人又叫到了一旁，询问方知许道：“知许，你能跟我说一下你对这段剧情的理解么？前面的剧情是他们两个人在天台大吵一架，当时是卢南星占的上风，周天沉选择了退让。两人近一个月没见面，为什么你觉得她还是占领上风？因为我觉得这时候她心里应该是有一些懊悔自己当初的口不择言的。”
他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看着方知许的表情，想听一听不同的见解。可谁知道方知许直截了当地和他道了歉：“导演，刚才的表演里我代入了一点个人情绪，抱歉。”
“个人情绪？”
“是啊。”她抬眼看向陆再安，“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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