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昱言……又是他。
陆再安拿着汤勺的手顿在了空中，反应了两秒后，他摆出一副无所谓姿态：“你既然都已经开口了，那就说下去吧，我听听看。你姐想让你和他在一起，然后呢？”
“忽然又不知道要从哪跟你说起了。”方知许不是故意卖关子，是真觉得说来话长。粗略想想，她和陆再安认识其实也不过几个月，他对自己的了解或许还不如那些喜欢了她很多年的粉丝。她的家庭背景，人际关系，人生理想，他对此一概不知。
陆再安却觉得她又是话说一半吊他胃口，原本已经开始跌落的心此刻落得更快了一些。他脸上难得有不耐烦：“你要不想说的话，索性连最前面那句话也不要说。我其实也不是很想听。”
“生气了？”方知许看向他的眼睛，里面确实有几分怒意。对此，她反而乐了：“我只是说还没想好要从哪说起，你急什么，又没说不说了。”
“……”陆再安别过脸，“没急，你慢慢想。”
“我家的情况多少有点复杂，圈里很少有人知道我们家其实有三个孩子，我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和他们俩相比，我算是家里最没用的那个，所以受到的关注也最少。就是像现在，大家在家吃年夜饭，我在不在都没什么关系。”
“但也不是苦水里泡大的孩子。相反的，我哥和我姐对我都挺好的，我从小到大也没吃过什么苦，日子过得也比很多人快乐。”
陆再安瞧了她一眼，下意识失笑：“看着也不像。”
“喂。”
“你继续说。”
“我们家呢，也算是有点资产，未来确实也需要有一个能堪大任的接班人。我爸妈没那种重男轻女的念头，所以这些东西将来是给我哥还是我姐，全凭他们俩的本事。至于我，我对这个家最大的价值大概就是我能嫁人，能嫁给一个他们觉得合适的人。”
家族联姻……这四个字，像根细针突然扎进陆再安心里。他没想到这种话会从方知许的口中说出，和她的形象和性格都很违和。
他以为以她的性格，这辈子应该会为自己精挑细选一个喜欢的人共度余生。
沉默几秒，他还是忍不住开口打断她：“说实话，我真不觉得你靠自己在娱乐圈挣到的钱，会比靠婚姻换来的少。更何况，就算真的结了婚，对方也未必会真心实意为你付出。”
如果她家只是这座城市里的中产家庭，那大概是的。她一部戏的片酬顶得上不少中产家庭一年的收入了。可她挣的那些钱在方瑾川和方姝眼中，不过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小打小闹。
方知许没有反驳，似是而非地点点头：“确实。所以他们俩为我精挑细选了两个人。一个是霍焱，你上次在片场见到的那个男生，另一个就是肖昱言。”
听到这两个名字，陆再安没再接话，只安静地看着她。
话题终于开始步入正题。方知许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后才接着开口：“和霍焱相比，我和肖昱言关系要更好一点。我们俩认识了快二十年。从小不管我犯了什么错，他都会无条件地帮我善后。小时候我爸被我气得要打我，他会不管不顾冲到我家带我走，让我爸妈去他家要人。我相信，如果嫁给他的话，我从他那里得到的会远比靠自己得到的要多。”
肖昱言的身份陆再安也清楚，肖氏集团的产业遍布全球，仅是酒店这一项产业的收入就够让他在名利场里站到最中间受万人追捧。
空气又静了两秒，只有电视里的歌舞声在断断续续地淌。陆再安忽然开口，声音里裹着轻而易举就能觉察到的涩：“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是很好么？你和他知根知底，几次和他接触下来，我感觉他也挺喜欢你的，你们俩很合适。就算是你的粉丝知道，应该也会选择祝福你。”
青梅竹马，佳偶天成。男人最了解男人，肖昱言看向方知许时眼底那点藏不住的占有欲，根本瞒不了人。
“如果你心里也喜欢他，其实没必要因为这是家里人的安排，就硬着头皮拒绝。很多时候感情的促成也需要一些外力的帮助，当事人很容易当局者迷。”
方知许又自顾自饮了一点酒，看着他笑：“陆再安，你真的还挺会安慰人的。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室外的烟花声又响了一阵，他沉默着等那阵光亮褪尽，才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那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陆再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试图从那片复杂的神色里辨出些清晰的答案。他的声音夹杂了几分期待，他想她能立刻地摇头否认，用决然的语气斩断所有可能。
可是没有。
方知许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坦白说，有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他的。我们俩是一起在美国读的大学，那段日子我几乎算是被家里人放逐到了国外，那时候我们几乎每天都待在一起。就算是日久生情，对像他那样的人产生好感其实也很正常。相较于同龄人，他确实很优秀。”
“算了。”没等她继续说下去，陆再安突然出声打断，语气里裹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闷，“我忽然没那么想听了。”
“扑哧”一声，方知许没忍住笑了出来。方才眼底那点淡淡的失落早已散得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平日里贯有的清明通透，连眼神都亮了些。
她丝毫不带歉意地道歉：“抱歉，我刚才笑场了。”
“……”
相较于刚才心沉了又沉的难受，此刻这直白的“玩笑”只让人剩一阵难以言说的反感。他眼底的情绪已经冷了几分，声音几乎没有什么温度：“知许，这玩笑并不好笑，我也不觉得好玩。”
“那你听我说完。”
“陆再安，你刚才说的那些，从开头就是错的。肖昱言并不喜欢我。他喜欢的人我认识，所以他不可能喜欢我。而我恰好也能区分感动和感情的区别。”方知许想了想，“以我们俩的性格，如果真想和对方在一起，根本不用等到今天。我说这些，是因为我觉得你好像在介意他一直出现在我身边，不然其实连这些都可以跳过。”
陆再安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搅得思绪混乱，下意识地开口反驳：“我没有。”
方知许没急着接话，只静静盯着他的眼睛，几秒后，嘴角先轻轻扬了起来。她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狡黠的意味，连语气都变得轻快：“有没有我有眼睛看。我早说过，你的那点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一点都不背着人。”
……
他其实，也只在她面前才会这样。
餐桌上的氛围又一次陷入了沉寂。方知许开始有点后悔挑了个吃饭的时间跟陆再安说这些，早知道这种沉默会接二连三地发生，她怎么都得换个自己吃饱喝足的时候。
但这次，陆再安的若有所思里藏了那么一点快乐，连带说话的语气都缓和了许多：“所以，你为什么会从家里出来？”
“因为不想在那里待着。在家里我是大家都会无视的存在，可在这里就不同了。”方知许拿起筷子指了指桌子上已经逐渐冷掉的锅包肉，“我家没人会给我做这个。”
“就为了一盘锅包肉？”
或许吧。当方家的小孩好像从小就不能挑食，厨房做了什么菜就要吃什么，没人会特地在餐前问一句“今天想吃什么”。
“在我们家，可能每顿饭都有十几二十多道菜。他们要考虑营养搭配和膳食均衡，就算要点菜也轮不到我。”
陆再安忍不住蹙眉，失笑看她：“刚才是在凡尔赛么？谁家好人一顿饭吃十几道菜。”
“当我是吧。我们家情况复杂……不管什么事都没那么能随心所欲。你明白么？”
她想，陆再安应该能明白她的随心所欲是指什么吧。
方知许其实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挺坦诚的人，对感情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她喜欢陆再安，表现得也很明显了。虽然她也清楚陆再安或许并不这样觉得。
“就算不能理解也没关系，你就当我还是想吊着你吧。谢谢你听我说这些。吃饭吧，菜要凉了。”说着她重新拿起了筷子。
陆再安却保持着原先的动作一动不动，只沉默地看着她，眼底的情绪像浸了水的墨，浓得化不开。
“方知许。”他忽然叫她的名字。
她抬眸。
“我家境其实也不差，我们家从我爷爷他们那辈开始就基本都是医生。他们做过的手术、救过的人不计其数。我是家里的独生子，从小到大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我爸妈都会无条件满足我。他们给予我的，足够让我只需要思考人生的价值和意义。你知道，当初我想进娱乐圈，并不是为了赚钱。”
新河湾的房子，光看就要先验资八位数，能住在这里的人早过了被金钱支配梦想的阶段。
“我知道。”
话音落下，面前的人忽然饮尽了杯子里的酒。白酒，52度纯酿，酒液入喉时的烈意仿佛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
方知许挪开视线，笑得有些许刻意：“怎么，这是打算趁着酒劲跟我告白了么？”
他轻轻摇了摇头：“你知道就好了。”
话音落下后，房间内又安静了许久。
犹豫是水瓶的通病，却不是天蝎的。
方知许直直看向陆再安：“你好像总是只勇敢一半。”
陆再安的脸上是控制不住的笑，笑里自嘲的意味占了大多数：“这样不好么？我想，我们之间应该也不会只当这几个月的朋友。”
方知许晚上跟他说了那么多，分明就是想说对于和他的关系，她自己其实也没想好。他又何必现在就把话点破。他若只有一半的勇敢，那另一半就握在她手上。她掌握生杀大权，她决定感情走向，她主宰一切。
她说得没错，她就是在吊着他。可从此刻开始，他甘愿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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