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漾合上本子，拿出卸妆棉，浸染卸妆水，将脸上的妆容一点一点拭去，她的目光看着镜中的自己，思绪已经飘到了远方。
莱托沙女士的摄影风格闻名世界，最擅长用光影和镜头语言表达感情，黎漾一直把她当成最向往的人。
时隔多年，她终于有了见莱托沙女士的机会，说不定展会上还能得到对方的指导，黎漾怎么也不想错过。
次日，黎漾坐在工位上，整理关于不同方向打光的问题。
罗萱然移动着凳子凑到她边上，“漾漾姐，你和那位大小姐怎么了？”
“为什么这么问？”黎漾写完最后一句，抬眸有些疑惑。
罗萱然压低声音，“我看任大小姐今天一早已经看了你不下十回了，她惹你生气了？”
黎漾下意识望向任欣莉的位置，后者似乎早有预料，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明显是在等她的答复。
她好笑地对上任欣莉的眼神，微微颔首。
任欣莉眉眼上扬，手中不停转动的钢笔终于停下。
午后，黎漾捏了捏眉心，试图通过物理方式抵抗困倦，她昨晚直到后半夜才勉强入眠，现在明显有些无精打采。
过了一会儿，她起身走出公司，摁了下行的电梯键。
身后的玻璃门传出动静，徐以蓝穿着高跟鞋一步步走到黎漾左侧站定。
自上次不欢而散后，徐以蓝一度忙着出差，黎漾才发觉她已经许久没和这位上司单独相处过了，现在居然还有些不自在。
“以蓝姐。”
黎漾先一步打破沉默，微笑着和徐以蓝问好。
徐以蓝点了点头，“下楼买咖啡吗？”
黎漾：“是的。”
“正好，我也是。”
刚说完，电梯门应景般打开，黎漾跟着徐以蓝一前一后进去。
“我跟力元科技的王总洽谈了关于非遗刺绣的项目，他们的负责人不出意外会和我们这边一起去伦敦参展，欣莉来找过我，我的想法是在参展前你和欣莉合作将刺绣取景拍摄部分完成，然后力元负责后期制作，将三维刺绣呈现在短片里，最后报名作为参展作品亮相。”徐以蓝有条不紊地将近期新谈的项目一一告知，
她停顿了片刻又道：“当然这也是个契机，如果在展会上效果不错，那么我们公司无论在国内还是在海外知名度都会有一个质的飞跃。你不用有太多顾虑，蓝羽近期其他项目，我相信萱然他们能应付得下来。”
黎漾敏锐地抓住其中关键，对于非遗刺绣一事，此前她全然没听到半点风声，明显徐以蓝已经不太信任她了，但她面上不显，“好，我会协调好的。”
徐以蓝看着她公事公办的态度，眸光扫过正在下降的数字，“黎漾，我这个位置并不好坐，公司的利益永远是我的第一顺位，你应该能明白吧？”
几句话的时间，电梯已经稳稳停在一楼。
“以蓝姐，我能理解，但……”我无法认同。
后半句没等黎漾说完，电梯门已经开了。
“后面就不必说了，我可不想跟你引起新的分歧。”徐以蓝似乎早就猜到她的言外之意，神情丝毫不介意，“走吧，不是还要买咖啡吗？”
黎漾跟上徐以蓝的步伐，一同前往附近的咖啡店。
—
两天后，力元科技团队的人专程来到蓝羽会面。
随着王总等人进会议室，黎漾抬眼的瞬间就遇见了一个她自以为再无交集的人——
宋谦
对方自是注意到她的目光，温和地点头示意，看上去一点都不意外在此相逢。
“王总，欢迎来到我们蓝羽公司。”
“荣幸之至，徐总。之前总是线上谈事，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王总和徐以蓝握手寒暄后，话锋一转，“这位就是黎漾黎小姐吧？久仰大名。”
黎漾：“王总好。”
“你们应该认识吧？宋谦之前和我提过好几次你。”王总语气里的欣赏不加掩饰，显然有备而来，“无论是公益宣传片，还是综艺节目，都挺不错的。”
“王总过奖了。”
黎漾在王总落座时，诧异地向宋谦递去一个眼神，后者并未给出明确的回应。
“实地取景我们这边会寻找目前还在坚持手绣的绣娘，同时也会调研绣坊，可以更加全面地了解非遗刺绣文化。”黎漾手动操作，将提前准备好的演示文档开始播放。
王总盯着一条条目前还有的绣坊，感叹道：“据我了解，现在普遍都是机绣，传统手绣倒是越来越少了。”
“是的，正因为机绣愈发普遍，才能体现手绣的稀缺。我们旨在推广非遗刺绣，必然会强调它的历史与特殊，机绣确实方便了很多人，可是永远无法覆盖传统手绣，正如人工智能永远代替不了人脑。”
王总点了下头，“有道理。”
黎漾则继续往后讲述，“短片中除了历史的呈现，我们打算拟邀不同年龄段的素人和博主穿上或者用上刺绣的产品……”
王总：“这部分可以加强点，现在观众都喜欢这种有情怀的故事。拍摄短片也好，去伦敦参展也罢，我们投资拍摄的本意只有一条，激起观众情怀，引入版权和广告，最后提高我们双方公司知名度，说不定还可以发展后续周边等商业模式。”
任欣莉听着王总句句不离利益，有些嫌弃地瞥向他的后脑勺。
“徐总，展会下个月就要开始，距离报名截止日期也就二十五天的样子，我的意思是你们这边取景拍摄最好能赶在十日内搞定，毕竟后期制作不容易，虽然只有一个小时左右，但是如果加上特效这些我们也很费时间的。”
徐以蓝挂着笑，视线不偏不倚落在黎漾身上。
黎漾心下了然，“王总您放心，我和任摄影师会一同负责这个项目，尽可能十天内完工。”
“好，那我就放心了，渠道后期这部分徐总说会上架平台，不知道目前进展如何？”
徐以蓝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蓝羽已经跟新安签了意向约，后续制作完成就会送审。国内的营销还要麻烦王总，现在大家愈发开始关注传统文化的延伸和推广，如果能出圈，对我们双方都是不错的商业机遇。”
王总摆摆手，语气轻描淡写，“营销是必然的，我已经让宋谦联系了相关媒体和博主，届时参展名单一出，他们就会通过短视频平台放出消息，如果能在伦敦展上取得不错的效果，我这边肯定会追加营销的。”
任欣莉听着徐以蓝和王总两人保持着商场招牌笑容你来我往，不禁笑意更甚，明明双方都有所保留，又喜欢各自畅想试探，都不想损失。
她不着痕迹地向黎漾递去一个眼色，黎漾能明白徐以蓝选择力元科技合作的原因，蓝羽前期一直靠各类宣传片综艺杂志这类立足，可这种模式确实无法给一个上升期的公司带来飞跃的变化，只能维持过往，现在的徐以蓝已经不满足于此了。
利用非遗传统文化，拿捏观众情怀，以摄影短片参展为名头，实则是为了商务经济和广告经济。
所以徐以蓝才一直瞒着她。
项目洽谈到确定合作绝非一朝一夕可以达成，想必徐以蓝早就和王总达成了意向，任欣莉的摄影展不过是个契机罢了，即便没有，徐以蓝也会有其他理由推进。
其实没必要，完全不用。
黎漾神色自若，不疾不徐地配合王总将方案讲述完毕。
一个多小时后，考虑到王总还有别的安排，便提前离场。徐以蓝还有别的要交代给任欣莉，所以只留下宋谦和黎漾关于非遗刺绣框架部分详谈。
谈完后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办公室空空荡荡的。
“走吧！一起下楼。”宋谦边说边把笔记本电脑和电源线一一放进书包。
进入电梯，四下无人之际。
赶在黎漾开口前，宋谦悠悠问道：“我猜你一定很想问力元科技会和蓝羽公司合作，这里面究竟有多少我的推波助澜？”
黎漾轻笑了下，这个问题已经盘旋在她脑中一下午了。
毕竟徐以蓝口中那个要跟她们一起去伦敦参展的负责人，百分之九十就是宋谦了。
她自然需要明确宋谦在这个项目中的决策权和话语权。
“你可别误会，虽说这项目确实是我跟王总提议可以考虑与你们公司合作，但是与你我私交无关，纯粹是站在利益的角度，促成双方公司层面的合作。”
“我明白，学长。”
面对宋谦迫不及待的解释，黎漾忍俊不禁。
宋谦笑道：“更何况，你都拒绝我两次了，我再怎么也是要面子的，不会对你死缠烂打的。”
黎漾见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开口：“学长，我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宋谦抬手打断了接下来的话，“跟你开玩笑的，我早就放下了。”
两人刚准备走出商务楼大门，黎漾迎面就撞上一道熟悉却充满探究的视线。
她说话速度缓了下来，眸光不自觉地被那人吸走了注意力。
宋谦顺着她的目光移过去，一个气度不凡的男人倚靠在车门边，眸光直直地盯着他们。
他快速从上到下简单打量了一下对方，相貌算得上可以，财力也是不差。
只可惜就是这表情冷了点，脾气肯定不好，让人望而生畏。
仅仅几秒，黎漾就反应过来，“有人来接我了。”
闻言，宋谦很快反应过来，“莫非这位就是你口中的那位……”
他侧首，话未说完，打量的眼神重新投射过去，就被姜晚辰冷冽的目光怼了过来。
宋谦显然是还记得当初黎漾拒绝他的理由， “好吧，确实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
黎漾没否认，“学长，我先走了，回见。”
“看来我猜对了。”宋谦再次看向姜晚辰的视线多了两分挑衅，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隐藏情敌更不爽了。
他们声音不高，姜晚辰站在车门边很难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他只能依稀分辨黎漾嘴唇一张一翕念出的两个字
学长？
姜晚辰的脸色愈发阴沉，眸若寒冰。
“晚辰，我们走吧！”黎漾走到他身边，熟练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就瞧见姜晚辰眼神还停留在宋谦站的位置。
她轻轻拉了拉姜晚辰的衣袖。
他移开视线，故意扯出一抹笑，手扶上车顶，在黎漾错愕的眼神中让她坐进副驾驶位。
这一幕宋谦尽收眼底，对对方莫名其妙的敌意不禁觉得好笑。
按谈恋爱来说，他才是赢家，而自己只是一个表白两次都被拒绝的输家。
这也要吃醋？真小气！
宋谦摇了摇头，默默给黎漾男朋友贴了个标签。
上车后，两人一阵无言。
姜晚辰视线始终落在前方，踩油门好几次险些超速，黎漾自是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低气压。
持续了近十分钟，姜晚辰的声音在静谧车厢冷不丁响起：“刚刚那个人是谁？”
即使他有意控制自己的语气，可质问的意味还是很明显。
听到这话，黎漾紧绷的心反而轻松下来。
“只是以前的一个朋友，今天正巧碰上了。”黎漾特地停顿了一会儿，又问：“你为什么不高兴？”
姜晚辰眼色一暗，“我下午给你发了好几条消息，还打了电话，你都没接。”
黎漾下意识掏出大衣口袋里的手机，早已黑屏，她连按几下旁边的开机键，“我一下午都在开会，估计是没电自动关机了。你找我什么事？”
姜晚辰佯装透过后视镜检查车辆，避重就轻回答：“没什么，就是问你晚上想吃什么，见你没回，有些不放心罢了。”
黎漾若有所思地应了声，她拿过空格里的充电器，给手机插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姜晚辰：“什么？”
“你为什么不高兴？”黎漾饶有兴致地又重复了一遍，不给姜晚辰翻篇的机会。
前方正好路过一个红灯，姜晚辰踩下刹车，车辆慢慢停稳。
姜晚辰的眼底闪过犹豫，直觉告诉他现在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尤其是一堆混乱事还未理清的状态下表白。
红色数字开始进入三十秒倒计时，静谧的车厢内，每一次呼吸都被拉长，数字的不断跳动无疑是某种无声的催促。
“今天有段台词一直没找准情绪，我有些烦心罢了，正巧你那位朋友又一直冲我挤眉弄眼。”姜晚辰在朋友二字上不自觉加重了音。
黎漾沉沉看了他几秒，“原来如此。”
在姜晚辰看不见的地方，黎漾的手握得很紧。
她只是不想拆穿罢了。
姜晚辰何时在意过他人的目光？从上学到工作，他何时没有活在别人的目光里？挤眉弄眼？再过分的嫉恨都有，怎么可能会仅仅因为一个陌生人的挤眉弄眼就生气？
……
入夜
姜晚辰站在阳台前，脑中不受控地一遍遍回想起黎漾和那个所谓朋友的交谈，对方那双明晃晃挑衅的眼神让他没来由产生一种危机感。
这段时日的相处，让他几乎都快要忘了黎漾和他结婚的初衷。
为了那个爱而不得的人，她情愿将婚姻当作契约谈判，丝毫没给自己留半点退路。
关于那个几乎占据黎漾心底禁区的人，他们很少谈及，为数不多的两次还是婚前，都被黎漾轻轻揭过。
那个学长会是黎漾心中的人吗？
一想到他们相谈甚欢地站在一起讨论那些姜晚辰完全不了解的领域，姜晚辰的心只觉得无比堵得慌，
曾经那些让他放下戒备的理由，如今却成了刺向他的尖刀。
姜晚辰不禁轻哼一声，忍不住自嘲：“姜晚辰啊姜晚辰，跟所谓的白月光相比，你还真是毫无优势……”
他闭上眼感受乱成一团的心跳。
过了不知多久，他又轻声低语：“可那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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