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翩然而至,霜雪缓缓覆于苏州河上。
素雪堆积满地,冰霜悬于檐角,冰水向下滴落至地。
林宁君凝眸望着窗外飘落的白雪,双眼渐渐氤氲。她垂眸望向趟于病榻之上的江子升,血丝遍布她之眸底。
“宁君。”江子升缓缓睁眼,形如枯槁的手覆于林宁君的手背之上。他无力地拍了拍林宁君的手,声中模糊沙哑:“谢谢你。”
林宁君摇了摇头,清泪倏然夺眶而出。她握住江子升枯瘦的手,扯起唇角一笑:“父亲,下雪了。年关将至,你定能挺过去的。”
林宁聿立于江子升的病榻之前,垂于身侧的双手渐攥成拳。他躬身为江子升掖了掖被角,几次启唇却终是无法言说。
寒风凛冽,风声呜咽。
江子升长叹了一口气,握着林宁君的那双手倏然垂下。他双眼阖上的一瞬,一行清泪悠悠滑落。
“父亲!”
“江伯伯!”
林宁君跪于江子升的病榻之前,双肩倏然一颓。她跌坐至地,含泪的双眸一片猩红。
一道人影立于门外,墨发之上尽是霜雪。他带着一身的雪意,缓缓走至江子升的病榻之前。
“咚。”
江伯卿倏然跪至于地,双眸怔怔地望着塌上之人。他跪行至江子升的病榻之前,颤着双手握紧那双冰凉的手:“父亲,我回来了。”
无人应他。
霜雪飘落不绝,江伯卿长跪于灵堂之前,眸底一片猩红。
林少华立于江子升的棺前,垂眸敛去眸底的湿润。他轻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之时无声滑下一行清泪。
林宁君躬身上了一柱香,转身跪于江伯卿身侧。她轻轻拍了拍江伯卿的肩膀,酸涩顿涌于喉头:“伯卿,以后有我陪着你。”
大雪延绵数里,层层霜雪堆于青枝之上,天地之间覆上一层寂白。飘落的素雪覆于苏州河上,一缕暖阳照至凝固的河面之上,堆积的厚雪缓缓融化。
苏州,又是一年春。
林宁君倚着江伯卿的肩膀,抬眸望向江伯卿时她唇角忽蔓延出一抹浅笑:“伯卿,我想和你一同去听玉寰楼的戏。”
江伯卿抬手轻轻揉了揉林宁君的脑袋,眸底的柔意层层蔓延:“待我下次回来,我们便去。”
林宁君淡淡点了点头,她倏然坐直身子望着江伯卿,泛红的眼尾骤然滑落出一大滴清泪。
江伯卿一怔,唇角浮出一抹向上的弧度。他抬手刮了刮林宁君的鼻尖,轻轻拭去她眼尾的泪水:“宁君,等我。”
冬日旧雪缓缓消霁,青枝之上堆积的白雪簌簌掉落。
江伯卿立于江公馆外,紧紧拥着林宁君。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垂着眸掩去眸底的怅然:“宁君,保重。”
林宁君凝眸望着江伯卿离去的身影,鼻头骤然一酸。她缓缓转身,抬手擦去脸颊之上尚未干透的泪水。
阳光映射至地,掩于丛中的知了低声鸣叫不绝。柳絮随风飘落,热浪之间小舟轻轻飘于河上,偶有几声吴语轻清柔美响于河畔。
林宁君等来了苏州的夏,却并未盼来江伯卿的家书。她唯能通过一张张报纸,知晓江伯卿的消息。
江伯卿领军北去,初秋之时去了武昌。来年春时攻入了杭州,上海与南京。
她盼着他平安归来。
民国十六年,春末。
春雨缓缓飘落至地,林宁君坐于窗前望着淅淅沥沥的雨丝。倏然间,一声巨响传入耳畔。
她神情一怔,忙站起身望向报社门外。一行身穿黑衣之人骤然持枪闯入报社之中,门窗破碎的一瞬,黢黑的枪口直直地对着室中众人。
“谁是负责人?”
为首之人的枪口扫过蹲于地上的众人,帽檐之下的双眸如若噬血之兽。
林宁君颤着的双手渐渐攥紧,她微微扬起下颌提步行至那人身前,平静的声线之中夹杂着一丝颤抖:“我。”
清妧欲起身阻止之时,林宁君忽眯起双眼望向她,淡淡地摇了摇头。
头套遮蔽视线,镣铐桎梏林宁君的四肢。
视线清晰之时,她已然置身于幽暗的牢狱之中。鲜血蜿蜒纵横,血腥之味骤然扑至鼻中。
一身袭灰色西装的男子擦拭着手中的枪,冷然坐于林宁君身前。
林宁君凝眸望着身前之人,双眼凝视着那双阴鸷的眸。寒意顿传遍四肢,她微微蹙起眉头,声中多了几分困惑:“你是,张崇渊?”
这双眼睛,她见过。
一声嗤笑悠悠响起。
张崇渊抬起眼帘望向林宁君,唇角浮出一抹讥诮之笑。他缓缓起身行至林宁君身前,脚步踩过一地血痕。他垂着眼帘,睥睨着林宁君:“是我,江太太。”
林宁君仰头望着张崇渊,猩红的眼眸布满愠怒之色。一行头戴黑罩之人忽映入她之眼帘,她的眸光骤然凝滞,双颊涨得通红:“你想做什么?”
鞭子抽打之声响彻牢狱,一声又一声惨叫回荡于四野。
张崇渊微微躬下身子,擦枪的手帕倏然掉落至地。他凝视着林宁君的双眸,眉弓一挑:“我要你的报社,只为我们而写。”
林宁君垂眸轻哂出声,她挺直背脊,声中坚决:“我们的笔,是为穷苦人民,是为太平盛世。”
一声枪响,头戴黑罩之人骤然倒地,嫣血四处飞溅。
林宁君周身猛地一颤,她半敛着眸望向蜿蜒于脚下的鲜血,暗藏惊惧的双眸缓缓滑落出清泪。
“写,或不写?”
张崇渊缓缓举起枪,枪口笔直地对着林宁君的眉心。他偏了偏头,双眼微微眯起。
林宁君阖上双眼,双手渐攥成拳。又一行清泪滴落,沾湿她的衣襟。
“砰。”
指甲嵌入掌心,耳畔骤然传来枪响。
疼痛之感并未传来,林宁君缓缓睁开双眼,一颗子弹恰击至张崇渊的眉心。他圆瞪着双眼,笔直地向后倒去。
一双清冽的眼眸忽落入她之双眼。
那双眼眸亦凝视着她,渐渐氤氲泛红。
江伯卿收起手枪跑至林宁君身前,解开桎梏她四肢的镣铐。他抬手擦去她尚未干透的泪痕,紧紧拥她入怀:“没事了,我再也不走了。”
雨连成幕,雷声轰鸣。
江伯卿搂着林宁君行于雨幕之中,雨滴倾落于黑伞之上。他抬着那把倾向她的伞,与她共同走过滂沱大雨。
槐树立于烈阳之下,其上光点斑驳。大滴雨滴砸至清池之中的荷叶之上,雨声噼啪作响。
林宁君与江伯卿坐于亭中,她倚着江伯卿的肩,垂眸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唇角浮出一抹浅笑:“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了吗?”
江伯卿揽着林宁君的肩,雨落之影映于他之眸底。他缓缓垂下眼帘,指尖轻轻划过她的发丝:“便叫,江恒熹。”
晦暗的苍穹之中,骤然出现一抹微光。那抹微光愈亮,浓云渐渐退散。
隆冬之时,林宁君平安诞下一个男孩。
林宁君垂眸望着襁褓之中的孩子,唇角浮出一抹浅笑。江伯卿抬手擦去她额角的细汗,垂下眼帘望着怀中的孩子,轻声道:“阿熹。”
阿熹,是春,是光。
旧雪缓缓消融,春日的苏州仍带有几分凉意。冰霜凝于清池之上,悄然于春光之下化成清水。
林少华抱着阿熹,直笑得合不拢嘴。他抬眸望向江伯卿,却恰瞥见了他眸底的怅然之色。
林宁聿的手指轻轻戳了戳阿熹的脸颊,唇畔的笑容愈深:“阿熹,我是舅舅。”
江伯卿搂着林宁君,望着襁褓之中的孩子时眉间忽染上些怔然。他揽着林宁君的那双手难以自抑地加大了些力道,眸光渐渐沉了下去。
再等等他。
“伯卿,宁君有我们照顾,你且放心去。”林少华提步行至江伯卿身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林宁君接过孩子,抬起眼帘望向江伯卿。她扯起唇角一笑,声中多了几分失落:“伯卿,你再抱抱阿熹吧。”
江伯卿踌躇着抬起双手,接过孩子时眼尾倏然泛起一抹红。他低垂着长睫望着怀中的孩子,眉间沾染的霜雪缓缓消散。
春光刺破雾霭,映至白阶之上,江伯卿的身影渐渐远去。
襁褓之中安静的孩子骤然啼哭不止,雪白的双颊哭得一片通红。春燕倏然振翅远去,远山之上的厚雪覆满山巅。
林宁君悄然红了眼眶,她抬手擦去眼尾的清泪,晃动着双臂哄怀中哭闹的孩子。
林宁聿垂眸望着林宁君洇湿的长睫,垂于身侧的双手渐攥成拳。他抬手拭去她眼尾的泪水,低沉着声道:“宁君,你怨吗?”
林宁君的双手倏然一顿,她抬起眼帘望向林宁聿,眸底一片猩红。她转眸望着映射至地的春光,笑着摇了摇头。
斑驳的光点曝于阳下,池水轻轻泛起一片涟漪。一片又一片落叶覆于清池之上,清澈的池水倏然变得污浊。霜花落于其上,堆积的霜雪凝于清池。冬雁振翅徘徊,春燕却又悄然立于梁檐奏响春歌。旭阳西沉,残月高悬于空。
一声炮火倏然响彻北方,那片肥沃的土地之上,倏然硝烟四起。
一九三一年,初秋。
枪炮轰开了北方沃土,那片广阔的平原之上,一时之间鲜血蜿蜒纵横。
一九三七年,初夏。
战火渐渐蔓延,炮火映亮土地之上绽开的嫣红。
苏州,又要入秋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