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从褪色的窗棂漏进来,在这个陌生人没有皮肤纹路的手背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暂且称呼她为女人吧,这女人举止怪异无比。
现在,季闪蔷正蹲在门缝外,窥探着季寻和那个她从没见过的银发女人的一举一动。
季闪蔷从来没见过她,他对季寻的交际圈一无所知,或许这个女人是他的相好。女人有长长的银色头发,辫成粗麻花,皮肤白的吓人,像是那种被关在地下室多年不见天日才能有的死白,和季寻鲜艳的红色头发对比下来,触目惊心。
季寻说,“我们也算几百年没见了,你能正常一点吗。”
女人不听他的话,从季寻脑袋一路向下轻轻触碰,非要确认自己眼前站着的是实体,又担心弄破他身上任何一道疤痕,像擦拭已经落灰的宝贝。弯下腰抚摸过两条手臂,跪下来丈量过他的双腿,眼泪一滴滴掉落在地,女人的额头抵着少年冰凉的膝盖,指甲深深陷进磨白的牛仔布料,可偏偏这时,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无比,什么都说不出来,成了个哑巴,又急又苦,狼狈的不停摇头。
季寻任由他发疯,也不低头,只眼珠下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的窘态。
女人最后再也忍受不了,紧紧抓住他的裤腿,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星乙死了!”
“……”季寻静静任由他跪坐在自己脚边,貌似想试试看她能这样保持多久,突然间,他抬眼看向门缝。
“有人。”
季寻骤然一脚把女人蹬开,不轻不重,女人好险撑着手肘,才不至于仰面摔下去。青色的眼睛闪过一丝绝望,但或许是潜意识里信任着某种东西让她没有继续发作,而是顺着季寻抬头的方向望去。
门缝外那一只红彤彤的眼睛在和他对视的一瞬间蜻蜓点水般立刻消失,着急忙慌的脚步声一口气的功夫不到就跑远了。
季寻嗔怪的瞪了地上的女人一眼,后者还保持着被他踹开的姿势,倔强的不肯自己站起来。
季寻有些无奈的走到她面前蹲下,“其实他没死。”
“……什么?”她满目悲痛,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怎么可能?”
“知道没可能你还在这闹什么?”
“……你耍我!”
“嗯。”季寻嗤笑道:“碎成肉块了还怎么活的下来。”
“罗新!”她语气变了调子,好像太久没有说话,差点咬到舌头,实际上她整个脸都狼狈不堪,化妆品在脸上糊了一团,“你别再拿星乙的死开玩笑!”
“我爱开这种玩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季寻无所谓的说。
她摸了把脸,口红擦出唇线,放弃了撒泼打滚,质问道:“你还回来干什么,不仅回来了,还冒充星乙来骗伊骨美……”
“我回来干什么?”季寻抬起眼,平静无波的眼睛堪堪让她闭了嘴,“落言,你这四百年光长个子没长脑子吗?”
季寻细细看了看她,发现好像连个子也没长,只觉得好笑。
都说一点微小的差异,就会造就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如果现在瘫倒在这里的是兰可,早就一脚踹自己脸上了,如果是乐摹,对方会自己爬起来然后痛骂他一顿,但现在他眼前的是落言,对方居然就这么倔强的拿那一双眼睛瞪着自己。
真是星乙教出来的,蠢货一个。
在台上看到“黛温”眼眶里的眼睛闪过一抹青色时,季寻就意识到眼前这个黛温是冒充的,就算他按照计划把黛温推上众矢之的,死的也不过是个假货。
兴许在伊骨美看来,是自己出尔反尔,背叛了计划,她或许觉得自己已经被黛温收买吧?季寻百口莫辩的那一瞬间,确实很想把落言狠狠揍一顿,但现在,自己没有那个心力和他计较了。
“给星乙报仇。”季寻说。
“这就是你投靠蓝国的原因?星乙未必肯感激你。”落言看着他的眼睛和头发:“你不该模仿星乙骗伊骨美,更不该插手乐摹和黛温之间的事。”
“如你所见我已经插手了。”
“乐摹和黛温命中必有一战,我不可能让你破坏因果。”落言咬牙:“你忘了你当年答应过我的吗,不插手其他人的命运。”
“我现在反悔了。”
“你不能这么自私。”
“你也不能这么任性。”
落言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站了起来,胡乱揉自己的脸。季寻也妥协般转身柠了一条湿毛巾,用力把她的花脸擦干净。
化妆品下藏着的是一张清纯干净的脸,五官寡淡,白开水一样没有任何滋味,季寻擦完,又洗了一遍毛巾,扔在她脸上:“你用着这张脸,还好意思说我模仿星乙?我是好歹是为了和伊骨美合作,你却只是为了讨好星乙吧。”
“你们的合作昨天就已经破裂了。”
“你再讨好不也没说服他帮你吗。”季寻挑眉:“而且我的计划失败还是拜你所赐。”
“……好吧,他确实没想过帮我。”落言沉默了一下,有些许伤感,“可能在他看来,我是个满口胡话的累赘,一个麻烦的学人精吧……”
季寻盯着她看了又看,执着的把脸上最后一点脏东西擦干净,边擦边说:“其实,我可以考虑帮你。”
这下轮到落言懵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季寻为什么这么轻易的答应了自己,但还是很激动:“真的?”
“在那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吧。”季寻把毛巾砸进水盆里,“星乙对你来说,算什么?”
“……”
“为什么星乙死前没有一个人去救他?”季寻很认真的问:“我以为作为朋友,兰可和乐摹会去救,我以为作为徒弟,赛江会去救,我以为作为相伴多年的人,你至少会去救。”
落言愣了愣,小声的说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季寻眉头一紧:“大点声。”
落言鼓起勇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连他付出一切也要效忠,像个奴才一样奉承着,捧在手心里的人都没有去救,连她都没有去救,连尤渚都没有去救星乙!其他的人,难道还用质问吗?他还能质问吗!”
季寻不说话了,那表情与其说是被刺痛了,倒不如说是后悔了,他后悔朝落言问这个问题。
“他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篮子倒了,吃到蛋糕的不去扶,我们这些只能分到残羹剩饭的又凭什么拼出命帮忙。”落言冷笑道:“要怪,就怪他被尤渚那点小把戏蒙蔽了双眼,连人和鬼都分不清了!”
“我以为尤渚会救星乙的,”她也委屈万分:“我们都以为尤渚会救的。”
但她没有。
但她没有救星乙,她放弃了星乙,让他死无全尸。
“没人料到星乙居然真的就那么死了。”
“行了不要说了。”季寻不再提过去的事,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和你说另一件事。”
落言有眼力见的附耳过去,季寻小声很多很多,他时不时点头时不时摇头,最后等季寻说完,落言惊讶道:“真的?”
“星乙曾经亲口和我说的。”季寻拍了拍她的脑袋就离开了。
五分钟后,紫发铅瞳的黛温推门而出。
黛温什么时候进去的?那个银白色头发的女人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大变活人?空间法术?
躲在角落的季闪蔷满头雾水,突然被黛温长官扫过来的视线吓得一动不敢动,祈祷着她没看见自己赶快走,如她所愿,黛温连迟疑都没有,迈着轻飘飘的步子离开了。
季闪蔷一直到回到自己房间,关门,反锁,坐在床边,脑子里还一直是刚才看到的东西。
她是谁?
那个女人白的发光,面容丑陋,像个没有生气的娃娃,连呼吸的起伏都看不到,诡异至极。
一个名字在她脑海内闪过,虽然很荒诞,但季闪蔷还是忍不住念叨:“星乙?”
一个名字,两个字,声响在空旷的小屋里清晰无比。
这绝对不可能,这猜测来的莫名其妙,先不说星乙早已经死了,而且他可是个男人,和刚才那个丑八怪完全不同。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个女人是星乙呢?
蠢死了,不管是那个对着季寻发疯的女人,还是躲在角落偷听的自己,都蠢死了。
季闪蔷朝着墙踢了一脚。
鞋带开了。
像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般,连日积攒的失望和绝望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从眼眶喷涌而出,泪水一滴接一滴砸在劣质的衣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她咬住下唇,试图把呜咽咽回喉咙,肩膀却仍止不住地颤抖,发梢垂落下来,遮住她红肿的眼睛和泛白的脸颊,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在微弱的光线下一闪一闪,像是星光。
可当它们落在手背上,被摔碎,黯淡失色,像死去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