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煦的目光重新落回赵北旭身上。病床上的男生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但紧蹙的眉头和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他并未沉睡，只是在强忍不适。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清晨开门时，赵北旭那双布满血丝、写满了他看不懂情绪的眼睛，以及那个过于用力的拥抱。雨水的气息，滚烫的体温，还有赵北旭在他耳旁含糊却用力的声音，所有的细节在他脑中，都清晰得令人心惊。
那湿透的狼狈模样，那模糊甚至带着绝望的呼喊......太不像赵北旭了。
他刚刚仔细问过赵北旭的室友这两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也旁敲侧击地问过他是不是和什么人闹了矛盾，但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啊”、“旭哥最近挺正常的啊”。这样看不出征兆的忽然异常，反而让许煦更加不安。
包仔坐在一旁吸溜着面条，目光在许煦和病床上的人身上来回扫视，看着许煦那副心神不宁的模样，越发好奇了。
这两个人，从眼神到互动，黏糊得都快拉丝了，打死他都不信，这两人只是什么老同学。
算了。他仰头喝了口面汤，心里盘算着，反正等下李柏泓那个没脑子的也要来，随便套两句话，估计就全套出来了。
正想着，病房门“哐”一声被猛地推开，李柏泓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他满脸着急，张嘴就要大呼小叫，被许煦眼疾手快，上前一个箭步捂住了他的嘴，低声警告：“这里是医院，禁止喧哗！”
李柏泓“唔唔”了两声，目光越过许煦的肩膀，看着躺在床上的赵北旭，心都要碎了，“怎么回事啊？前两天直播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我才跟别人吹N神今年结算前必上千分王者，怎么就成了这样......”
包仔冷眼瞅着李柏泓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只觉得比起许煦，这二百五和病床上那位看上去才更不对劲。
他把吃完的碗筷往袋子里一扫，起身推着许煦就往外走，“行了行了，我下午帮他答个到，让这人留下给他爹尽孝吧，我们就别管了。”
许煦哭笑不得地走出病房，下午上完课再回来时，李柏泓果然还认认真真守在床头，时不时就抬起头，一脸严肃地看着上方的点滴，仿佛在执行什么不能有半分疏忽的重大任务一般。
他走过去将带来的麦当劳放在李柏泓面前，然后在赵北旭的病床边缘坐下，有些好笑又有点感动地说：“辛苦了，谢谢。”
李柏泓难得没有咋咋呼呼，他接过袋子，看着许煦犹豫了半天，小声道：“他下午刚睡过去的时候，好像，叫了你的名字。”
许煦正准备探探赵北旭额头温度的手一顿，转头看向他。
李柏泓语气带着点不确定，继续说道：“他好像......很担心你。虽然含含糊糊的，但那语气，听着就......挺着急的”
“担心我？”
许煦微微蹙眉，有点莫名其妙地转过头，目光落在赵北旭沉睡的脸上。
平时冷硬得让人感觉难以接近的男生，此时躺在纯白的病床上，眉头紧锁，睫毛偶尔不安地颤动，嘴唇因发烧微微泛白起皮，透出一种罕见的、毫无防备的憔悴。
许煦听说过一种说法，平时不生病的人一旦病起来，哪怕只是个小感冒，都会特别严重。
他印象中，赵北旭就像台功率稳定的精密仪器一般，从未生过任何病。这并不是因为他父母对他有多百般呵护，恰恰相反，他母亲常年不在家，父亲满心都是捞快钱和打麻将，他不仅要照顾好自己，还得担起一部分照顾妹妹的责任。
换做任何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面对竞赛、高考、赚钱、照顾家人这重重压力，大概都会选择逃避，感到迷茫无助，甚至崩溃。
但赵北旭从来没有表现过这样的情绪。
他像一棵从悬崖峭壁生长而出的树，把所有的风雨都当成了养分。
他用自己喜欢的竞赛解决高考，用自己擅长的电竞赚取收入。他也怨恨过不负责任的的父母，却从不抱怨，而是坚定地走好自己的路，一步步摆脱对他们的经济与心理依赖。
甚至，许煦仔细回想，他见过的、赵北旭极少数的失控场面，似乎......都与自己有关。
在匡峰家借宿回到宿舍的早晨、在音乐会结束后的更衣室，还有......昨天的大雨中。
他似乎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才会流露出那种近乎失意、失控的情绪。
许煦凝视着赵北旭病中脆弱的睡颜，眼中浮现出越来越浓的困惑与不安。
他这场突如其来的病，会和自己有关么？
李柏泓见他盯着赵北旭半天没说话，想为自己的偶像再助攻几句，又觉得这种事自己总瞎掺和也不太好。正纠结着，就见许煦伸出手，极其轻柔地触上赵北旭的眉心，缓缓地揉按着那道深刻的纹路，似乎想将它抚平。
李柏泓看着这一幕，福至心灵，瞬间开了窍。
自己此刻最好的助攻，就是立刻、马上！从这个病房里消失！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的麦当劳，对着许煦做了个“我走了”的口型，然后就飞快地溜了出去，还贴心地替他们带上了门。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许煦来之前吃了饭，又另外给赵北旭带了碗加了不少料，营养十足的鸡丝粥。刚打包的粥烫得很，他也就不着急把人叫醒，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沉睡中的人，甚至还带着点难得的新奇。
原来这个人也是会生病，会露出这种憔悴苍白的表情的。
他被无数人说过对赵北旭的滤镜有八百米厚，但他从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问题。
他想，如果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和他一样与这个人朝夕相处，了解他沉默背后做的每一件事，见证他登上一座座旁人望而退却的高峰，那个人一定会和自己一样，义无反顾地爱......
他及时刹住了思绪。
算了。许煦在轻轻叹了口气。
这人照顾、纵容了自己六年，难得，现在有机会还一点。
许煦又坐了一会儿，直到粥的温度可以入口了，才俯身轻轻拍了拍赵北旭的肩膀，低声唤道：“赵北旭？醒醒，吃点东西再睡。”
睡了几乎一个下午的人，睁开眼时目光依旧弥漫着浓重的疲惫。许煦把病床摇起来，放下小桌板，将粥和勺子一起放在他面前，语气带着掩饰过的关切，“是晚上出去受了寒么？烧得这么厉害。”
赵北旭缓缓转头看向他，眼神似乎恍惚了一下，“你还在？”
许煦没想到他醒来后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不由得失笑：“我不在，你指望谁跑来照顾你啊？啧啧，八十万粉丝的大主播生病住院竟无一人看护，传出去听着多凄凉。”
赵北旭没理会他的玩笑，只是抬起那只没打点滴的手，有些无力，却异常执着地握住了许煦的手腕。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许煦都能感觉到他的虚弱，甚至还带着点依赖。
“你到底是怎么了？”
许煦收起笑意，凑近了些，认真观察着他的面色，“要不要转去大医院做个全面检查？真的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么？”
赵北旭摇了摇头，嗓音低哑地说道：“不用，只是最近晚上没休息好，又着了点凉，休息两天就好了。”
许煦垂眸，视线落在自己被握住的手腕上。赵北旭握着他的手几乎没什么力道，仿佛只要他稍一用力，就能轻松挣脱。
他捕捉到对方眼神中闪过的一丝紧张。心下放软的同时，甚至升起了隐隐的得意。他赵北旭也有担心我离开的一天。
但，病患为大，许煦把桌板又往前推了点，放缓了语气：“放心，我不走，吃你的饭吧。一只手吃弄得满床都是的话，我可不帮你收拾。”
赵北旭眼底那抹脆弱也不过流露了短短一瞬，随即便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沉静的模样，自己捧着碗，慢慢地喝起粥来。
许煦看着他低头喝粥的侧影，忽然发现，他也并没有那么聪明，至少，难得生一场病，自己又在他生病，他都不会用点苦肉计磨磨自己，让自己对他更心软几分。
不过，如果那样，他大概也就不是自己曾经那么喜欢的赵北旭了。
看着他喝完粥，许煦又倒了温水，让他吃了医生开的药和几片维生素。一切收拾妥当，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许煦拿起自己的外套，准备离开。
就在他起身的刹那，赵北旭却忽然再次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这一次，力道比之前更紧了些，带着许煦十分熟悉的，属于赵北旭的不容拒绝的意味。
平日里眼神冷冽，甚至有点凶的男生，此刻微微耷拉着眼皮，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
因为感冒，他的嗓音沙哑得不像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灼热的喉咙里艰难挤出来的：“许煦。”
“能不能......陪我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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