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稍停了一会儿的大雨，晚上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雨点敲打着病房的窗户，给寂静的病房带来了些朦胧绵长的微妙氛围。
许煦注视着赵北旭的眼睛，那双平日里总是沉静的眼眸中血丝未褪，在灯光下却极为明亮，满是坦荡与不容错辨的期待。
他不是个别扭的人，如果换成杨贤这种，可能会说外面雨太大了回去不方便，晚上社区医院附近不安全，或者说自己好像又开始不舒服了，装模作样地哼哼唧唧好一阵，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的真实想法。
但赵北旭不会。
他想要什么，就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像一把出鞘的剑，锋利，直接，也不留余地。
他想让自己留下，就会坦诚直接地告诉他，他希望自己留下。
许煦望着窗外连绵的雨丝，叹了口气，“那你等我回去刷个牙，拿点东西再来。”
“不用，”赵北旭立刻接话，“我帮你外卖点一套送来。”
他说着就要撑起身，去拿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这人即便病着，那股不容拒绝的霸道劲儿也分毫不减。
许煦无奈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帮他拿过手机。然而就在他递过去的那一瞬，手指不经意擦过屏幕，点亮了锁屏界面。通知栏里，出现了有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图标。
沉没之地APP。
许煦伸出去的手顿住了。
赵北旭伸手要接手机，许煦却将手机向后一收，避开了他的手。
“你打沉没之地？”
许煦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嗯。”
赵北旭没有丝毫犹豫，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游戏直播快被没没垄断了，我准备这学期试试水，寒假正式开始播。”
许煦没有说话，只是指尖在屏幕上一划，输入密码解锁手机，点开了那个APP。
加载界面一闪而过，ID依旧是熟悉的“North”，八级游侠，转职暗鸦，没没论坛公认操作难度最高的职业之一。
他又点开属性面板，加点是极致纯粹的敏捷加输出，装备栏里除了一个精神控制免疫头盔，几乎没有任何防具，是极为自负操作的选择，非常North的风格。
他的指尖有些发凉，点开了消息栏。里面没有聊天记录，只有来自游戏日历的日程提醒。赵北旭将同类型、同时段刷新的支线、日常任务都按效率最高的组合排好了详细的计划，精确到分钟，不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
这账号......的确很赵北旭。
许煦拿出自己的手机，和赵北旭的轻轻一碰，识别添加好友后，把手机还给了他，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赵北旭接过手机，捏在机身边缘的指节因下意识的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向旁边挪了挪，在并不宽裕的病床上让出一片空间，伸手在上面拍了拍。
许煦也不矫情，脱了鞋靠在床头坐下，分了一半的被子。晚上陪床需要登记，好在可以线上办理，很快就搞定了。
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窗外的雨声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夜还长，这么干坐着实在无聊。许煦满腹心事，也不想和生病的赵北旭对峙。他重新点开手机，这种时候，就需要找专门解决这种问题的人。
【煦阳】（金毛无聊.jpg）
【咸羊不吃草】咋了小许许？大忙人还会无聊？我这个月喊你出去玩多少次了，你哪次理我了？
【咸羊不吃草】（哼.gif）
【咸羊不吃草】玩不玩密室？后街商场新开的店，我朋友在那儿打工，可以给我们新客折扣哦。
【煦阳】ex住院了，在陪床。
【煦阳】你说我收他一晚多少钱比较合适？
对方发来一连串的省略号，似乎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郑重回复道：
【咸羊不吃草】我觉得以你ex的条件，不如让他出院后给你陪睡一晚还回来吧，比收钱划算多了。
【煦阳】？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想让他陪睡一晚，还需要用陪住院来换？
【咸羊不吃草】OMG！小许许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些什么？！你们这是复合的前奏吗？这是在变相凡尔赛显摆吗？
【咸羊不吃草】等等！你不要你的辉耀骑士了吗？！说好的顶峰相见冠军碰杯呢？
【煦阳】（金毛叹气.jpg）
【煦阳】其实我在怀疑......“我的”辉耀骑士，和我的ex，可能，说不定，会不会......
【煦阳】是同一个人？
对方沉默了比刚才更长一段时间。
杨贤自然知道北辰皮下是谁。他倒不怎么在意赵北旭的死活，许煦要是知道真相后要打死赵北旭，他绝对击鼓撒花庆祝。
但，他不能不考虑许煦的心情。他不希望许煦再受到伤害。
“啧......”杨贤一边思考对策，一边觉得自己才应该找赵北旭收钱。
【咸羊不吃草】小许许，你有没有想过，你有这种想法，说不定是因为你对ex旧情复燃了呢？
【咸羊不吃草】你对旧爱死灰复燃，心里又觉得对不起新欢，于是潜意识里就希望这两个人其实是同一个，这样就能消除你内心的纠结和愧疚了。
许煦看着屏幕上的话，怔了怔。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身旁闭目养神的赵北旭。对方呼吸平稳，仿佛是睡着了。
他是因为察觉到自己对赵北旭再次心动，为了逃避心底的愧疚，才产生了这样荒谬的联想吗？
【咸羊不吃草】反正，你的辉耀骑士下个月比赛结束就要现身了。万一你们真的打进前十了，没没可是准备了线下活动哦，到时候就能提前见面了。
【咸羊不吃草】所以，别胡思乱想了，加油拿下冠军吧少年！
许煦放下手机，心情复杂地靠在床头。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得绵密起来，在玻璃上敲打出沙沙的轻响。身旁，赵北旭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平稳而绵长，带着病人特有的沉重感，却又给人一种安定的力量。
他忽然感觉到被子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掌带着试探的意味，轻轻覆盖在他放在身侧的手背上。
那只手的主人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那样贴着，掌心因发烧而异常温暖。
许煦的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抽回手。
他听着窗外的雨，感受着手背上不容忽视的温度，纷乱的心绪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竟一点点奇异地沉淀下来。
有些问题，或许不必急于寻找答案。至少在此刻，在这间被雨声包裹的病房里，他允许自己暂时停留在这种模糊的、带着暖意的暧昧之中。
也就一个月而已。他想着，翻过身，面对着赵北旭，在对方略高的体温旁，慢慢闭上了眼睛。
然而在游戏中，却是另一番令人不安的光景。
许煦精心打理的小院里，空气正悄然发生着异变。起初只是一道若有若无的暗影，像是血色玻璃折射出的微光，在庭院中央无声地扩散，渐渐将整片院子都笼罩在那诡异的暗红色中。
光明之火的光芒在血色中暗淡，金盏花小金也合拢了花苞，所有灵植都不由自主地收拢枝叶，匍匐在地。唯有那独自摇曳的血葵，在这片诡异的血色中悄然绽放，每一片花瓣都仿佛在贪婪地吸收着空中的异常能量。
若有若无的吟诵声开始在庭院中回荡，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重复着一段古老而晦涩的咒文。
血葵的花苞逐渐伸展，直至彻底绽放，恐怖的气息与空中的血色能量相互缠绕，渐渐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现实世界，地球的另一面，一场禁忌的仪式正在进行。
轮椅上的老者低垂着头，身下是用新鲜血液绘制的巨**阵。围绕在他身边的信徒们，无论身着笔挺西服、兜帽斗篷，还是干脆不着寸缕，无一例外地跪伏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
每个人的颈侧都刻着相同的符文，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涌出，流入法阵的沟壑，发出微弱的暗红色光芒。
老者的身体开始缓缓上升，悬浮在半空中。与此同时，游戏中血葵上方的人形轮廓越发清晰，逐渐显现出一个约莫二十岁的青年的面容。
仔细看去，那五官与轮椅上的老者竟有几分惊人的相似。
空中的吟唱声陡然拔高，在现实与游戏中逐渐重叠。老人在空中缓缓阖上双目，在场所有使徒一齐抬头，眼中热情近乎癫狂，随后，一个接一个地，如同被切断提线的木偶般骤然倒地。
老人的身体从空中落下，重重砸在了轮椅上，再无声息。
与此同时，游戏中，血葵凝成的青年缓缓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与庭院中流转的血色交相辉映。令人毛骨悚然。
“时候到了。”
他抬头看向空中浓重的黑雾，轻声说道。那一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仿佛整个空间都在为这个存在的降临而战栗。
“是时候迎接神的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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