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过澡后，许煦扶着墙和门把手，吃力地单脚跳出了洗手间。
在他洗澡的这一会儿工夫，狂风已经风一样地把屋里迅速收拾了一番。
床上、电竞椅上、地板上乱丢着的衣服不知被塞去了哪个角落，电脑桌上的带盖烟灰缸和烟头也一同不知所踪，吃剩的外卖袋子和可乐瓶塞满了两大包，勉强塞进了桌子底下。
狂风自己那身雨衣短裤人字拖也统统消失了，甚至还套上了件不知从哪翻出来的皱巴巴的竖条纹衬衫，见许煦出来，急急忙忙地就过来把他扶到床上坐下，“你小心点啊。”
说着，他拿出个乱糟糟的医疗箱，翻出碘酒和纱布，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了些碘酒，“可能有点痛，忍一忍。”
许煦嗯了一声，被碘酒擦到伤口时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被狂风反射条件地一把抓住，又马上松开，“抱......抱歉，我轻点，马上就好。”
他尽可能轻地完成了消毒，又撕开一块方形纱布，小心翼翼地盖在伤口上，用医用胶带固定好，接着，又从冰箱里铲了袋冰块，用毛巾抱着，敷在许煦已经明细肿起的脚踝上。
许煦有些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谢谢，那个，我自己来就好，麻烦你了。”
“没关系。”狂风不知是紧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声音有些紧绷，听起来低低的，“是我没注意，忽然从暗处走出来，把你吓到了。”
狂风帮许煦冰敷了一会儿，又在他几处青紫的皮肤上喷了喷雾，观察了一会儿才站起身，“肿得不算特别厉害，我们平时训练也动不动就有人扭伤，你这样的，应该休息两天就好了。”
许煦低头看了看自己贴着纱布，依旧有些青紫的脚踝，无意识地小声嘟囔了句什么。狂风没听清正想问，就见许煦回过神来，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不好意思，习惯性想丢个治疗术，全息游戏真害人。”
狂风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直有些僵硬着的身体也松泛了不少。许煦四下看了看，问道：“那个......有电吹风么？”
“有，有，这里！”
狂风连忙从床头柜下拿出个电吹风，看着许煦那头染湿后似乎比游戏中更好看的金发，握着电吹风的手紧了紧，似乎想帮他吹干，但最终还是只把电吹风递了过去，帮他插上电源，“我帮你插好，你别动。”
“谢谢。”许煦一边吹着头发，一边和狂风说话：“你也是大学城的学生么？我是北海大学的，外国语学院。”
“你是北海大学的？”狂风眼睛一亮，“我是国防军校的！不过是文化方向，第一年在北海大学交换学基础课程，大二才回本部。”
“国防军校？”许煦有些惊讶，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对方虽然套着件皱巴巴的衬衫，但肩背挺阔，身形挺拔，小臂的线条流畅有力，明显是经常锻炼的。
狂风一听，下意识就想直接把上衣脱了，秀一把他扎实的肌肉，但好歹在最后一刻克制住了这离谱的想法，翻箱倒柜地找出自己的校园卡，递到了许煦面前，“真的，我骗你干什么？”
许煦接过一看，忍不住乐了，对方的姓名栏上，竟然真是“狂风”。
“匡峰？你取ID倒是挺省事的。”
许煦将他的校园卡递回去，又翻出自己的，“巧了，我取ID也很省事。”
“许煦。”匡峰默念了两遍许煦的名字，嘴角的笑容根本就藏不住，“我是你的.......老粉丝了，认识你很开心。”
“是North的粉丝吧，没关系的。”许煦看出他提起这个话题时有些不自在，随意地转移了目光，四下环顾了一圈。
这是个不到50平米的小屋子，有卫生间和一个小阳台，虽然不大，东西却不少。从床边到门口，一个垒到天花板的球鞋架、两颗挂在门后的篮球、一把挂在墙上的民谣吉他，一看就不便宜，下面还摆着把插着音响和声卡的电吉他。
房间的另一边，一整套的电竞桌椅上摆着比许煦爸妈房里电视都大的显示器，一旁挂着游戏头盔，角落里是另一个几乎有屋顶高的展示架，上面摆着各种模型和乐高套装。
“你还真是......兴趣广泛。”许煦的目光停留在墙上那把吉他上，“那是泰勒的？就你这家底，还需要在游戏里摆摊？体验一下凡人的生活么？”
“没没没，”匡峰连忙摆手解释道，“这些都是家里带过来的。我本地人，这间是以前我爷爷奶奶的旧房子，我爷爷过了以后，奶奶搬去和我爸妈一起住了，就把这房子留给我念书的时候住，方便。”
他说着，见许煦一直盯着墙上那把吉他，便取了下来，“你会弹吉他？要试试么？”
许煦有些好奇地接过这把售价大概够他四年学费的吉他。他会一点点，但不多，因为赵北旭初中兴趣班学的吉他，他也就兴致勃勃地跟着上了几节课凑热闹。
他随意地扫了几个基础和弦，那清澈饱满的音色把他小小地惊艳了一下，“果然，把我弹的那种两三百的吉他叫烧火棍，是有原因的。”
匡峰有些傻乎乎地笑了笑，许煦小心翼翼地把吉他还给他，又问道：“对了能借个充电器么？我的手机没电关机了。”
匡峰立刻又去翻找，结果拿来的充电器然而依旧和许煦的手机配不上。许煦叹了口气，暗暗发誓今年一定要攒钱换个新型号的手机。
匡峰见状，忽然灵机一动，又从书桌旁搬了个大架子来，“试试这个？”
许煦好奇地看过去，却是沉没之地头盔的专用充电底座。
匡峰接过他的手机，将背面往支架上一贴，手机被磁吸固定住的同时，果然亮起了充电的红色标志。
许煦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匡峰有些得意地拍了拍那改造过的底座，说道：“我放假的时候认识了几个学长，他们带我玩的时候教我倒腾的，旅游的时候带一个，随便什么都能充电，就是速度慢了点。”
果然，那标志一闪一闪，有气无力的，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没法用了，但许煦还是十分佩服，“那也很厉害了！这是什么军校的特殊技术么？什么都能充？”
匡峰兴致勃勃地开始讲解原理，还拿出自己的头盔、智能手表和蓝牙耳机一一演示，许煦听了一阵，忽然想起时间大概已经非常晚了，“能借下你的手机么？我和家里打个电话。”
接过匡峰的手机，给家里报过平安后，许煦本想借电脑和李柏泓他们也说一声，无奈现在无论什么软件，新设备登录都要通过手机验证，他又背不下几个室友或者杨贤的手机号码，只得作罢。
有一个号码，他倒是从第一天起背得滚瓜烂熟。
但似乎，没有告诉那个人的必要。
许煦看着窗外完全没有停下征兆的大雨，犹豫了一下，向匡峰问道：“你能帮我叫个网约车么？我回去了转账给你。”
匡峰看了眼自己的手机，“都十一点了，学校大门和宿舍门早就关了吧？你这样走路不方便，伤口也不能碰水。要不，就在我这儿睡一晚算了？早上我再送你回去。”
许煦刚想拒绝，匡峰就立马补充道：“你睡床，我打个地铺就行。我柜子里有准备冬天睡的被褥，我爸妈来看我的时候，我也是睡地上。”
许煦犹豫了一下，匡峰已经照顾了自己半天，他也实在不好意思让人送自己去学校了再回来。何况他手机又没电，万一路上有什么麻烦，自己就只能冒着雨狼狈地到处借电话，找那个人帮忙了。
“那就麻烦你了，明天中午我请你吃个饭吧。”许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睡地板就行了，你睡床吧。”
匡峰一听他答应留下，笑容比之前更加灿烂了。他一边动作极为利落地开始铺地铺，一边以许煦是伤员为由，义正严辞拒绝了他的提议。
匡峰洗漱完后，许煦看了看自己吸在底座上的手机，标志倒是不闪了，但还是红色，估计强行开机了也就1%，干不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决定干脆不想了，等明天再说。
关灯后，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传来淅沥的雨声，偶尔掠过一道模糊的车灯光影。
许煦窝在陌生的被子里，虽然疲倦，却有些睡不着。
青洲地方不大，学生家长们不少都互相认识，去同学家一起写作业，或者玩累了直接在对方家里睡是常有的事。他妈妈就经常笑他，说他在赵北旭家睡的时间，比在自己家还多。
但这里，毕竟是北海，不是家乡。
许煦睁开眼，借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被雨水模糊了的微光，看了看匡峰柜子里的各种乐高摩托和赛车模型，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小声说道：“那个，你可以正常呼吸的，没关系。”
地铺上的匡峰猛地咳嗽了几下，尴尬地脸连着脖子都红了，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没有，我......我在练冥想，控制呼吸，不是......我......”
许煦实在没忍住，翻了个身，把下巴搭在床沿上看着下面的匡峰，笑得肩膀都在抖，“你搞得我是什么十级魔兽一样，吓得你连气都不敢出了。这么紧张干什么？”
匡峰借着月光，看着许煦从床边探出的脑袋和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睛，不知为何，忽地偏过头不敢再看，小声说道：“没有，你快睡吧，受伤了要好好休息。”
许煦笑着缩回脑袋，在陌生的床上安心地闭上眼睛。
“今天真的谢谢你，晚安。”
可能是因为淋了雨，又或是因为外面没有停歇过的雨响，许煦梦到了刚上初中时候的事。
他是早产儿，小时候虽然被父母耳提面命地每天准时喝牛奶，和同龄人比依旧有些瘦弱，因此刚升初中时，总被别人欺负。
第一次和赵北旭见面时，他正被两个高年级的同学按在地上，用他的水壶粗暴地往他脸上浇水。
他拼命屏住呼吸，但那水直接从鼻腔灌进喉咙，呛得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耳中都是哗啦水响和那两个学生充满恶意的得意笑声。
是路过的赵北旭叫来了学校保安，赶跑了那两个人。
那时候的赵北旭也才刚满十二岁，尚带稚气的嗓音却已然有了几分他纵横官场的母亲的气势。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隔壁班成绩优异、模样出众的学霸，就住在自家单元的楼上。于是，之后的六年里，他总是要和赵北旭结伴上下学，和他一起写作业。
许煦的父母也乐见其成，经常让他去赵北旭家时带些水果零食，两家人也因此熟络起来，偶尔一起打打麻将，或者在周末时到一起到城市近郊游玩，他和赵北旭就这样一路相伴，一起考进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在懵懂少年的岁月里一起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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