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退为进?用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让他心软,从而答应她去看望慕容家二老?
定然是如此。
容璟端起那盅依旧温热的川贝雪梨汤,瓷壁传来的暖意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冷嘲。
他惯于洞察人心,习惯于将所有人的行为都置于利益的天平上衡量。姜于归此举,无非是另一种更聪明,更隐晦的筹码。
可是......为何他心底那丝异样感,却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这感觉并非源于确信,而是源于一种失控。
他无法像以往那样,精准地预判姜于归的下一步,也无法将她这种行为干净利落地塞进攀附或算计的框架里。
这种模糊地带让他极度不适。
接下来的几天,姜于归果然变着花样地送来药膳。
有时是黄芪炖鸡,汤色清亮,药香与肉香融合得恰到好处,有时是山药排骨,山药软糯,排骨酥烂,有时则是加了红枣桂圆的姜茶,辛辣中带着甘甜,驱散一身寒气。
每一次,她都只是通过长青传达简单的关心。
姜姑娘说,今日天寒,这道汤品最是暖身。
姜姑娘问,世子可还习惯这药味?
绝口不提任何与林晏相关的请求。
容璟每一次都会象征性地尝一些,每一次都在心底加固自己的判断:这是她的手段,她在耐心布局,等待着一个更能拿捏他的时机,提出更进一步的请求。
他冷眼等待着她的图穷匕见。
然而,日复一日,姜于归只是沉默而坚持地送来这些带着烟火气的温暖。她看向他时,眼神里最初的畏惧似乎被这日复一日的接触磨淡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容璟更加烦躁的专注。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位高权重,可予取予求的世子,反倒像是在看一个需要精心照料的病人。
这种被物化,被置于一个需要被关怀的弱势位置的感觉,让容璟浑身不自在。他才是那个掌控者,是施与的一方,何时轮到她来同情和照顾他?
可偏偏,那汤羹的味道确实合他口味,那熨帖的暖意也确实丝丝缕缕地渗入他常年冰凉的四肢百骸。这种身体上的舒适与他精神上的排斥形成了尖锐的矛盾,让他有种分裂般的错觉。
他的拒绝,他的冷硬,仿佛都撞在了一团柔软而坚韧的棉花上,被无声地化解,吸收。
姜于归没有正面冲击他的防线,而是用一种他完全陌生的方式,悄无声息地靠近,让他蓄满力的一拳无处着落。
这种失控感,比单纯的等待,更让他心烦意乱。
在姜于归连续送了七天药膳后,容璟在连接书房与客院的回廊上偶遇了正捧着新食盒走来的她。
“世子。”
姜于归见到他,脚步一顿,垂下头,恭敬地行礼。
容璟的目光落在那个熟悉的食盒上,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姜姑娘近日,似乎对药膳颇有心得。”
姜于归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不好意思的浅笑:“只是懂些皮毛,世子帮了我这么多,我无以为报,听说世子冬日偶有不适,就想着......或许能帮上一点小忙。”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希望没有打扰到世子。”
她的笑容干净,眼神清澈得像山涧溪流,里面只有纯粹的感激和想要回报的心意,找不到一丝一毫他预想中的算计与贪婪。
容璟定定地看着她,试图从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里找出哪怕一丝伪装的痕迹。
没有。
至少,以他浸淫权谋,看惯人心鬼蜮的眼力,此刻看不出任何破绽。
难道......她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谢谢他?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他一下,一股无名火隐隐窜起。
他宁愿她是别有所图,那样他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带着优越感地将她推开,甚至踩在脚下,享受掌控一切的快感。
可姜于归偏偏不是。
这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利益的善意,像一道过于强烈的光,直直地照进他常年幽暗的心底,照得他那些基于利益权衡的揣测无所遁形,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近乎狼狈的局促。
他习惯了在黑暗中算计,习惯了用价值和交换来衡量一切。
姜于归的行为,像一本他从未读过的书,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种认知上的挫败感,让他心头火起。
短暂的沉默在回廊中弥漫,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姜于归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维持不住,眼神中透出一丝不安。
半晌,容璟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强压下去的复杂情绪:“慕容二老那边......后日午后,长青会过去送年礼,你......跟着去吧。”
他看到她眼中瞬间迸发出的,难以置信的惊喜,那光芒如此炽烈,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
容璟几乎是立刻补充道,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疏离,像是在为自己的心软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记住!莫要久留,更不可提及狱中之事,徒惹伤心。”
“是!多谢世子!于归明白!定不会给世子添乱!”她连连点头,声音因激动而带着哽咽,抱着食盒,像是抱着什么绝世珍宝。
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因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施舍而感激涕零的模样,容璟心底那点因失控和意外而产生的烦躁,终于被一种熟悉的,微妙的满足感所取代。
看,他终究还是掌控着一切,他能轻易地给予她渴望的东西,也能随时收回。他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施与者。
至于那点异样......或许只是他多心了。
姜于归再特别,也不过是他掌心的一只雀鸟,飞不出他的掌控。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见姜于归还站在原地,抱着食盒,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脸上是灿烂得几乎能融化这冬日冰雪的笑容,纯粹而明亮。
容璟迅速回过头,加快了脚步,仿佛要甩掉那过于刺眼的画面。
他答应她,并非因为那盅汤,而是因为他需要证明,他依旧能从容地操控她的喜怒哀乐。
他享受这种将她置于掌心,看着她因自己一点点意愿而或悲或喜的模样。
更重要的是,他要让姜于归深信不疑,她所有的努力和用心,在他这里,都是有用的。
唯有如此,她才会继续按照他设定的路径走下去,他才能更好地......观察她,剖析她。
抚了抚并无不适的心口,容璟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
这游戏,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有趣一些。他倒要看看,在她达成探望二老这个阶段性目标后,接下来又会使出什么手段。
姜于归从慕容府回来,她的心像是被浸泡在温水和酸醋里,五味杂陈。
看到林晏祖父母强撑精神的哀恸,她心如刀割,更加坚定了要等待林晏沉冤得雪的决心。但同时,容璟世子允她前去探望的这份恩情,也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她很清楚,容璟或许并不缺她这一口吃食,他的库房里什么珍稀药材没有?但她不能不做。她不想,也不愿让容璟觉得,她之前的殷勤只是为了利用他,目的达成便弃如敝履。
那份药膳,是她目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表达纯粹谢意的方式。
于是,从慕容府回来的第二天,姜于归依旧出现在了小厨房,甚至比往日更早。
她细心挑选了药材,耐心守着炉火,仿佛将那份无言的感激与承诺,都细细地炖进了那盅汤里。
当长青再次将炖品端到容璟书案上时,容璟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他抬眸,目光掠过那熟悉的瓷盅,语气听不出喜怒:“她今日......又去了厨房?”
长青垂首回道:“是,姜姑娘说,昨日选的药材性温,今日换了方子,更重固本培元,适合世子冬日调理。”
容璟沉默了片刻,没有去动那汤盅,反而问道:“昨日她去慕容府,情形如何?”
他需要确认,她的感激在目的达成后,是否还如之前一般纯粹。
长青一五一十地回禀:“姜姑娘很是恭谨,只说是代世子和慕容公子前去问候,送了自制的软糯点心和一些安神的香囊。与慕容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多是宽慰之词,并未久留,也未提及任何关于案子的事,二老很是感激世子挂念,姜姑娘离开时......眼睛是红的。”
容璟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一点。
和他预想的差不多。
悲伤,懂事,守礼。但这依然是她在他和慕容府这个特定情境下,表现出的样子。
他挥退了长青。书房内重归寂静,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盅汤上。
姜于归......没有停止。
在他给了她想要的甜头之后,她没有得意忘形,没有趁机提出新的,更过分的要求,反而......像是在履行一个无声的承诺。
这种感觉很陌生。
容璟习惯于交易,习惯于施恩图报,或是被畏惧地,小心翼翼地索取。姜于归这种行为,不在他熟悉的任何一种模式里。
一种莫名的,更深的烦躁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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