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讨厌这种无法归类,无法用现有经验解释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对局面的精准把控。
几天后,容璟再次偶遇了从厨房回来的姜于归。
“慕容二老近日气色如何?”他状似随意地问起,目光却不着痕迹地落在她脸上。
姜于归见到他,依旧有些拘谨,但眼神清亮,回答得认真:“老夫人精神似乎好些了,能多说几句话。不过老大人依旧沉默,但......看着我做的点心,眼眶泛红......”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感同身受的难过,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仰头看着他,真诚地说:“多谢世子让我能去看望他们,于归......感激不尽。”
她的感激看起来真心实意,依旧没有顺势提出任何其他请求。
容璟看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眸,忽然开口道:“年节将至,各部官员乃至皇室都忙于宴饮筹备,京畿卫戍也加强了巡防。那些盯着慕容府的眼线,倒是暂时松懈了不少。”
姜于归愣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似乎没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朝局和眼线。
容璟面色依旧温和,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所以,你若想去,往后可以让长青再带你去几次。毕竟,年节团圆,对二老也是个慰藉。”
他说这话时,目光平静地落在姜于归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给自己突如其来的慷慨找了一个完美的理由,外部环境暂时安全。而他真正的目的,是给姜于归制造一个相对宽松的测试环境。
他想看看,脱离了国公府和他在场的直接压力,获得了更多自由的姜于归,会是什么样子?
是会因为能更频繁地出入而放松警惕,露出得意?
还是会因为牵挂林晏而忧心忡忡,甚至......在府外寻找其他可能帮助林晏的门路?
他需要更多的样本来解析她。
姜于归眼中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惊喜,但那惊喜之后,迅速掠过一抹真实的担忧:“可是这样......会不会还是太冒险,连累世子?”
姜于归首先考虑的,竟然是他的安危。
容璟心底嗤笑一声,真是会说话。
他淡淡道:“长青会安排好,你只需记住,谨言慎行。”
“是!于归定不会给世子添乱!”
她用力点头,脸上的喜悦终于掩藏不住,像温暖的阳光终于冲破厚重的云层,瞬间照亮了她整个人。
容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心底却冷嗤:看,终究还是为了林晏。他倒要看看,这份活泼与谨慎,在府外会如何演绎。
于是,长青又带着姜于归去了两次慕容府,而每一次回来,姜于归对待容璟的态度似乎都更松弛了一分,那药膳从未间断,甚至有一次,她还附上了一张小小的字条,用工整却不失风骨的小楷写着食材的性味与功效,贴心地将可能带药味的药材做了标注,问他是否需要调整。
姜于归似乎真的在很认真地,把他当成一个需要调理身体的恩人来关心。
容璟看着那字条,眉头微蹙。
她的字确实很好看,清秀中透着一股不易折的韧劲。
能有这般书**底,可见是下过苦功夫的,能辨出字迹不同,也说得过去。
思及此,容璟脑中不受控制地想起曾经林晏托他代笔的书信,让他安抚可能因为收不到信而陷入伤心失落的姜于归。
那时他觉得林晏可笑又天真。
此刻,对比姜于归如今对他这份细心又保持距离的关怀,一种莫名的,冰刺般的烦躁感,再次毫无预兆地窜上心头。
他抬手,有些粗暴地打开手边抽屉,露出一点缝隙。
透过那缝隙,能清晰地看见里面厚厚一摞信封,最上面一封,写着“清溪镇长福街十里香酒肆姜于归亲启”。
那是林晏入狱前,郑重交托给他的。
林晏说,这些是他与姜于归来往的全部书信,放在慕容府恐被搜查之人发现,连累于她。于是请容璟代为保管,待他出狱之日,再原物奉还。
当时容璟只觉得林晏优柔寡断,身陷囹圄还惦念这些儿女情长的无用之物。
此刻,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和地址,再对比姜于归如今对他这份看似纯粹,实则可能同样给予过林晏的关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堵在胸口。
姜于归对他这点微不足道的,或许只是出于报恩的关心,与那些厚厚的,承载着数月情谊和亲密过往的书信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而姜于归对他越好,越显得纯粹,就越发衬得他当初那些以利益为核心的,卑劣的揣测,是如此不堪。
这种认知让他极度不适。
他需要做点什么,来打破这种逐渐失控的局面,重新确认自己的主导地位,并将这令他烦躁的纯粹撕开一道口子。
翌日,当姜于归再次送来温补的汤品时,容璟状似无意地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听说慕容二老的气色看着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府医也说需常有人宽慰。这些时日若你想再去,不必次次都等着长青得空,让门房给你备辆小车,自己去便是。”
他将她的自由又放宽了一寸,像一个耐心的猎手,撒下更多的饵料,等待着猎物露出更多的破绽。
姜于归闻言,眼中瞬间迸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亮,纯粹的惊喜光芒。
“真的吗?多谢世子!”她几乎是雀跃着道谢,那笑容毫无阴霾,不掺杂一丝杂质。
容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看着姜于归满心欢喜,毫不设防的脸,他心底那点因施舍而带来的掌控感,却并未如预期般强烈。
一丝疑虑悄然浮现。
放姜于归独自出去,他是否会看到更多......不属于他掌控范围内的,更真实的她?
这究竟是他在测试她,还是给了她脱离他视线,展露另一面的机会?
这种不确定感,让他刚刚平复些许的烦躁,又隐隐有回升的趋势。
得到了容璟的允准,姜于归感觉身上无形的枷锁似乎又松动了一些。
不过姜于归婉拒了府中安排马车的提议,轻声道:“多谢世子好意,不过我想自己走走,也多熟悉熟悉盛京的街道路况。”
姜于归说这话时,眼里亮晶晶的,脸上带着一点对未来的憧憬。
她没说出口的是,或许将来,等林晏出来,一切尘埃落定,她也能凭借这点厨艺,在盛京开一家大些的食肆呢?现在先看看街边的店铺,熟悉环境,总是好的。
这等小事,容璟听闻后,只淡淡应了一声,并未放在心上。他乐于见她活跃起来,唯有活动,才会留下更多可供观察的痕迹。
这日,姜于归从慕容府出来,并未直接回国公府。她信步走在熙熙攘攘的上京街头,年节的气氛已经愈发浓郁。
虽然天色渐暗,但街边店铺早已挂起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暖光融融,映照着行人带笑的脸。
偶尔有孩童提着一盏小兔儿灯或金鱼灯,嬉笑追逐着从她身边跑过,带起一阵欢快的风。空气中弥漫着炒栗子,糖瓜和刚出炉的糕点的甜香,这里充满了烟火人间的鲜活气息。
姜于归深呼吸一口气,好像要将这鲜活与热闹全都吸进肺里,以此驱散盘踞在胸中的郁闷。
她好奇地打量着两旁的店铺,观察着客流和售卖的物品,心中默默盘算。
这本该是她应有的样子,明媚,鲜活,对世间万物充满好奇,依靠自己的双手开创生活。
然而,这欢欣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她想到了什么,眼底的光芒黯淡下去,心底涌起一抹难以言喻的酸楚。
“盛京的年节很热闹,那里的花灯比清溪镇的更好看,你一定会喜欢的。”
在清溪镇,林晏约她游七夕灯会时,曾带着笑意这样承诺,还说年底之前会回去找她,然后带她游遍盛京的花灯。
结果后来她来了,林晏却入了狱。
他说的没错,上京的灯火确实很好看,璀璨如星河,人间烟火气十足。
可是眼下,满城灯火将明,那个许诺要陪她看尽繁华的人,却身陷囹圄,不见天日。这满街的喜庆和温暖,在姜于归的眼中,不由自主地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遗憾和忧伤。
才欢喜不过片刻,她又低落下来,鞋尖无意识地磨蹭着地面,缓慢前行。
就在离荣国公府不远处,一个相对安静的街角,她听到几声略带滞涩的琵琶声。
“琮琮......琤......”
琵琶声断断续续,音色干涩,像是初春冰面碎裂的声响,在喧闹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微弱而可怜。
姜于归忍不住循声走去,才发现弹奏的是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裹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打着补丁的旧棉袄,小脸冻得发红,嘴唇都有些发紫,但那双布满细小冻疮的手指,却还在笨拙而坚持地移动着。
因为年节,她弹的是一支大靖流传很广的欢快小调《贺新岁》,本是寓意吉祥喜庆,可却因为极不娴熟的指法和音准欠佳的琵琶,让本该欢快的调子也带上了几分磕绊的可怜。
街上行人匆匆,各自奔赴家的方向,繁华的盛京,无人为这低劣的演奏停留片刻。
但是姜于归却停下了脚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