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转折点在初中。
周密记得那三年每一次节假日爸爸从市里回县城都要和妈妈吵架，吵架主题不过一个“钱”字。再加上自己的青春期和学习成绩下滑，母亲身心俱疲。
周密当时只想逃避家里压抑的氛围，直到高中才看清母亲的劳累，那时候他和家里的沟通方式已经简化到只通过成绩沟通了。
上大学后他尝试和家人说些有意思的事，可是每次说到一半长辈都会转移到奖学金和未来就业的方向上。于是他也放弃了和家庭重建沟通的想法。
这些年的贫困和社会环境磨损了他们早年的美满和心气，所有人都满腹幽怨。
周密记得小时候妈妈喜欢买花裙子，会化妆，喜欢拍照，还会拉着父亲自拍。她每周带孩子们去书店或者图书馆看书，自己也很喜欢在空闲时间借书阅读。这些事情不止从什么时候起淡出了她的生活，只留下一地鸡毛蒜皮。
“我希望你能回到以前的状态，不要老操心小辈了。”周密发自内心地和古岚说，“我记得你喜欢出去玩，喜欢拍照，也喜欢读书，可能现在不喜欢了，总之我希望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老躺在床上刷视频，不要围着孩子打转。”
“你们现在这样，我怎么能不操心呢？”古岚并不赞同他的话，“我还要给你弟弟娶老婆，你现在又生病了，你乖乖听我的话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下午和我去医院看看吧，如果真的没办法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周密长叹一口气。
这时，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他接起来，听到了一个意料不到的声音。
“我就说你怎么好端端来挨个儿见我们！我就知道！周密！你这个狗孙王八蛋！”李益在另一头暴跳如雷，声音巨大，连古岚都听到了。
李益哽咽地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啊？你走的时候我都没去送你，我靠，要不是你朋友给我发消息我都不知道……周密，我真想打死你。”
“对不起。”周密擦掉眼泪，“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对不起。”
“晚了。”李益冷冷地说，“我和万哲还有章浩初已经买好了车票，你给我等着。”
周密把脸埋在被子里，笑了两声，“好吧，那我等你们来教育我。”
“你朋友要过来？”古岚听了个七七八八。
“嗯。”周密挂断电话，看到微信显示了十几条未读消息，且数目还在不断攀升。
“你看这么多人都在担心你，为什么你还是这么消极呢？”古岚还是想让他配合治疗。
“因为我不是为这些人活的。”周密脸上的泪痕未干，“我和朋友们很早就没什么联系了，没有这件事大家不会重新联系；我和林知深，就是我对象，也断了交流，如果这次我不去L城，也不会碰上他，就算后面遇见了在一起了，我们的工作性质也不允许我们长久，加上时间一长，最后还是会一拍两散。”
“那你没想过你的家里人吗？你没想过你爸妈吗？我们养你到这么大，好不容易等到你要成家立业……”古岚突然不说话了。
周密慢慢说，“我知道，我一直觉得我是你们的累赘，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我你们会生活得更好。你和爸爸一直都说不要考虑钱的问题，我们往前走就好。可是怎么可能不考虑呢？我们好不容易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你们还不能放松，还要攒钱给我和周鸣买房……太累了，我也累。你不要再劝我了，我已经打定主意了。”
他从床上下来，搭上母亲的肩膀，“去吃饭吧。”
饭桌上安静非常，每个人都有心事，只有多多“咿呀咿呀”的动静，周密不喜欢小孩也被她可爱到了，他难得地逗她玩了一会儿。
饭后母亲和父亲发生了争执，母亲没再强求周密去医院，父亲却坚持己见，他很少发这么大脾气，多多被吓到，哇哇大哭起来。
周清带着孩子回了自己房间，顺便叫上了周密。姐夫和周鸣待在客厅劝架。
“姐，你不用劝我了，我都说累了。”周密率先开口。
周清轻轻拍着多多，“你还是这么固执，能和我说说原因吗？是不是因为家里逼你相亲？还是什么？”
周密已经回答了很多遍这个问题，他叹口气，“很多原因，这只是一部分。你呢？还好吗？”
“我当然挺好的，一切都在往预料的方向走。”周清把多多往上抱抱，“我早就明白自己想走的路，工作、结婚、生孩子……我喜欢平淡又幸福的日子，有时候也会想着出去闯闯，但是我知道自己的性格，太懒了，也不想卷了。”
她笑了笑，眉目还存着少女时代的意气，“你呢？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可是你还没来得去挣脱就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你真的对得起自己吗？”
周密咳嗽了两声，“所以我很后悔这一生浪费太多时间，没有按自己的心意去过。我接受治疗又怎么样呢？靠着药物度日，靠着爸妈砸锅卖铁抠出来的钱痛苦地活着，我更不想要这种日子。”
周清垂下眼，知道自己劝不动他，就像曾经看他和父母吵架一样。
周密比她小了五岁，年龄差距加上从小没生活在一起，她和周密并不亲近，只知道这个弟弟总体上还是比较懂事，学习努力，毕业后就进了稳定的单位。只有青春期那段日子能看出周密深埋在骨子里的反叛。
外面争吵声渐息，父亲妥协了。他坐在沙发上烦躁地搓着烟头，一脸愁苦。
“爸，你明天要上班吗？”周密和父亲相处时间不多，实在不知道找什么话题。他转头看到饭桌上揉皱的本子，封面上是父亲遒劲的字迹：周源山——父亲的名字。
“不上，请假了。”
“啊，那你这两天好好休息。”周密干巴巴地说，心里无声抓脸尖叫。
周源山垂头，宽宽的背佝偻下去。周密觉得再待下去要窒息了，他起身想走，却被叫住。
“周密。”
“嗯？”周密回头。
周源山皱眉看了他一会儿，往外挥挥手，“去玩儿吧。”
“……”
周密趴在书桌上给林知深发消息。
周密：是不是你去通报了消息[刀][刀]
林知深：好聪明[鼓掌][鼓掌]
周密：他们要过来群殴我了[哭]
林知深：怎么会，我帮你挡着[强壮]
周密：哈哈哈哈，里面可有一个人是黑带
林知深：那我还是直接扛着你跑吧
周密：外面的天很好看哦，油云荒荒，我画下来送给你
林知深：我等着你亲手送给我，不可以毁约
周密觉得呼吸不畅，他坐起来，却没有得到缓解，反而越来越严重。
他发完最后一条信息：好
大概死亡总是如此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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