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闭上了眼。
而云溪的谢道然，再也没有看过她一眼。
戚泠玉看着谢道然走进了那座已经被敌兵侵占的南城。
也看着云溪最后微弱的呼吸起伏逐渐消失，看着她闭上的眼角滑落下的泪。
眼泪和她脸颊上的血混成一团，狼狈脏污。
有引魂鸟飞来，啄食着云溪露出血肉的伤口。
戚泠玉鼻尖酸涩，再忍不住，想要伸手拂去那些引魂鸟，眼前的一切却如幻影一般，消失不见。
这本就是云溪用了法术呈现出的过往。
这是云溪真实经历过的。
战败了，国破了，用性命护着的爱人也离去。
城楼之上的颜宁落跑了下来，分外后悔自己刚才的话，她冲了下来想找到云溪和她道歉。
颜宁落左右环顾：“云溪呢？我不知道她和谢道然曾经是爱人，还经历过这么多事，可我刚才居然在她面前说谢道然和乐昭昭都快要成婚了。”
颜宁落自责。
可云溪在众人专注看着的时候已经离开。
颜宁落又万分不解的痛骂着：“谢道然竟是这样的人！亏我看他长得人模人样，云溪用身体护着他，他醒来以后居然直接走了？看都没看云溪！”
戚泠玉低着眼：“谢道然他，好像不记得云溪了。”
“我曾告诉他，我遇到了云溪，可他神色迷茫，还很笃定地告诉我，他从来不认识叫云溪的人。”
戚泠玉将她和谢道然曾经的对话告诉他们。
颜宁落皱眉，突然想起来：“对了，纪苏先前不是说谢道然失忆了吗？”
两人都看向纪苏。
纪苏看着古战场，神色凝重：“对。”
他话音刚落下，一阵强烈的地崩，古战场在众人眼前轰然塌陷。
纪苏拉住戚泠玉：“走！她心灰意冷，要毁了这处古战场。”
危机时刻，众人脚下的地面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塌陷着。
纪苏只顾得及戚泠玉，颜宁落跟不及，几番踉跄，戚泠玉焦急的喊着：“纪苏！落落没跟上！”
纪苏只能稍停。
戚泠玉飞快的拉住颜宁落的手：“落落，牵紧我！”
颜宁落一言不发，沉默地牵着，一直进了南城，城门在众人进来时，缓缓合上。
她们被关在了这座城中。
但这座城中和刚才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如云溪给众人呈现的古战场一样，这座南城，“活”了过来。
城内有百姓、商贩、士兵。
来来往往经过着他们。
纪苏静了几秒：“原来如此。”
“她想和我们做个交易。”
戚泠玉疑惑：“云溪想和我们做什么交易？”
戚泠玉看着四周，和常人无异的人们。与之前在丹熏城内，那些看似平静的表象异曲同工。
“这城里的人，是像云溪和谢道然一样活到现在了吗？”戚泠玉听着行人和小贩的还价声，好像置身在几百年前的南城。
纪苏摇头。
“都是幻影。泠玉小姐会觉得真实，不过是因为，这是几百年前发生过的场景。只有云溪和谢道然，活到现在。或者说，只有谢道然。”
戚泠玉不解：“为什么？”
“活得久。自然是因为狌兽妖丹的存在。”纪苏望着远处的南城皇宫，分明庄严肃穆，却处处透着一股妖异。
“狌兽妖丹，在云溪的体内，她才能苟活至今。但即使如此，她也受到了妖丹的影响，无法离开丹熏城。云溪的确死了，她死在古战场上，死在谢道然走后。”
“妖丹的存在，让她的执念残存，但她不能离开这里。邪物难存于世，只要离开丹熏城，雷劫就会令她灰飞烟灭。”
戚泠玉怔着，心里一阵难受。忍不住问：“那谢道然呢？”
刚才一直沉默的颜宁落突然开口：“他活着，但他的魂魄也有异样。他被云溪护着，本来就没死透，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到现在，可也绝不是用正常手段活下来的。”
罗盘曾指引异世之魂，对着谢道然和乐昭昭两人。
颜宁落愤愤。
“云溪为了他死了，不人不鬼的活着等他，可他倒好，活了下来，还要和别人成婚了。”
颜宁落骂着，目光也酸涩看着纪苏。她心里记着，方才地裂时，纪苏只顾及戚泠玉。
若不是戚泠玉那呆子喊她落下了，纪苏断不会为了她停留。
颜宁落已经看明白了。
戚泠玉心善，纪苏更要在戚泠玉面前装个正人君子，演个正派，就不会在她面前明目张胆的见死不救。
只要她唤了，纪苏便不会说什么。
颜宁落心冷了又冷。
只觉得纪苏冷漠到骨子里了。先前五年，她跟在他身后，言听计从，为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动用罗盘。
可他眼里只有戚泠玉。
颜宁落看着戚泠玉那双澄澈明亮的眼，不染尘埃，就好像从未见过世界的污浊。
她看着戚泠玉，戚泠玉察觉到，走了过来，握着她的手，担忧：“落落，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纪苏望过来。
颜宁落别开眼，笑了下：“没有。”
戚泠玉见她没事，一旁的纪苏多看了两眼颜宁落，眸色微暗，又对着戚泠玉解释着：“云溪要用狌兽妖丹和我们做交易。她等了几百年，执念难消，想让我们帮谢道然恢复记忆。”
“我们要去哪里找谢道然？”戚泠玉问。
纪苏看着她：“云溪告诉了你。”
戚泠玉愣了愣，反应过来，突然伸手摸向颈间，赫然多出了一块玉牌。
正是云溪的那一块。
戚泠玉伸手握着，感受了一会儿，指着远处的南城皇宫：“在那里面。”
几人往皇宫方向走，戚泠玉拽了拽纪苏的袖子：“纪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刚才见你一直看着皇宫的方向。”
纪苏身量高，被戚泠玉轻轻一拽，微低下头，嗯了声。
“只有玉牌才能进皇宫。泠玉小姐，云溪很喜欢你。”
戚泠玉能感觉到，云溪对她从没有恶意。
皇宫门口，守卫果真见了玉牌才放行。
玉牌一直指引着，南城皇宫内的景象有些华贵到奢靡。和外城里百姓们惶恐着即将打战的情绪格格不入。
戚泠玉越走，脸色越不好看，皇城内，连走路的石阶都是玉石造就，到处都是美貌且衣着单薄的宫女。
路过一些宫殿时，可以听到很明显的男女调笑声。
没有一丝紧张备战的气氛。
颜宁落嘀咕：“这是南国的皇宫？那战败也没什么稀奇的。”
一直走到一处皇宫内用来关押犯人的地牢前，戚泠玉出示了玉牌。
守卫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戚泠玉身后的纪苏和颜宁落：“只有持玉牌者能进，另外两个人，不行。”
纪苏伸手欲接玉牌：“我进去吧。”
两个守卫手中的长矛举起，拦住前路：“公主有令，只有这位姑娘可以进。”
他们指着戚泠玉。
纪苏神色骤冷，长剑隐有嗡鸣声。
戚泠玉握着他的手腕，朝他摇摇头：“纪苏，我自己进去吧。”
她望着幽暗的地牢通道：“云溪，她好像有些话想和我说。”
纪苏皱眉，提醒她：“她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人畜无害。乐昭昭被她抓走时，受了很重的伤。”
戚泠玉温顺的点头：“我会小心的。”
纪苏沉默一会儿。
看戚泠玉腰间那块命玉在，也知戚泠玉的性子，看似温软，实则执拗起来，旁人很难劝动。
他没再阻拦。
戚泠玉独自一人进了地牢。约莫走了数百的石阶，周围越来越幽冷，冻的人牙都打颤。
不知道走了多久。
尽头出现了一间间地牢。里面关押着不少犯人。地下太冷。这些人大多数蜷缩在一个角落，没什么声息。
戚泠玉顺着地牢越往里走，寒到刺骨的冷要将人刺穿。
直至尽头。
有一处极狭小，和别的地牢不太一样的牢间，里面关着一个散着黑发的少年。
他很瘦，骨瘦如柴，唯有黑发长长的，散着几乎要将他瘦小的身子遮掩完全。
他的手腕上都是伤痕。地上有血迹。
察觉到了戚泠玉的停顿，他抬头，一双亮得惊人的黑眸看过来，神色冷漠，眼底是掩不住的厌恶。
他分明是被关着沦为阶下囚，可却嗤声问：“又要血？怎么这次换了个人来？”
戚泠玉下意识道：“不要血。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少年冷笑一声，显然是不信，却懒得继续和她交流。
戚泠玉又看了他两眼，还是忍不住道：“你的手，在流血。”
“是啊。”少年淡漠。
戚泠玉蹙眉：“不止血吗？”那血滴答滴答，听得人心慌。
他语调森然：“止血？每个时辰都有人来取血，白费功夫而已。”
闻言，少女大惊失色。
许是她脸色惨白的样子，让他看着有趣，他越发幽幽道：“你不知道吗？每隔一个时辰，都会有人带着世上最锋利的剑，一刀一刀割着，取走我的血。只因为我的血能让人延命。”
“南国的国君，靠着我的血，七十岁了还在歌舞升平，夜御数女。”
戚泠玉被他说得唇色也发白。
地牢昏暗，戚泠玉看不清少年的脸，他的发将他整个人掩住大半，只看见他那双黑亮的眼，抬眸看了她一会儿，邀请她：“怎么，你也想尝尝？”
少年热情的将手腕递出来，怼到戚泠玉唇边，催促：“尝尝吧。我看你命不久矣，兴许喝一口，也能像那个老不死的活到七十。”
这一幕实在太诡异。
昏暗的地牢，不知是谁的少年，举着他伤痕累累的手腕，邀请着戚泠玉饮一口他的血。
戚泠玉避开。
低着眼，不再搭理他。
只是沉默着，翻找出了随身带着的伤药，简单替他处理了一下，又替他缠了一圈伤布。
少年盯着手腕上多出来的蝴蝶结，无言一阵，正欲开口，远处传来脚步声。
有人拽住了戚泠玉。
“戚姑娘，快走，那些人来了。”谢道然从另一侧小道上出现，拉着她转身就跑。
戚泠玉甚至来不及再回头，已经被谢道然拉着，踉跄着拽进了那条隐秘的小道。
有玉佩应声落下。
被杂乱的脚步声掩住。
少年看着，突然单手将那牢门拧断出个缺口，第一次主动迈了出来，弯腰将那块玉佩捡起。
有人远远看见，大声嚷着：“快！无量剑呢，它逃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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