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过,绿叶滚珠,缓缓滴落,小酒馆平常不爱留客,这会儿临窗却坐着四个人影,其中两个花淇很熟悉,是这鬼城的主人和妖界的妖王。
花淇自个也是妖,原本就是酒馆后院池塘的一条灵鲤,当年妖王随手洒落池塘里的槐花成了她的机缘。
后来槐妖镇压万鬼,收敛阴气,她因吞食了那些槐花,灵力与槐妖冥冥中自有感应,于是借了东风实力大涨,没多久就化了形。
可惜槐妖的恩,并非那么好受的。
当年她吞下去的槐花就像种子一般,这么多年了非但没有被她吸收完全,反而还像是在她的灵体里扎根发芽了,只要安槐想,她随时随地都能成为这棵妖树的养分。
导致现在花淇一见安槐便有些战战兢兢的,况且,他本就是妖族的王。
但花淇没想明白的是,她路上随便招呼过来说请喝酒的那个新鬼,是怎么算计了妖王还能和他在一张桌上喝酒的?
哦,同桌的还有鬼王和一个一看就不好惹的魔族。
所以说这新来的鬼到底什么身份?连自家掌柜都与其像是有段渊源的样子。
难不成还是个千年老怪?
花淇一边在脑子里胡思乱想,一边端着一壶酒走了进来,就在方才这一屋子人还差点在院子外面大打出手,原因是妖王不请自来,一出面便举止挑衅。
就像现在,花淇的酒刚上桌,裴初就提起壶柄,其他人还没有动作,安槐便弹了一下面前的空杯,空荡荡的酒盏眨眼间移到裴初面前。
“这第一杯酒,难道不该向我赔罪?”
槐妖托着脸颊,微微偏头,一双凤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对面的人,声音清浅似风,莫名蛊惑人心。
裴初轻描淡写的把酒盏斟满,如玉的指尖提起杯子又还回去,“好,当初是我不对。”
当初裴初离开的时候,确实是在利用安槐,一是为了补全剧情,莫惊春身上的那十万怨魂戾鬼,只有安槐能够完全镇压而不使其祸乱人间,二也是为了借他的手从这个世界脱身。
安槐当时反应过来的时候,耳边还尽是那些劫后余生的歌功颂德,世人都说,这个漠视苍生,正邪不分的妖王总算做了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因而对他违背誓言,离开妖界的事也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天知道安槐因此被恶心了多久。
他亲自把那个好不容易又遇见的孤魂放跑了。
安槐端起酒杯一口饮尽,裴初的眉头突然皱了一下,桌子底下无人注意,一根纤细的树蔓缠上他的腿,越勒越紧,莫名有些调戏的意味,裴初不动声色的放下酒壶,并指一划去斩断那不怀好意的树蔓。
安槐‘啧’了一声。
楼相见像是意识到什么,指尖敲了敲刀柄,也把酒杯放在了裴初面前,“他最对不起的,难道不是我?”
他一边说着这样的话,桌子底下的脚也有了动作,狠狠往安槐的方向一踹,一声微妙的‘咯吱’声响起,花淇轻‘咦’出声,正想往桌子底下看呢,就被燕黎按着头顶转了个身。
“酒送来了就先出去,这不是小丫头该待的地方,去找晚姑姑吧。”
他这么说了花淇也只能乖乖出门,再说她也不想待着这里,总觉得气氛莫名有些吓人,跨出门槛合上门扉的时候,花淇似乎听见谁的椅子‘啪哒’一声,传来寿终正寝的脆响。
嗯...毫无疑问是被针对的安槐。
但安槐丝毫不恼,他气定神闲的坐在了树蔓上来到了裴初身边,听见楼相见的话故意说,“风流债不少,这次回来,是想清楚怎么还了吗?”
他上次回来的时候,安槐同样当他只是燕深,楼相见也好,江送雪也好,也只是前生的一笔糊涂账,燕深哪里欠了他们什么,只不过是这人太蠢,非但不欠,反而赔了自己的命。
再后来,他是想帮他将这些账一笔一笔,计较清楚的,事到如今他才发现,哪需要他计较,这人非但不蠢,还精明得很,从前安槐看他自相矛盾,哪曾想世事在他眼里不过一场棋局,他既执黑,又执白,落子之间,便已将全局玩弄于鼓掌。
相比之下,连他一直为人所诟病警惕,最多只是搅弄是非的爱好,都有些不足为道了。
好得很,如此一来也算是棋逢敌手,几百年过去,没想到还是一样对这人越了解一点,便更有趣一点。
“裴初......你如今便是叫这名字?”
安槐玩味的将这个名字碾于唇齿,一抬手便从桌子上把酒壶招了过来,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裴初注意到他层层叠叠掩饰的袖子的底下,还系着当年莫惊春的发带,绿叶中的一线红,像是树上挂的姻缘签。
“应该说这才是我的本名。”
裴初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在进酒馆以前他便重新介绍了自己,楼相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裴初从安槐手里拿过酒壶便给他倒上了那杯酒。
“我欠的债确实不少,竟多到不知该怎么还。”
他这句话说得很慢,语气低低,却是平静无波的,垂下的眼睫宛若幕帘一样遮住目光,让人无从窥探他的思想,又是那种捉不住也摸不透的感觉。
楼相见忍不住攥紧了酒杯。
燕黎笑容自若的凑了跟来,也裴初讨了一杯,他心无旁骛的说,“晚姑姑新酿的‘春不晚’,平日里都不舍得拿出来给我喝。”
裴初也是一笑,终于满上了自己的酒盏,醇酒从舌尖漫入喉咙,先是温和,后是灼烈,后劲由浅到深的弥漫上来,回味又是甘冽的。
“好酒。”
裴初赞了一句,忽然之间又听安槐说道,“不知道该怎么还?那你知不知道今天是江送雪被封印的日子?”
裴初停住动作,去看安槐,有些诧异的问,“封印?”
“你的好同门与小晚辈没告诉你?”
安槐悠然自得的品酒,目光轻瞥与裴初交汇,不由嗤笑一声,不紧不慢的道:“你的大师兄,仙尊江送雪,因私忘公,走火入魔,正道那些人已然决定,将他永生永世封印于寒山。”
因私忘公,走火入魔,指的便是江送雪的心魔,裴初上次回来时,便已然发现江送雪执念根深,画地为牢困于心魔,只不过那时他尚能自控,没有人敢左右于他,也没胆子去指摘。
可裴初回来了又走。
就像本已病入膏肓的人误以为等到了救命药,到头来却发现不过竹篮打水,镜花水月,一场空欢喜的重逢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修真界里的人爱见风使舵,九华仙宗乃当世第一仙宗,哪怕几百年前出了燕深那么个祸害,依旧因为有江送雪坐镇而屹立不倒,而如今江送雪道心生魔,这好不容易露出的破绽,不知滋生了多少各怀鬼胎的人。
能够把这个正道魁首拉下马,让修真界势力重新洗牌的机会,自然要紧紧抓住。
就像当年江送雪修为跌落,双目失明,一朝之间就有无数恶意接踵而至,将这个高高在上的天才踩落尘泥。
而这次的起因,或许也在于裴初。
裴初安静的抿了抿唇线,酒盏在指尖轻轻转动,最后奇怪的问道,“九华仙宗的人难道会束手待毙?”
“谁知道呢?”
安槐不以为意,提起这个话题时,本就像随性而为,似乎不太在乎九华仙宗的人会有什么反应,只是意有所指般的说,“现在的江送雪,可不是以前的江送雪了。”
楼相见在一旁原本是沉默的,冷峻的表情像是一张面具般戴在他脸上,即使在安槐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周身的威压便沉了下去,但这会儿他只是不咸不淡的开口,“你担心他?”
“是啊,你怎么会不担心他。”
他自问自答,目光掠过一丝轻嘲,而后将裴初倒的酒一饮而尽,再将空酒杯抛在了桌上,魔尊压着刀,站起身,他本坐在裴初右手的位置,这会儿居高临下的望着裴初,幽暗的,透着点猩红的眸底像是风雨欲来。
他嘴角嗫嚅,最后恶狠狠的扯出一个笑,“你是不是想去救他?我带你去。”
他的语气是完全相反,甚至有些悲凉的温柔。
裴初转杯子的动作一顿,因为这话指尖发麻,他刚想说什么,燕黎倒是突然把他往自己的方向一拉,“别......”
少年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咬住殷红的嘴唇,在裴初若有所思的看过来时又放松了神色,他跨下肩膀,拽住裴初袖子,目光似是山雾,舔了舔嘴和他说,“一定要去吗?”
这句疑问,有些莫名。
裴初默默念咒,虽说如今他并无可以依托的□□,但曾经所学早已融进了神魂,他用酒水化出一面水镜。
安槐说江送雪的封印就在今日,他依据从前对九华仙宗阵法的熟悉,连接到了寒山的画面,果不其然,水镜里那一身白衣似风雪染成,连那一头青丝,也尽数成了白发。
江送雪手持长剑,立于寒山,神情极致淡漠的,对着山前临空围成一个包围圈的众位道人喊话,“今日,谁要阻我,谁死。”
江送雪的性情向来淡薄,可心怀苍生大道的人,从未有过如此漠视人命的时候,甚至他嘴角还泛起一抹笑,即使那笑如此冰冷,但以前也从不会出现在那张脸上。
忽而,白衣仙尊像是若有所感般朝着虚空抬起眼眸,那双银色的瞳孔里,竟有着说不出的深情,他动了动嘴,像是在和谁说——
“等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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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仙侠番外·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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