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过去]
“你来日必将背叛……”,说出那个预言的占卜师,被他当众刺死了。
但回到星舰上,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佩剑投到墙壁上的影子,竟是那样的狰狞。就像是一道撕裂了的伤口,被他攥在手中。
“笃笃笃……”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刺破了他纷乱如麻的思绪。他转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精确。
“请进,”在他堪称丰富的战斗经历中,这样刻板守礼的人也找不出第二个,瑟克斯的语调如同精密的仪器,每一个音节都清晰而冰冷,“奥格·谢尔耶盖维奇,您找我有何贵干。”
奥格走了进来,他脸上缠裹的绷带只余下一双深蓝的眼眸,如同勉强透入微光的深海。那忧郁的视线落在瑟克斯身上:“路亚·瑟克斯先生,灵能预言通常是一系列含糊不清的词组合成的勉强通顺的语句,它往往会有不同的含义……”
瑟克斯嘴角扯开一个尖锐的弧度,打断了他那温和而徒劳的慰藉:“是啊,更何况,”他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嘲弄,“命运那奴役的缰绳,几曾真正套牢过【永夜之子】的脖颈?”
“……”
瑟克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喉头滚动、无言以对的窘态,那眼神像在审视一件滑稽的展品。
“骑士,”瑟克斯的称呼陡然切换,精准地刺向对方最不愿触碰的过往,“把你的善心,留给那些能承受它的脆弱的同伴吧。它在我这里,只是累赘的装饰。”
猎人局促地轻摩着别在腰间的剑柄,深蓝的眼底掠过一丝被刺痛后的怒意,又被他强行压下:“……不、瑟克斯,我始终认为您也是我们的一员。即使我对您的行事手段多有分歧,但我认同您的贡献。”
一阵沙哑、令人脊背生寒的低笑从瑟克斯喉咙深处滚出:“你似乎对于猎人的情感理解和正确的版本误差格外的大,谢尔耶盖维奇——还是说,你居然还在试图从这个烂人堆里找个贵族式的好人?”
“这是无用功,”他倏然站直,声音陡然变得华丽而冰冷,如同一位久居光线暗淡的宅邸的继承人,“我生来被视为有罪,其他人有些或许和我一样:因为对守护的热忱,加入了一场近乎无人生还的战争。但那有真正保护了谁呢?”
瑟克斯讽刺地看着走廊挂着的铂金色的,代表帝国的挂饰,随即,他嫌恶地瞥了一眼自己胸前那枚同样精致、却沉重如诅咒的贵族徽记:“不过是一群蛀虫。”
“都是做无用功罢了……”瑟克斯冷笑道。
猎人的眼睛依旧盛着柔和的笑意:“兄弟,但一切生命都有其价值,我们需要尊重它,平等地对待它。我们这些超脱者,那些总是让人不明白他们为何傲慢的贵族,还是孕育了文明与艺术的民众:所有人的生命都应当一视同仁——他们的血,皆应流淌于同一天平之上。”
多么善良又天真的发言啊,他习惯性地冲着猎人咧嘴笑了笑,转而用每一次终结聊天的话术开始揭猎人的伤疤。
“哦?”瑟克斯拖长了尾音,习惯性地对他咧开一个堪称狰狞的笑容,像猫在戏弄爪下的猎物,“那么……对于雅达利星系那场‘净化’,您这位生命平等的捍卫者,又作何观感?”
紧缠的绷带死死覆盖住了猎人的脸,只露出了一双深蓝的眼睛。猎人似乎又一次陷入了忧郁中,连带着他那深蓝色的双瞳也显得格外闪烁,像是勉强透过些许光线的深海。
懊悔,自责,悲愤……那些极端的情绪近乎又一次地把他淹没。猎人终于回到了瑟克斯所熟悉的模样:总是忧愁,总是消沉,总是逃避的不合时宜者;一个从内在开始被撕裂的【容器】。
“……那是一场残忍的献祭。”猎人一反常态地没有和往常一样离开,而是站在原地,承受着那灼热的审判目光,“而我……是那场献祭的执刀人。我的罪责无可推诿……这是事实。”
“骑士,那绝非你的责任。”瑟克斯提起了猎人曾经的身份,他熟知那段历史,“白昼之主掀起了一场合适的战争,做出了让人类客观上看获益最大的决断。”
“——这可多亏了非唯物的预言!”瑟克斯颇感滑稽地说,像是对他此次遇见的变故做了个简单的说明。
看来猎人似乎彻底放弃了装作一副和文学作品中相差无几的温和的倾听者形象,他僵硬地点了点头,甚至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如同要远离某种瘟疫:“我不会相信命运带给我的幻觉,我也渴望我的同伴和我守护的无辜者也是如此。”
“那些幻觉总是会诱导相信它的人走向最坏的结局。”猎人表现出和他在狩猎时截然相反的果断。
“这一点上,我倒是与您所见略同。”瑟克斯微微颔首,仿佛找到了某种难得的共识,“即使我彻底敞开灵能视野……”他顿了顿,一丝冰冷的自嘲浮现在嘴角,“我所见的,也不过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一个人的性格往往会预示一个人未来最可能的走向,那个占卜家或许错得离谱——但那样荒谬的预言或许也会是对的。”瑟克斯从风衣插袋抽出了自制的半固态提神剂,通过无针注射器置入皮下。
他利落地从风衣插袋中抽出一支无针注射器,里面流淌着粘稠、色彩诡异的半固态液体。这是他自制的提神剂——由多种剧毒的、在恒温下形态稳定的有机化合物混合而成。制毒师的巧思将它们相互的毁灭性影响降至最低,却精准地保留了每一种物质对神经末梢的极致折磨:绞痛、灼痛、针刺般的锐痛、沉重的钝痛、跳动的抽痛、压榨般的窒息痛、撕裂般的牵拉痛……千奇百怪的痛楚汇成洪流,是拷问者梦寐以求的毒药,也是他此刻的“良方”。
冰冷的液体被推入皮下。瑟克斯半眯起眼睛,如同品尝陈年佳酿般,细细感受着那万千毒刺瞬间刺穿神经的快意。剧痛之下,他脸上那些惯有的神经质般的躁动竟奇迹般地平息了,显露出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但紧随瑟克斯平静下来的,却是缠绕在手臂上的黑炎。他的身体正处于一种应激状态,这正好激发了他本质的活跃。那火焰并非灼热,反而带着一种吞噬光线的阴冷,如同活物般缠绕、蜿蜒,在他苍白的手臂皮肤上投下不祥的暗影。
“反抗,这是它的本质,”他凝视着手臂上如蛇类般攀附的黑炎,“而它是我意志的具象化。”
“谢尔耶盖维奇,我和法斯兰德·瑟克斯那个老畜生可比你和那位‘父慈子孝’得多……他至今仍对我怀有不少所谓的关爱,即使我当初背叛了他。”他将黑炎视为诅咒。
猎人毫不犹豫地出声道:“那不该被称为背叛,而该是一场起义,一场迟来的正义。法斯兰德早在那之前已经叛国。”
“我太了解那老畜生了。我确信,若由着他,他只会把那些边缘星系,从一个肮脏的原始茅坑,直接推进更深的、万劫不复的粪渊。所以我选了这条路。”
按照猎人过去和这个麻烦的暴徒的相处经验,他已经默认接下来会是一番对于帝国现状的否定。
然而,片刻沉默后,瑟克斯自己却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语调,吐出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话语:“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存在一条路,比我们此刻竭力维持的、这具帝国尸骸不腐的‘未来’……更好呢?”话音未落,他自己先嗤笑出声,那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好了,就当是个……拙劣的冷笑话吧。”
他只是缓缓抬起手臂,凝视着那缠绕其上、如影随形的黑炎。它无声地扭动着,既是他意志的具现,也是他无法摆脱的诅咒:“我早已亲眼目睹:和平远胜战争。”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沉重的石头投入死寂的深潭,在冰冷的金属廊壁间激起无声的回响。
奥格那诧异的深蓝色的目光最终越过了瑟克斯肩头,投向廊壁上一枚巨大的铂金帝国徽记——鹰翼环绕利剑,在恒定不变的人造光源下闪烁着空洞、永恒不变的光芒。这光芒如同帝国本身,庞大、冰冷、亘古长存,却早已失去了最初照耀的意义,只剩下僵硬的躯壳,悬浮在无尽星海的黑暗虚空中。
而预言中背叛的阴影,此刻仿佛就藏在这跳跃的黑暗火焰里,伺机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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