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芽在花满楼当侍女,在姑娘们的房间穿梭,端茶倒水,整衣铺床,抹桌扫地。丽娘没指她干重活,但她还是自动自觉去做所有力所能及之事。
在花满楼干的活虽多,却仍旧比在长家时轻松。只要她不犯错,便没有人骂她。偶尔到外堂上菜,遭客人刁难或调戏,姑娘们会替她说话。不像在长家,人人都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欺负她,她若敢还手,等待她的只有挨打、罚跪与挨饿。
其实待在花满楼没有什么不好,长芽想。
丽娘给了她两套素衣,虽比不上姑娘们的光鲜亮丽,却已经比她往日穿的好太多。住在杂物间,虽不宽敞,好歹有床有被,不透风,也不用担心有蛇虫鼠蚁钻进来。有时遇上姑娘或客人高兴,还能得几个赏银,日积月累,她竟慢慢攒到一笔小钱。
长芽很满足。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饭不敢多吃。倒不是因为怕挨骂,而是因为她听懂了当时丽娘与六善堂掌柜的对话。吃饱变圆的后果是什么,她懂得。
不知不觉,长芽在花满楼住满了一年,在这喧闹的烟花之地,完成及笄。期间,长芽的身体开始抽条,由于营养跟不上,发育不良,看起来总是瘦得像条藤。
然而姜还是老的辣,她的那点小心思长此以往还是被丽娘看了出来。“你以为将自己饿瘦便不用接客了么?省省吧!我暂不管你,不过因为你干杂活卖力,一个人顶两个人用,省得我再招伙计。遇到看得上你又出手阔绰的客人,你不接也得接。给我老实点,收起你的小心思!”
“是,丽娘说得对。”长芽顺从道。
回到杂物间,长芽啐了一口:“我呸!想让我接客?门都没有!当年长赢那小子趁黑摸上我的床,还不是让我一棍敲晕了!不想让花满楼出现命案,就最好不要惹我!”
长芽伸手,在床脚一方墙壁摸索,里头是她挖出的一个小洞,放着她攒起来的钱。仔细算算,若是省吃俭用,这钱够她一年花销。接下来,需得抓紧寻找逃跑的机会。
长芽向一位姑娘借来笔墨还有一叠白纸,在纸上言简意赅地陈述丽娘的罪行。
她进来花满楼的这一年,相继有两名落难的美貌女子被诱至此。长芽渐渐摸清丽娘与掌柜的勾当,也得知当初大道上遇见的货郎,乃与他们一丘之貉。
这世界从不存在什么好人,如果有,自己也没有遇见的运气。
长芽已做好计划,出了花满楼,先去买好马匹与干粮。然后往东,去最近的官府投丽娘与掌柜的罪状,不必等官差拿她问话,在门外鸣三声冤鼓,往衙门口投了状纸便走。离开时,将写有丽娘与掌柜恶行的纸张一路撒落。最后,一路向南,去往江南水乡。
她自身难保,势单力薄,救出其他落难女子之事,就交给官府与侠义之士罢。如若官府袒护,那便让世人的吐沫将恶人淹没。
一月后,长芽等来了机会。
机会源自一名世家公子。
公子出身权贵,家财万贯,才华横溢,更是荣城出了名的美男子。公子虽好,却十分风流,极爱美人。传言,公子府上已纳十八妾。
妻妾成群,女子通常难以接受。然而,对于花满楼的姑娘们而言,却是脱离火坑攀上高枝的好机会。
公子来的那天,花满楼正举行花辞会,方落席,全楼轰动,人人欲睹公子风采。公子天人之资,深情款款,一盏茶间诗词歌赋洋洋洒洒,勾住了无数女子仰慕之心。
其中,便有丽娘的。
丽娘年近四十,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打公子一进门,目光似黏住了他,无论如何挪不开眼。
她上前与公子搭话,奈何公子总不正眼瞧她,只与台上花魁在歌赋对唱中眉目传情,甜言蜜意,柔情万转。
花辞会毕,花魁也跟着公子回府,他以十倍身价为花魁赎了身。
“狐媚子!果然是狐媚子!”丽娘气得牙根痒,她拿到了厚重的赎身钱,却感受不到快意。
她的花魁长得魅惑动人,特别是一双狐狸眼,勾人心魄。往日丽娘极爱夸赞花魁这个人,这张脸,这双眼,她为花满楼赚来了大把钱财,是花满楼的功臣。
然而如今,丽娘难得春心再动,却被人弃之一旁,颜面扫地,叫她如何不气?最更可恨的,是花魁轻而易举脱离花满楼,从此跟着公子享受荣华富贵。而她殚精竭虑多年,仍需在花满楼苦心经营,在火坑中沉浮,连靠近心仪之人的机会都没有。
凭什么?
丽娘每日借酒浇愁,客人不接,每日喝得醉醺醺。不喝酒时便往街上跑,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
长芽不懂情爱,更不懂丽娘为何每日念着花魁骂骂咧咧,仿佛花魁十恶不赦抢了她什么东西。她趁着丽娘无心管事,每日只管紧盯花满楼大门,寻找出去的时机。
终于,丽娘在席间醉倒,一名叫温控的门卫将她抱回寝房,另一门卫去了如厕,其余会点功夫的伙计在低头挨客人训。大门无人防守,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长芽奔到杂物间,揣上钱包与纸张,低头匆匆往大门走去。
距离大门仅一步之遥。
然而,老天似乎又拿她开了个玩笑。
一个醉鬼踏入门来,径直撞在她身上。
长芽一手按住怀中物品,一手将醉鬼甩开。醉鬼力气竟不小,未被甩开,反而拉住她的手,凑近她的脸,笑嘻嘻道:“哟,花满楼什么时候入了新货色?看看这小脸儿,不施粉黛便如此好看了。来,让爷好好疼疼你!”
长芽被酒气与口气熏一脸,忍住恶心,抬手给醉鬼来了一肘击,再一脚将他踹开,迅速朝外跑。
醉鬼被打疼了,躺在地上,指着长芽逃跑的方向嗷嗷大叫:“小娘子打人还想跑!捉住她!”
花满楼伙计见多识广,经验老到,两个伙计听到呼声发现异常,立马追出门去。花满楼的伙计年轻力盛,吃得多,跑得也快,似乎还会轻功,比长家当年饿得半死的家丁跑得不知快了多少倍。还未跑出一里路,长芽便被捉住了。
长芽被扔到丽娘跟前,银子与纸张散落一地。
丽娘酒醒了,倚在床上,看着长芽写的状纸嗤嗤发笑:“长芽,想弄死我?哈哈哈哈,真是好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如此心肠歹毒之人呢?你落难至荣城,也不想想,是谁供你吃供你住,让你不至于饿死街头。”
长芽道:“没有你,我也绝不会饿死。”
丽娘盯着她的脸,忽然抬起手,用力甩了一巴掌,一道清晰红掌印迅速浮现在长芽脸上。长芽忽然想起了长家主母,伤人,主母似乎便能从中获得乐趣。现在主母换成了丽娘,又有什么惩罚在等着她呢?
出乎意料地,丽娘没有下一步动作。她走到柜子前,从中取出一只红匣子,打开,里头是两颗黑药丸。
“你不仅不知恩图报,还想弄垮我。为了赎罪,就罚你将这颗药丸吃下去。”丽娘笑道。
她将药塞到丽娘嘴边,长芽死死咬紧牙关。
“你,捏开她的嘴,再不张开,就将她的牙捏碎!”
温控闻言,上前抡起胳膊,要将她的嘴打烂,架势不是假的。长芽识相地将药丸吞了下去。
“你给我吃的什么东西?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长芽道。
丽娘:“放心,你不会死。你吃的,是一只虫蛊。”
虫蛊是什么,长芽从未听说过。但有“虫”的,想必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这虫蛊,是活的,人吃了每月发作一次,需解药方能解。若一直得不到解药,虫蛊会逐渐使你穿肠烂肚,痛不欲生。想要解药,就替我去办一件事。成功后,解药自会给你。”
“你疯了吗!”长芽不敢相信,丽娘的手段已到这种地步。
丽娘没有疯,反之,认真谋虑过。
花魁与公子走后的这段时间,她经过认真思考,得出一个结论:公子没看上自己,是因为自己年老色衰。公子喜爱美人,待厌倦家中美眷,指不定还会再来花满楼。在他下一次来到前,她得为自己准备一副好皮囊。
丽娘花重金寻了一名巫师,巫师告知,荣城边界处有道屏障,乃隔绝人界与妖界空间的屏障,换言之,也是连接人界与妖界的入口。
妖界内有一族,狐族,成妖的狐狸不论雌雄,容颜极美,摄人心魄。凡人将其活妖心取出,趁热吃下,便可焕发青春,得美丽容颜。若设法摄入狐狸妖丹,便可夺其法力,容颜永驻。
然而,捉狐妖并非易事。
要去妖界,需得穿过结界屏障。
“结界用以维持人界与妖界的平衡,谁若打破平衡,就得为之付出代价。”
“代价是什么?”
妖往人界走,穿过结界后,可能会被削弱法力,可能会被打回原形。人往妖界走,也许会丧失神智,也许会伤腿断臂。没有谁能确定穿越结界屏障后会发生什么,天道轮回,万事万物都有未知。
“你不想去冒险,又要坐享其成,所以就出了这个法子,让我去?”长芽道。
丽娘道:“聪明,一点就通。”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万一没有结界,也没有狐妖呢?”
“试一试总比干坐着无所事事好,试一试,我也没有什么损失。”
长芽认为自己是个恶人,当年在长家院中掷火球,不过是为了出口冤气恶气,她要烧的,都是些可恶之人,何况烧未烧成功自己都未曾知道。如今,她在花满楼从未做过坏事,却被丽娘要挟性命。
大概,这就是自己的报应吧……长芽笑了笑。
“你不怕我走了就不再回来?”
“好问题。”丽娘道,“我说过了,蛊毒每月发作一次,你承受不住痛苦,自然会回来找我。但是为了节省事端,提高办事效率,所以,我得派个帮手同你一道去,顺便,盯着你。”
丽娘勾了勾手,将另一个药丸递给一旁的温控。温控接过药丸,想都没想,一口吞了。
长芽被押到荣城边界一处,温控背了一筐捕捉猎物常用的工具,与丽娘同往,三人到达时,巫师已在等候。
“开始吧!”
巫师捏了个诀,手一挥,一道门口大小的屏障便显露出来,对长芽与温控道:“进去吧。”
长芽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踩入结界,似从高空坠落,双眼发黑,昏死过去。再醒来,便到了一片葱郁的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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