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与人类的斗争持续了百年之久。
它们是一类极为古老的集群文明，有着恐怖的繁殖进化能力和强悍的精神网络，既是人类心头挥之不去的恐惧，也是一个无法抗拒的、试图研究的禁忌。
而把自家大门向虫族敞开的的行为史无前例。
路析安结束与法岚的通讯后又去检查了机甲的脑机接口，正在他检查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就被控制住了，一把枪抵住了路析安的太阳穴。
“少尉这是何意？”
路析安看着艾德少尉的眼睛，那双眼睛毫无神采。
研究了精神力这么多年，除了法岚之前送到研究院的虫母样本外，路析安没有亲眼见过虫母，也没有见过被虫母控制的人类。然而看着艾徳的眼睛，看着周围的机甲战士，路析安突然就可以肯定，他们都已经被“感染”了。
而那些若有若无的声音，想来就是虫母指挥筑巢的声音。
他和法岚说过有人想要通过星蠕虫感染和控制Alpha之后，他俩一直都在盯着，没有听到任何关于新虫母的消息，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找到的新虫母。若不是他来到菲里克，恐怕这件事不会有人知晓，而他刚刚和法岚的通讯将阴谋暴露无遗。
他们会怎么做？杀了他么？
他还不能死，他还和法岚有约定。
路析安看着艾徳，透过对方的眼睛好像能看到别的东西，“想知道研究院的虫母是怎么死的吗？或许我能给你们一些灵感。”
艾德少尉依旧举着枪，就像一个被操控的木偶人，“关起来。”
路析安等人的光脑全部被没收，然后被关到了基地地下的监狱中。
“博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虫族入侵。”
路析安好歹还见过虫族样本，但对于在场的其他研究员来说，虫族只是出现在教科书里的东西，听路析安这么说，大家顷刻间陷入了恐慌。
“我已经上报了军部，很快会有人来救援。”
或许是因为路析安过于镇定，闻言，大家的状态稍微好了一些，或站或坐，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虫族和虫母的种类繁多，特点不一，但通常情况下，虫母本身的精神力浩瀚无穷，想要控制人类轻而易举，不像研究院，拿着虫母的样本，想要控制还得通过迂回的方式。虫母现在还没有动作，可能是因为对方还处于筑巢期，而且他们几人过于渺小，不值一提，可一旦虫族彻底扎根，他们的处境将十分危险。
路析安坐在墙角闭目养神，默默计算着时间，同时操纵自己的精神力缓慢地延伸出去，他想到了之前那只虫母样本释放的精神力的频率，模仿着对方，顺利地避开了监视，摸索着虫巢的情况。
突然，地面剧烈震颤起来，紧接着一阵刺耳的高频声波如同利刃穿透耳膜。路析安刚刚站起就觉得天旋地转，视野中的景物扭曲成模糊的色块，整个人又重重栽倒在地。
“博士！博士您怎么了？”
听到旁边的呼喊，路析安渐渐回神，他在脸上摸了一把才发现全是血。
“快跑！去找军舰！”
外面的炮火声接连响起，打乱了基地的秩序，连原本看守他们的士兵也被抽调，匆忙奔向交火的地点。队伍里的那名B级Alpha爆发了惊人的力气，将栏杆扯断，他们一行人飞快向外跑去。
回到地面上，就看到了铺天盖地的虫族。
路析安抬起头，看到了上空正在发动进攻的军舰，应该是法岚的人。而陆地上被虫母控制的人类正疯狂地攻击着自己同族，至于那些在星球上开采能源的、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在虫族的追逐下四散奔逃，毫无还手之力，最终被吞噬，化作养分传递给虫母。
虽然没有接触过第四军团，但基本的军队部署他还是知道的，路析安没有犹豫，撒腿就跑，研究院其他人见状也飞快跟了上去。
幸运的是，法岚派来的人目前还有足够的武力压制，而那些虫族沉浸于争抢肉食和能源，他们这几个渺小的人类暂时没引起它们的注意。
路析安飞快挑选了一艘装载重型武器的军舰，他想到之前在军舰197上看到的法岚的密钥，顾不上合不合规，直接输入并启动。
机甲部的几人长年和机甲武器打交道，在路析安的指挥下飞快上手，军舰顺利起飞。
“那些军舰撤退了！”
“他们也该撤退了。”
法岚派来接他的人能够撑到现在已经到达极限，若是继续停留，恐怕就飞不出去了。
“那我们怎么办？！他们怎么能不管我们！”
“怎么办？！我们怎么打的过……”
失去了武力压制，地面上被控制的士兵很快就盯上了他们的军舰，炮火和虫族呼啸而至，军舰剧烈地颠簸着。
“废什么话！打他们！”
路析安一边指挥其他人进行攻击，一边调动着可以使用的通讯线，终于连接到法岚的账号，然而路析安只看到了法岚一瞬，屏幕就变成了雪花。
“法岚！”
*
“中将，菲里克星已经被虫域控制，信号很难捕捉，我们正在尝试……”
“废什么话！快点儿开过去！”
这几乎是法岚第一次在作战前线发火，军舰上一时鸦雀无声。
忽然雪花屏里又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法岚……主宰……主宰型……繁殖……母巢……第四……四……基地指挥……中央……”
“地下三……地下三百五……来源……”
“维尔博士，收到请回答，请您再次重复……”
法岚一把夺过了通讯器，“路析安！”
然而，断断续续的声音也消失了，没有人再回应他。
法岚深吸了口气，“主宰型虫母，现在正是繁殖虚弱期，在建母巢在第四军团驻军基地指挥中心地下三百五十米！”
“定位指挥中心位置，定位不了请之前驻扎的第三军团推测位置，装载弹药，炸了菲里克！”
“利亚姆，调机甲跟我过去，奥多，守好最外防护网，不能让一个虫子跑出去！”
说话间，他们已经看到了被虫族入侵的菲里克，虫族释放的孢子腐化了星球大气，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模样。
“定位军舰416，现在在什么位置。”
屏幕中明明灭灭地闪现着军舰416的位置，虫族孢子有腐蚀性，还有虫族的攻击，哪怕是大型军舰也快到极限了。
“路析安。”
“停止进攻，最大速度飞行，我要接管你的飞行控制权限，机甲到达倒计时一分三十秒，弹药投递倒计时三十秒。”
法岚连喊了三遍，就像路析安刚刚做的那样。
回应他的只有通讯器中刺耳的噪音。
法岚不停重复着，同时登入机甲，直到飞行权限申请被同意，进入倒计时。
00:00:29.999
*
“进逃生舱。”
路析安只在前期组织大家抵抗，后面就放弃了，保留了所有能源维持最大动力飞行。
即便如此，军舰上爬满了虫子，正在缓慢地往下坠。
好在因为虫母处于筑巢繁殖期，又感应到外面的危险，对能量的需求非常大，被控制的机甲战士和其他驻军也都被吃光了，不然他们根本无法抵抗。
又好在，在这样的高压下，路析安很快就跟精神力熟悉了起来，不仅定位了虫母的位置，又撑起了一片精神力的防护罩，他们几人中还没有被虫母控制的人。
很倒霉，但似乎还有点儿运气在身上。
军舰控制权限递给了法岚，屏幕上亮起了刺眼的倒计时，军舰摇摇欲坠，路析安却感到无比平静。
他突然想起与法岚相遇的那一天，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倒计时。
只是，他们还会再见吗？
虽然那个小蛋糕是法岚跟别人吃过的，但他还没吃过，有些遗憾了。
“法岚。”
00:00:00.000
数千枚弹头划破大气层，将黑暗彻底点亮。
第一波打击集中在巢穴区，炽白的爆炸光球接连绽放，冲击波横扫数十公里，无数低级虫族连嘶吼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为灰烬。
星球在冲击波中塌陷，数以百万计的虫族被活埋，巢穴通道如血管般崩裂，喷涌出腥臭的虫族□□。
路析安在那一瞬间察觉到法岚的精神力在靠近，他立刻意识到法岚要做什么，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他们的军舰猛然加速，然后在这样的轰炸下碎裂，逃生舱被弹出。
一阵尖锐的啸鸣传来，路析安吐了口血。
隔着血污，他看到了数不清的虫族如黑云一般向着远处的军舰冲去。然而还未靠近，就在重型机甲发出的蓝白火焰中被粉碎。不过还是有一些高阶虫族突破了火网，但路析安已经看不太清了。
他刚刚一直用精神力定位和监视着虫母，确保自己提供给法岚的是正确的信息，又护着军舰上的人，现在只觉得万分疲惫。
战火似乎变得非常遥远，逃生舱在其中漂泊，看不清方向。
路析安闭上了眼睛。
*
路析安一直知道自己是个没人要的Beta。
很小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养父们虽然养了他，但并不喜欢他。
一方面他们疲于生计，每天的工作就已经很累，自然做不到处处关怀和陪伴，他们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中还愿意给他一口饭吃，路析安已经足够感激，未敢再奢求。
可是有一天，他听到了养父们的对话，他的一位养父在哭，哭着说是不是因为收养了路析安，导致没有孩子再愿意来到他们家？可是现在路析安大了，不容易遗弃了。
路析安还记得自己那时候有多么害怕和无措，他很乖很乖的，如果养父们有了孩子，他一定会好好保护那个孩子，他会努力挣很多很多钱，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子，没有小孩和他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偷偷用自己攒下的一个星币去问了旁人才知道，Beta怀孕的概率本来就低，家里有了一个，另一个就不愿意来咯。
荒谬至极。
但他也知道，在眼前这个环境下，他还不能独立生活，手里什么都没有，他还需要依靠两个养父。因此路析安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做一个乖孩子。
不过路析安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
后来，他还听他的养父们讨论要不要把他送出去，送给联邦矿业的一位经理，这位经理提过很多次，觉得路析安很可爱，若愿意送，会支付一笔钱，在矿坑里的工作也能轻松些。
于是隔日，路析安偷偷潜入到那位经理的办公室，将对方存起来的肮脏视频传到了联邦矿业的星网主页上，一时成为巨大的丑闻，那位经理就消失了。
还有一次，他的养父希望他辍学，进入黑市帮忙赚钱。
于是路析安只要有时间就去捡破烂，修修补补，尽可能将破烂转化成一些有用的小东西卖钱，贴补家用。白天上学，晚上做工，直到他的养父们满意为止。
大事小事，桩桩件件，路析安拼命忍耐着，等待着最好的机会。
然后，他的养父们为了他被Alpha打死，然后他为他们报了仇，算是给在涅库托的这段生活画上了句号。
路析安觉得他的前半生荒谬且割裂，恐慌又难过，有太多的烦恼占据他的心神，让他永远找不到答案。
再后来，他用一项又一项研究成果证明了自己的价值，或者说，是他自以为的价值。
他还让身为Beta的自己拥有了精神力，可精神力又能带来什么？他既不像虫母那样能毁灭世界，也不像Alpha那般渴望冲锋陷阵。
他仿佛得到了很多，又仿佛一无所有，找不到半点儿值得欣喜的理由。
直到某个瞬间，路析安突然有了猜想，或许他想要的是有人把他捡回去，在面临选择的时候不要轻易把他抛弃。
他想要获得喜欢与爱，那种虚无缥缈的、人人都在追求、他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可是谁会喜欢他呢？
一个没人要的Beta。
然而生活就是如此，没有什么办法。
路析安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他正在一个修复舱里，路析安按了里面的按钮，修复舱发出了警报，有医务人员跑了进来，然后是一连串的检查。
“请问我昏迷了多久？”
“两天。”医生回答道，“您的各项身体数据都已经正常，报告发到了您的光脑，如果后面有不适，请及时来复查。”
“谢谢。”
路析安坐在医院门口的长凳上，晒了会儿太阳，然后才打开光脑看消息。
菲里克星的虫族已经被清除干净，不过这颗星球已经彻底被毁了，损失极大。
联邦研究院院长多里安·洛里、第四军团上校伊森·科赫以及多名研究员、军官、政要在一项关于虫母的非法研究中被虫母控制，已就地正法，相关证据正在整理中。
军部正在对第四军团进行检查与隔离，其他军团的筛查陆续开展。
研究院同步进行筛查，路析安赫然在调查名单中，此时他已经收到邮件，需要在今天下午抵达研究院接受调查。
路析安准时到达，问题都非常尖锐。
他将院长曾经让他支持进行研究的事情说了，好在他习惯留证据，算是说清了为什么他第一时间察觉是虫族，又为什么提前联系了法岚。
不需要等研究院下调查结论，路析安主动递交了辞呈。
调查人员还有些吃惊，毕竟现在研究院院长及其下属没了大半，正是争权夺利的好时机，虽然有嫌疑，但也立了大功的路析安可以说是热门人选，没想到对方竟选择辞职。
路析安没多解释，搬着东西离开了。
等他回到家收拾行李的时候，就收到了法岚的通讯。
“怎么醒了也不联系我？”
“你不是很忙？怕打扰你。”
“我想见你。”法岚发了个地址，“到我家里，我一会儿回去。”
路析安见到法岚的时候就注意到对方的状态很不好，当时为了救他们，法岚恐怕消耗了许多精神力，现在又有一堆烂摊子需要收拾，而且也快到对方的易感期了。
“哪里不舒服？精神海？还是易感期提前了？”
法岚上上下下把路析安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事才松了口气，脱了外套，整个人懒洋洋的，“我没事，也没提前，只是有点儿累。”
“我再忙，看你消息的时间还是有的，及时给我发消息。”法岚想了想，“算了，下次还是得派人看着你。”
路析安接过法岚手里的外套，整理平整挂了起来，“虫母调查清楚了么？”
“是我的失误。”
法岚当时驾驶军舰197执行的任务就是调查虫母，然而他坠落在涅库托，等回到主星把一系列事情清算干净，他才想到这个没能执行的任务。查阅后发现，元帅将这项任务转给了第四军团，已经完成调查，结果显示没有异常，法岚就没有再派人复核。
“在你离开研究院之后，研究院的虫母样本死了，但他们对星蠕虫的研究没有停止，你发现的第四军团机甲接口被替换，就是他们的试验品。”
“原本分配给我的任务，因为我坠落涅库托，就转给了第四军团，他们找到了新虫母，还想采集样本，没想到却被虫母控制了。他们天真的以为，虫母是愿意与他们合作的，能够帮他们实现计划，这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虫母所在的位置太偏僻，多里安就帮它挑选了能源星菲里克，然后被你撞见了。”
“现在麻烦的还是第四军团，不管是检查还是后面的安置，还有薅下来的那群官员，估计要动荡好一阵子了。”
路析安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你赶紧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法岚一把将人拉过来抱在怀里，“怎么，对你的救命恩人就这种态度？”
路析安在逃生舱里半死不活的时候被一个机甲抓住了，他当时迷迷糊糊，感觉到是法岚，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谢谢中将。”
“怎么蔫蔫的？是不是研究院那群人为难你了？”
“没有。”
路析安感受到波动的精神力，空气中并不稳定的信息素，还有过分滚烫的怀抱。这是易感期的症状，但他们已经有了默契，谁也没有挑明。
“我请假了。”法岚在路析安的额头上亲了亲，“陪我洗个澡？”
这种时候请假？但转念一想，法岚不缺权也不缺钱，现在这种混乱的情况掺和进去，确实也没必要。
路析安迎着那双勾人的金色眼睛，点了点头。
Alpha不适合被入侵，但这次路析安足够耐心，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他看到了法岚腺体周围青色的淤痕，是注射抑制剂时留下的痕迹，想必对方当时动作过于粗暴了，路析安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
真是越来越调皮，越来越磨人了，法岚一把将人拽了回来，“快一点儿。”
当然最后也没快起来，他们闹了七天，度过了一个十分完整的易感期。
事情结束，路析安帮法岚清理好，又是抹药，又是测体温，又给足了精神力安抚，见法岚并无不适，沉沉睡去，才算松了口气。
路析安趴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法岚，直到天蒙蒙亮。
易感期已经过去了。
在菲里克的混乱中，路析安终于熟知如何精准地使用精神力。他操纵着精神力围绕在法岚身边，看对方埋在被子里，睡得十分安稳。
“法岚。”
“中将。”
“谢谢你。”
谢谢你给我的帮助，谢谢你送我的冰激凌和糖果，谢谢你总是及时地接我的通讯，谢谢你曾给我的宽慰，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给我的特殊，让我觉得仿佛被爱过。
“也很对不起你。”
做过很多错事，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以及即将发生的不告而别。
他和那只四脚朝天、敞着肚皮等他来玩的小黑豹道了别。
“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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