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栖凤宫的灯火都已熄灭，从外头瞅着像是皇后已经歇下了，但其实周妍并没有睡。
她坐在寝殿偏殿的榻上，殿内只点了一支蜡烛，就点在她面前的矮桌上，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烛光，手上却熟练地缝着一块白色的绸缎。
今夜风雪交加，风夹着雪吹在窗上，发出呼呼簌簌的响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诡异，但周妍却好像一点都不怕那样，甚至还有心情哼起一首怪异的歌曲。
半晌，她将手中的针线活放下，白色的绸缎铺在桌面上，在烛光地照耀下，上面那个用黑金描画出来的“奠”字，透露着一丝古怪和恐怖。
周妍的嘴角勾起一个同样诡异的弧度：“陛下，臣妾该送您上路了。”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小太监在殿外气喘吁吁地喊道：“皇、皇后娘娘，陛下、陛下他不好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周妍听到这话并不意外，甚至也不着急，她先是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一番，这才慢悠悠地往外走，不过到了来传话那个小太监面前的时候，她又做出一副很担心的样子来，急切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陛下怎么了？”
小太监哭丧着脸道：“陛下他晚饭过后就咳嗽不止，吐了好多血，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眼下怕是、怕是不好了！皇后娘娘您快随奴才过去看看陛下吧！”
对此，周妍并不感到意外，这是她预料之中的事情，但她还是假装很着急的样子，火急火燎地前往皇帝寝宫。
她刚走到皇帝的寝殿前，就看到宫女太监们端着水盆进进出出，还没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想来陆禛真的吐了很多血。
周妍不动声色地用帕子遮住自己的口鼻，绕开地上的血迹走近殿内，殿里站满了人，几个太医跪在龙床前忙着给陆禛止血顺气，几个心腹重臣焦急地看着。
看来皇帝真的不行了，不然他不会召见这些辅政大臣，也许是要跟他们交代一些后事。
周妍打量了一圈殿内的情况，这才心急如焚地走上去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昨儿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就吐了这么多血？”
太医见她来了，连忙给她让个位置，叹气道：“微臣刚才给陛下把了脉，发现陛下脉象如雀啄，急促杂乱，毫无规律，怕是……唉。”
说到最后，太医似乎也不忍心说下去了，只一个劲地摇头，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让人准备后事的意思。
大臣们听到这话后也不安地低声讨论起来，似乎在想办法应对这个突发事件，如果皇帝驾崩，他们作为辅政大臣，肯定要挺身而出，帮忙维持朝堂秩序，辅佐新帝登基。
周妍配合太医的话晃了一下身形，一副受到了极大打击的样子，太医急忙劝慰她道：“皇后娘娘，您可要保重啊，接下来很多事情还要依靠您呢。”
陆禛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飘出了身体外，整个人轻飘飘的，连疼痛都不怎么感受得到了，他有预感自己时间不多了，但他还不想那么快去世，他紧记着自己还有很多事要交代。
于是他拼命地将自己的意识拉回身体里，他隐约听到周氏和太医的对话，发觉是他最深爱也最信任的周氏来了，他用力地睁开眼睛，张开嘴巴磕磕绊绊地喊道：“妍、妍儿来了吗？到朕跟前来，朕……朕有重要的事情要、要交代你。”
见皇帝突然恢复了意识，周妍佯装一脸喜色扑到床前，握住陆禛冰凉的手，喜极而泣道：“陛下，您终于醒过来了，您可吓死臣妾了。”
陆禛用力地握住她的手，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彻底睡过去了，他现在说话都有些费劲，不仅是没有力气，更重要的是只要他一张嘴，血就会源源不断地从喉咙涌出来。
太医又急忙给他止血，一阵忙活过后，陆禛看起来总算是恢复了一点元气，可以好好说话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可能是回光返照。
陆禛看了一圈殿内的人，有气无力地举起手来摆了摆，意思是让他们都出去，他有事要单独跟皇后说，其他人就识趣地退出去了。
等殿内只剩下他和周氏的时候，陆禛才指着龙案的方向，让周氏过去把抽屉里的东西拿过来。
周妍按照他的指示，从抽屉里拿出来两卷圣旨，她知道这里面其中一道圣旨是追封张氏的，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了出来。
陆禛见她把圣旨拿过来了，一边压抑住咳嗽的冲动，一边用嘶哑的声音跟他交代道：“听着，妍儿，朕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了，等朕死后，你将这两道圣旨昭告天下。一道是追封张氏的，一道是让我们的昱儿继位。朕知道朕这样做对不起你，但毕竟是朕愧对张氏在先，朕最后想补偿她一下。你……你不要跟一个死人计较，再怎么样她已经死了，而你还活着，没有人能抢走你太后的尊荣，你就退让这一次，算是、咳咳，算是朕求你了。昱儿年纪还小，等他继位后，你要尽心尽力地辅佐他，可不能再惯着他让他走上歪道，国家的命运就交到他手中了。”
周妍紧紧地握住传位诏书，这是她汲汲经营了大半生才换来的东西，比什么都重要，不能有任何闪失。至于另一道圣旨嘛——
她不紧不慢地当着陆禛的面展开那道圣旨，冷笑着念出上面的内容，陆禛越听越不对劲，抬眼去看她，却发现此刻的她陌生得让人心里一惊。
只听周妍说道：“陛下对张氏真是情深不寿，张氏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您还对她念念不忘，甚至不顾陪伴您多年的臣妾的感受也要追封她为后，折辱臣妾。”
陆禛有些诧异地看着周妍，不知道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明明当初他已经询问过她的意见，她当时还表示不介意的，怎么突然就转变了态度？
见陆禛这样看着她，周妍也懒得装下去了，左右这里没人，陆禛也活不了多久了，将真相告诉他又如何呢？
她站起来，拿着追封张氏的圣旨转身走到烛台前，在陆禛震惊的目光中，点燃了圣旨。她一边烧着圣旨一边淡定地将真相告诉陆禛。
“陛下当真以为，您是像先帝那样得了肺痨，才身体每况愈下的吗？您错了，其实您根本就没有得肺痨，一开始您不过是普通的咳嗽，只要听太医的话按时吃药多休息慢慢就能调理好，但您竟然担心自己会像先帝那样因为肺痨英年早逝，早早就准备好了追封张氏的圣旨。您不应该那样做的，如果不是您要追封张氏，臣妾也不会因为担惊受怕，在给您喝的炖梨汤里下毒，您也不会有今天了。”
陆禛因为太过吃惊而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深爱了二十年的枕边人会给自己下毒。他一时不知道自己是愤怒还是失望更多一些，他想坐起来大声质问周氏为什么要这么做，却因为动作太过激烈，导致他体力不支又倒了回去，最后只能躺在床上瞪着周氏，不甘心地质问道：“你、你为什么要怎么做？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多年夫妻感情，你居然下毒害朕？朕自认为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想当皇后，朕就与母后以及臣民对抗，力排众议废了张氏，立你为后，还让你的儿子当了太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周妍冷笑道：“您错了，陛下，臣妾对您并无半分真情，您所看到的都是臣妾想让您看到的，您喜欢什么，臣妾就投其所好，让您觉得臣妾爱您爱得要死，让您心甘情愿立我为后。臣妾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尊贵的后位。而您，却想让另一个女人分享这份尊贵，臣妾咽不下这口气，不然臣妾辛辛苦苦经营这么多年就白费了！”
听完周氏这番话，陆禛更是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倒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他气急攻心，血大股大股地往外冒，堵住了他的声道，他无法再发出声音，只能用怨恨的眼神瞪着周氏。
而周氏看到他这个样子，居然也不帮他喊太医，而是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仿佛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死。
看到面目全非的周氏，陆禛后悔不已。当年父皇和母后就反对他娶周氏，说周氏城府深野心大，不是良配，但他当时被周氏的甜言蜜语温柔体贴迷住了心智，非娶不可，如今看来，父皇母后的眼光是准确的，他确实没有认清周氏的真面目，才导致今天这样的局面。
如果……如果他当年听从父皇母后的安排，只娶了张氏一个，也许就会是不一样的结果吧。张氏温柔贤惠，淡泊名利，就算他到最后都无法爱上她，但怎么也不会演变成现在这个地步，张氏肯定不会像周氏这样为了后位的尊荣就对他痛下毒手。
陆禛后悔不已，但也知道现在后悔已经没有用了，张氏不会复活过来，而他也无力回天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失，眼前渐渐陷入黑暗，最后不甘地合上眼睛。
在彻底瞑目之前，他似乎又看到了张氏，张氏满脸关心地蹲在他的床头，细致地用温毛巾给他擦脸。
那是某一年他南巡回来后就高热不退，疑似感染了瘟疫，别人都对他避之不及，只有张氏担心他，搬到他寝殿贴身照顾他。
是了，他和张氏之间也有过这样温情脉脉的时刻，可惜他不懂得珍惜，如果，如果还能再来一次，他一定要好好把握住张氏，全心全意地爱她，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让她做全天下最尊贵最幸福的女子。
陆禛在最后的最后，动了动嘴皮子，朝着虚空的方向轻声说了声“对不起”。但他的声音实在太虚弱了，周氏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不过他都死透了，就算真的说了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确定陆禛咽气后，周氏拿着传位诏书走到殿外，沉痛地宣布了皇帝的死讯，大臣宫人们哀痛万分地跪了一片。
周氏：迟来的深情比草贱，he——tu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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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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