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错了人?
呵。
夏尔奇将床上云朵般柔软的被褥拽下来踩在脚下,一瘸一拐的走到门口,握住镶嵌宝石的门把手,温润而不冰手,闪耀而不刺目。
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好东西。
这些东西是刮贱民的骨髓,吸贱民的血得来的。就算你没有恶意加害贱民,就算你救了我的命。可你享用了这些东西,可不就是在吸我,吸我的家人,所有贱民的血吗?
他狠狠的关上门,背靠着门滑坐在地上,瘫着动不了。他盯着房间里每个家具,每个摆件,仿佛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控诉。
贵族的生活,就是贱民的苦难。
他歪倒在这里不知多久,只觉脑子一片空白。
等到下半身几乎要麻掉了,他才强迫自己站起来,一把将门口的小马瓷雕推倒,发出破碎的巨响。
“我要毁了你……的房间!”夏尔奇一步一步艰难的移到藏仁的书房,在此过程中,他将目光所及处的所有能推倒砸碎的东西都推倒砸碎。
但很快,他发现房间太大,东西太多,自己可能在砸碎所有东西之前就被活活累死。
擒贼先擒王!
藏仁藏书很多,以前他在回肠巷的铺子里有一个房间,密密麻麻的都是书和笔记本。他曾说过,这些东西就是他的命。
他还说过,如果有时间,愿意一本一本讲给夏尔奇……
夏尔奇鼻子一酸,委屈万分。
我要撕光你的书,让你体会我的痛苦!
他来到书桌前,书架上密密麻麻堆满各类书籍,很多字和符号夏尔奇见都没见过,而桌面上摊开一本皮质笔记本,纸张泛黄,边缘磨损,显然常常被使用。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翻开。
第一页,用漆黑的墨水写着:
“如果人的定义是‘良知’,那么我还算是人吗?”
——苍苍。
字迹工整有棱角,每一笔每一划都写的十分认真。
苍苍?苍家。
呵,这才是你的真名吧,夏尔奇气的脸都在抽搐。
夏尔奇的指尖微微发抖,但他坚持继续翻。
“8岁~10岁能民肠道菌群样本分析:催便餐导致肠道黏膜脱落,加速‘寄生物’成长。天遗教每个月派人前往贱民区收集成熟‘样本’,普遍在10岁左右,声称用于‘灵魂净化’。”
“但在实验室中检测到神经毒素,通过神经毒素抓取所谓的……‘血肠素’。”
“……”
夏尔奇一阵头晕目眩。
是,这两年开始,天遗教开展了一种怪异的活动,给贱民区8~10岁的孩子配送特殊催便餐。教会说,这种餐营养更高,口感更好,是对小孩子的特殊照顾。
夏尔奇觉得不对劲,既然要照顾孩子,为什么不包含8岁以下的更小的孩子,反而有特定年纪要求。
后来教会每个月派人在贱民区给这些孩子检查身体,合格的孩子就被带往教会,听说是进行灵魂净化,净化后的孩子在教会入职。
这在当时的贱民区是一项莫大的光荣,谁家孩子若是得了这等殊荣,简直要把祖宗的神位捧上天去。能入职教会,多么高尚的一件事,简直是全家跟着发光啊。
可惜孩子们去了教会后再也没回来,大人们只当他们褪去贱民身份不愿再回来,现在看来,原来有隐情。
夏尔奇继续看。
“我不知道‘血肠素’到底能不能实现永生,我只知道把小孩子关起来日日恐吓,让他们因为恐惧产生这种东西是一件违反人性的事。”
“虽然贵族早就没人性了……”
“我明白伟大的事业需要牺牲,可凭什么牺牲谁由少数人一拍桌子决定?”
“……”
“如果,如果有机会让所有人拥有平等的权利,那个时候又会怎么样呢?”
夏尔奇的呼吸凝滞。
藏仁……不,他是苍苍。
苍苍一直在研究贱民?他在回肠巷里各种行为,还有他的秘密基地,都是为了能更好的研究这些东西?他所说的平等的权利又是什么?
他已经拥有了特权,却还想着和大家平等吗?
不不不,他是苍家的人,是四大贵族,是骑在贱民头上谈理想谈未来的人,我不能共情他。
后面更多的数据和结论分析夏尔奇看不懂,他合上笔记本,竟没有撕碎,转头又看到一个上锁的册子。
他吸吸鼻子,将册子拿下来。
……
苍苍坐在庭院里的摇椅上发呆,他看见不远处的花丛中有一只虎皮蝴蝶,它的翅膀不知什么时候受了伤,缺了几块,它飞的跌跌撞撞,但还是坚强的冲向最大的那朵花。
看着蝴蝶,脑子里不自觉就出现那个人的神情。
瘦的只剩一把骨头,脸上因常年缺乏营养泛出一种不健康的黄白相间色。但格外吸引人的是他的眼睛……
琥珀色的眸子,里面总是闪着倔强的光,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将他打倒。即便下一刻就要死亡,此时此刻,他也要战斗到底。
贱民里罕见的旺盛生命力。
让他想起再也见不到的母亲。
“哥哥~”
一个甜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苍苍眉头一皱,他转过头,看见一个黑发黑瞳的女孩子。这个女孩有着和他几乎一样的面容,只不过线条更加柔和,她穿着玫瑰般绚烂的华丽长裙,蹦蹦跳跳来到他面前。
“哥哥~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呢~”
苍苍的双胞胎妹妹,苍萍。
二人虽是双胞胎兄妹,性格却截然不同,苍苍看起来冷漠,脸上就差挂个牌子写上生人勿近,但比起其他心安理得享受贱民供养的贵族,他心存对贱民的同情,对现有的制度存在质疑。所以化身藏仁游历回肠巷等地,期望遇到更多的人,了解各处各种人的困境和思想,在实践中找出解决方法。
但苍萍不同,她自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奢靡的生活早将她的人性冲碎。她娇纵,任性,这些都是小事。
最可怕的是,她尝试追求各种不同的刺激,让她那早被奢靡腐蚀的身心去体验变异的刺激。比如虐杀动物,制作动物尸体标本。
苍苍甚至怀疑,她已经偷偷的杀过人了。
“找我什么事?”苍苍冷淡道。
“我们这么久没见,就这个态度呀?”苍萍一甩裙摆,十分自然的坐在他身边,向他肩上靠去,“你对新带回家的那个小宠物,也这个态度嘛?”
苍苍蓦的起身,苍萍失了支撑,跌在摇椅上。
“……”苍萍一怒,正要发作。
苍苍回头冷冷的看着她,那寒意如同一桶冰水从上而下的浇在她头顶,将她的怒火全部浇回心底。
“管好你自己,少打探我的生活。”苍苍冷声道。
“哎呀哎呀,随口一问嘛~”苍萍又换上笑容,她极优雅的坐好,轻轻晃着摇椅,她歪着头,美丽的脸上是天真的笑容,“其实是父亲让我来找你,今晚七点家宴哦~”
“知道了。”苍苍转身离开。
苍萍殷红的手指甲狠狠的掐进摇椅的垫子上,但她脸上扔保持着甜美的笑容,她死死盯着苍苍后背,轻笑一声。
“哥哥~我要送你个大礼物。”
……
夏尔奇快将苍苍的书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开锁的钥匙。他不相信苍苍,不相信大贵族苍家能培养出什么好东西。
哼,你把我困在这里一定别有图谋,贵族都是吸血鬼!谁在乎吸血鬼的东西!
没有钥匙,我就砸开它。
他从书桌旁的景观木里捡出一个尖锐的石头,抄起石头就砸锁。
“砰砰砰。”
温柔的叩门声把夏尔奇吓的差点魂归九天。
有人推着小车走进来。
夏尔奇从书桌上青铜镇纸拆下尖锐的装饰物,警惕的看向书房门。
一个佝偻老头推着餐车进来,右腿怪异的僵直着,像是曾被打断又草草接上。夏尔奇嗅到熟悉的腐臭味,是伤口溃烂的味道。这味道混着一丝药草香,像母亲生前偷藏的止血粉。
“小哥,该吃饭了。”他惆怅道,五官拧成了一个囧字。
“不吃!拿走!”夏尔奇想到这是贵族的食物,顿时深恶痛绝,即便他现在又饿又渴又浑身痛,他也不想吃这该死的食物。
“咳咳咳……”老头剧烈咳嗽,勉力抓住餐车边缘才没有跪下。夏尔奇下意识扶住他,镇纸装饰哐当一声摔在地板上。
老头一哆嗦,后退几步摔在地上。
“老伯,你没事吧?”夏尔奇一瘸一拐走过去,还想扶他。
老头作势欲挡,他喃喃自语:“别打我……别打我……”
“什么?!”夏尔奇一惊,细看老头身上,只见他手上腿上甚至脸上隐约能看见伤痕,新的旧的都有,红的白的黑的触目惊心。
“他……打你了?!他真是畜生啊!”夏尔奇怒不可遏。
“……我是最低贱的奴仆,少爷愿意打我是我的荣幸。”老头脸上泛起悲伤。
“哪有什么低贱不低贱,若没你送饭没你服侍,他再长一只手也活不下去,你比他高贵的多!”夏尔奇愤怒极了。
还以为他愿意研究贵族,和别的贵族不一样,到头来还是一样,骑在贱民奴仆的脖子上为非作歹。
“贵不贵的老头子不清楚,老头子只知道,今天小哥不吃饭,我回去又是一顿好打……哎哟……”老头痛苦的闭上眼,从餐车上滑跪到地板,露出胳膊上更加可怖的伤痕。
“他……”想起苍苍的脸,夏尔奇更加恼怒。
“小哥,看你是个好人,可怜可怜老头子,吃两口。我已经快七十岁了,再挨两顿打,只怕……”老头眼眶微红,眼泪在眼圈打转。
“……”夏尔奇咬牙切齿,拳头捏的嘎嘣嘎嘣响,但他无计可施,只能一把抓过一个精致的糕点塞进嘴里。
入口即化,绵密鲜甜。
香的夏尔奇差点把自己舌头也吞下去。
他活了这些年,从未吃过这般好吃的东西,他甚至不敢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这样好吃的东西。
这就是贵族的生活?
他刚想生气,斜眼瞥见老头殷切的目光。
贵族的生活是我们所有人托起的,我贡献了十几年的粪便,自己得到多少,就连和家人一起储存的三百公斤粪块都被他们抄走,这些东西,自己该享用,所有贱民都该享用!
况且,苍苍目的不明,说不定这是自己吃的最后一餐饭。
自我攻略后,夏尔奇顿觉腹中饥火难耐,他干脆转向餐车,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温热的粥吞入口中,不是催便餐里那腻牙的工业糖精,而是很多很多年前,偷偷舔过一口的母亲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勺蜂蜜的味道。
甜美,甜美极了。
他突然在此刻明白人活着为什么要享受。
“小哥慢点。”见他终于吃饭,老头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舒展开来,他笑呵呵的为夏尔奇切下几块看着就非常可口的肉,排排好放在夏尔奇面前的餐盘中。
“哇哦,吃的蛮香嘛,小老鼠~”甜腻的声音从门背后响起,一只小巧美丽的手扶上门框,赤红的指甲搭配亮白的皮肤,有一种妖异的气质。
一张与苍苍九分相似的脸出现在门口。
苍萍来了。
夏尔奇停住动作,盯着来人。
“苍萍小姐,您怎么来了?”老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但很快被温顺的笑脸取代。
“我哥的房间,我怎么不能来呢~”苍萍漫步走来,停在离二人一米远的地方,她歪头打量着他们,秀眉微蹙,随后掩住口鼻,“我说颜叔,您怎么穿的臭臭的?”
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女孩是苍苍的妹妹。
“小姐,我……”
“呀,你就是我哥带回家的宝贝?”苍萍像是发现什么稀罕物一样蹦到夏尔奇面前。她的眼角微挑,眼周微微泛红,像是迷了桃花障般。不像苍苍的眼睛,是一汪深的化不开的深渊。
夏尔奇面露厌恶,侧身避开她。
苍萍眼底划过一丝仇恨,随后又被甜腻的笑容覆盖。
“看你长得人模人样,是他在哪里捡回来的?贱民区?还是……回肠巷?”苍萍笑的纯真无比,那笑容比骄阳还热烈三分。
夏尔奇不看她。
一看她的脸就想到那个该死的家伙,他紧咬后槽牙,感觉自己又要掉眼泪了。
“苍萍小姐,少爷吩咐过……”
“吩咐什么呀,你让他来亲自吩咐呀!哼,仗着自己是男人便为所欲为,他能带人回家,我为什么就不行……”苍萍撅起嘴,像一个吃不到糖果的小孩子。
但老头知道,她纯真的笑容下淬了最可怕的毒。
“少爷说过!谁都不能进来,包括……您!”老头跨一步走到夏尔奇身前,将苍萍隔绝在他身后。
苍萍脸色一变,刚想发作,就听门外一声巨响,慌乱声此起彼伏。
老头刹那间被吸引了注意力。
苍萍闪身掠过他,侧身扑进夏尔奇怀里。
“……”
那双魅惑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像是花丛中最毒的罂粟花,美丽而要人性命。
夏尔奇被这张酷似苍苍的脸弄得心头剧震,但对危险的本能反应使他想往后退。
苍萍温柔一笑,将什么东西塞进夏尔奇手心。
“哎呀,颜叔,外面是什么声音啊,吓死我啦……”苍萍假意靠在夏尔奇肩头,楚楚可怜的盯着门口。
老头不顾外面声响,急忙过来一把将苍萍拽走。
“苍萍小姐不要担心,不管是什么,都有苍卫处理,您请回吧。”他强硬的将苍萍带出房间。
“放肆!大胆!!!”苍萍尖叫,老头的手却像铁箍般锁着她往外走,她只得放弃。
老头小心的在门口左顾右盼,然后将门关上。
“……”夏尔奇捏了捏手中的东西。
是个纸条。
虽然不知道这女孩要干什么,但显然她和苍苍之间有矛盾。
他将纸条藏进袖中。
“……”老头走进房间,开始收拾餐桌。
夏尔奇失望的看着他。
他看出了老头的伪装,什么破旧衣服,溃烂伤口,甚至那条瘸腿,还有被打,都是骗局。
老头不多解释,只淡淡吩咐道:“苍萍小姐不与贱民交流,如果她表现出什么,或者告诉了您什么,一定是想害您。”
“……”夏尔奇不说话。
她想害我?难道苍苍就不想害我?你们主仆合起伙骗我,按这个思路,只怕苍萍不想害我才对。
“苍少爷希望您早日康复,您也要多保重身体才是。”老头不再伪装,迅速收拾好残局,推车离开。
夏尔奇见老头离开,趴在门上听了半晌,确定声音远去了,这才瘸着脚回到书房,打开苍萍给他的纸条。
“苍家不留贱民,你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让你留下,我都希望你能离开。今晚八点半我会调开附近的守卫,跟着玫瑰花走,你会找到出路——苍萍。”
玫瑰花?
玫瑰花长什么样?
夏尔奇痛苦的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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