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灯光昏暗，傅则绪逆光坐着，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许颜越以为自己醉酒后出现幻听，便跟傅则绪说想喝蜂蜜水。对方愣了一瞬，起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取出一罐未开封的蜂蜜。
她垂眸看着掌心，手指无意识地搅在一起：“还是喝蜂蜜柚子水吧。”
傅则绪没有回应，厨房响起勺子玻璃罐碰撞的声音，没过多久，傅则绪端着马克杯走出来，蜂蜜柚子甜腻的味道，迅速钻进鼻腔。
原来他听到了。
她这么想着，没有确定水温便直接往嘴里灌下去，不冷不热，温度适宜。
一整杯蜂蜜柚子水下肚，从喉咙到胸腔都被一股暖流烘烤着，大脑没有任何变化，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喝醉。
她将马克杯放到茶几上，舌尖舔了舔唇瓣上残留的蜂蜜柚子水。
寡淡无味。
好奇怪，她竟然尝不出蜂蜜柚子的味道。
她依靠在沙发上，两片唇紧抿着，舌尖不断舔舐着唇瓣，无论如何都感受不到味道，她怀疑自己的味觉出现问题。
傅则绪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立刻抬手打断，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马克杯。良久过后，她端着马克杯，去厨房泡了杯蜂蜜柚子水，在傅则绪诧异的目光下，喝下一大口水。
还是没有尝出味道。
将剩有半杯水的马克杯，放在茶几上，她才缓缓问道：“为什么？”
“你已经达成目的。”
“协议上说的是双方达成目的才能结束协议，而不是其中一个人。”许颜越的大脑清晰地回想着当初打砸酒吧时，说的那番话，“你的目的还没有达成。”
不知为何，傅则绪突然自嘲道：“我的什么目的。”
是啊，他的目的是什么？
一开始以为傅则绪是想夺得继承人，才会选择跟她协议结婚。到头来却发现，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继承人，而是想对付傅竞藩。
她根本不了解傅则绪。
他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角色，对她的感情也许就不是纯粹的，没准儿带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样想着，她抬眸看向傅则绪。此刻的他，已经抬起头来，侧面对着她，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
露出来的那半张脸，面色冷硬，唇抿成一条直线，恢复成最初见面时，那副冷淡不讲情面的模样。唯独眼底流淌的情绪，泄露了他的真实面目。
他也很痛苦。
意识到这点，她兀自按照自己的想法问道：“你有别人了？”
“没有。”
“那你厌倦我了？”
“没有。”
她的视线一直锁定在他身上，尤其盯着最容易忽略的眼神，不想错过他的任何情绪。面对她的连番质问，他回答得很迅速，毫不犹豫。
沉默的间隙，两人视线交缠，傅则绪很快败下阵来，飞速偏过头，垂眸盯着地面，不再看她。她猛地起身，指尖捏着他的下颌，强制他看着自己。
他却不让她得逞，伸手将她的手掰开，本以为会像以前那般，跟她十指紧扣。然而，两只手触碰不过几秒钟，他便迅速抽离。
平时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现在竟互相生厌般，半分靠近都不情愿。明明方才回到家前，还紧握着双手。
呵。
变化真快。
她转身回到沙发上，眸底满是受伤的情绪。傅则绪岂能没有看到，想了许久，他才认命似的，妥协道：“你很好，什么都好。我想离婚，跟你没关系，只是我们不适合继续走下去。”
她睨他一眼，讥讽道：“我哪里好了？”
“哪里都好。”
傅则绪强制自己不要再回答任何问题，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克制力，也低估了自己对许颜越的感情。他明明可以不回答，却无法面对她受伤的情绪。
他告诫自己，足够狠心才能让她远离危险。
再次看到她的眼睛，悲伤无以言表。他想，再多说点话吧，不能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导致的离婚。
安危很重要，心理健康也很重要。
“你非常聪明勇敢坚毅，从不畏惧困难，对朋友…”傅则绪有些哽咽，拼命压抑后，才继续说，“爱人都十分真诚，你的性格也很好。”
傅则绪或许没有注意到，他的语气眼神都充满了无限眷念。但是，许颜越捕捉到了：“身材长相呢？不好吗？”
傅则绪微怔：“很好。”
“那为什么不夸？”
话音刚落，两人的视线倏地交缠到一起，不知是谁先忍不住，总之，短促的笑声在耳畔响起，两人的眼神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在当下一触即发的环境下，还在聊沉重的话题，笑容便显得十分诡异。
然而，谁都没有忍住，纷纷笑出声来。
许颜越情绪激动地扑向傅则绪，长腿跨坐在他身上，后者本能地环住细腰，将她紧紧扣在怀里，脸埋在她的脖颈间，声音和身体同时颤抖起来：“对不起。”
一遍一遍，一声又一声。
无论多少遍对不起，都无法表达他的愧疚。
本以为自己可以利落地说出那句话，随后转身就走，不看她的脸，不去感受她的情绪。然而，他整个人就像被定在原地，根本没办法离开。
许颜越耳边都是他剧烈的心跳声，一声声砸向她。紧紧抱住身下的人，心跳声反而愈来愈烈。
“因为傅竞藩，对吗？”
她没有看傅则绪的脸，而是将耳朵贴在心脏的位置，听着愈来愈快的心跳声，逐渐归于平静。
她猜对了。
根据她们的调查，傅竞藩与两个儿子的离世，以及闻英陈杳等人的遭遇，都有着直接关系，他们不可能善罢甘休。最近，傅则绪在公司也有大动作，看样子他们不仅要让傅竞藩付出应有的代价，还要彻底击垮傅竞藩在集团的势力。
傅则绪原本不想让许颜越知道，听她说了几个关键词，他便明白过来，她已经掌握了很多信息。
他不停责怪自己大意，再隐瞒也是不可能的，他温柔地轻抚着细软的发丝。刚见面时，还是一刀切短发，现在已经是披肩发。
他揉了揉毛茸茸的脑袋，坦言道：“你猜的没错。”
许颜越的眼睛亮了一瞬，抬头面向傅则绪，重新燃起希望：“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你不要小看我，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情，就像你帮我对付许谨驰那样。”
他柔声道：“我知道，你很厉害。”
话音一转：“不过，我绝不会让你陷入危险。”
又是这句话。
许颜越突然有些泄气。
每当提起这个话题，傅则绪便异常执着，上次冷战那么多天，这次直接提离婚。转念一想，那天傅则绪趴在病床上，滚烫的眼泪灼伤她的手臂，到现在还能感受到那刻的震撼。
他多么希望傅垣没有离世，又多么希望她能远离危险，噩梦就是他心里最好的映照。她看着他的眼睛，痛苦不舍心疼一一闪过，留在眸底的只剩坚持。
他的表情却在告诉她，这件事没有商量余地。
她不甘心地问：“确定要跟我离婚？”
“嗯。”
傅则绪再次偏过头，她执着地将脸掰正，强制他面向自己，语气严肃：“确定？”
“对。”
“我这个人的性格，你是了解的。你现在把我推开，以后别想再靠近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最讨厌别人打着为我好的幌子，做着伤害我的行为。”
傅则绪敛眸，压抑内心不停叫嚣的念头：“知道。”
“好。”
许颜越利落地从他腿上离开，往后退了几步，两人之间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离婚以后，不要对我好，不要靠近我，不要看我，不要跟我说话。”
她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决然，这些早在傅则绪的预料之中，饶是做了很多遍心里建设，仍旧无法压抑内心的绝望。
双手捂着脸颊，狠狠地搓了搓，瓮声瓮气道：“好。”
许颜越拿着沙发上的挎包，准备回房间收拾行李，傅则绪叫住她：“我搬出去住，这套房留给你。这里距离你公司只有一公里，出行方便。傅星硕也住的不远，有什么事可以找他。”
听到这话，她径直坐回沙发，声音极度冷淡：“当初你给傅星硕送房子的时候，就想到这天了吧。”
“……”傅则绪没有回答，她就当他是默认。
那时他们还没有在一起，她在想尽办法让他吃醋，他就已经想到离婚的事情。
她气极反笑，将手边的抱枕用力扔向傅则绪，咬牙切齿地骂道：“混蛋！”
松软的抱枕砸到脸上，他连眼都不眨，平静地将抱枕放回沙发，声音恢复冷静：“对不起。”
“还有什么，一次性说完。”
她倒要看看，他到底做了多少准备，又打算如何弥补。
“我给你买了辆新车，已经在地下停车场。”
傅则绪条理清楚，将房子车子钱以及当初傅竞藩给的彩礼都留给她，不仅如此，还有不少其他的资产。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将大部分财产都给了她。
许颜越听着他冷静的话语，不免有些心寒。
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离婚，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主意。而她，想挽留的想法逐渐消散。
两人聊到清晨，天色渐明。
第一缕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时，点亮一整夜的昏黄灯盏，依旧孤零零地亮着。
他们坐在各自的沙发上，身上仍旧穿着约会时的衣服，沉默地望着彼此。
许颜越想起两人在巴厘岛看日出的场景，说好以后一起经常出去旅行，要有很多次初体验，现在统统都是笑话。
是时候画上句号了。
她站起身，腿上的挎包随之落地，手机、纸巾、粉饼等等物品散落在地上。傅则绪起身，想帮忙收拾，被她严词拒绝。
所有物品胡乱地收进挎包，脚边只剩下一盒避孕套。
想到昨天晚上，哦，应该是前天晚上，两人在床上缠绵，用掉了最后一个套子。她抱着傅则绪的手臂，强烈要求这次让她来买。随后，附在耳畔说了几个字。
傅则绪听到之后，情难自已地抱着她，恨不得再来一次。可惜，没有套子了。
原来，一切都在预示着他们的结束。
她拾起包装盒，用力扔到他怀里：“就当我送你的离婚礼物。”
说完。
她毅然决然离开傅则绪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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