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下午的最后一节自习课，林溪的笔尖在物理练习册上悬了快十分钟。
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落在摊开的书页上，把“匀速圆周运动”几个字照得发亮，可她眼里只映着桌角那个小小的星图卡片——是周屿给的那张猎户座卡片，她早上特意放在笔袋旁，看了好几遍才记住活动室的位置：老旧活动楼顶层，左转第三间。
“又在发呆？”陈笑笑用胳膊肘轻轻撞了她一下，压低声音，“想什么呢？脸都红了。”
林溪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把卡片往笔袋里塞，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笔杆才定住神：“没、没想什么。就是在想……等会儿去天文社，该带什么书。”
她确实在纠结。物理练习册肯定要带，可除了这个，总不能空着手去吧？陈笑笑说天文社快成仓库了，她要不要带块抹布？还是带本笔记本？万一周屿让她记星图呢？她连北斗七星都认不全，到时候会不会露怯？
“带物理练习册就够了！”陈笑笑咬着笔杆，挤眉弄眼，“你是去补物理的，又不是去当天文社员的。不过说真的，你真不叫我陪你去？我帮你看看他是不是真像传说中那么‘高冷’，顺便帮你侦查下天文社有没有别的女生——”
“别瞎闹。”林溪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你不是还要去练舞蹈社的走位吗？快去吧，我自己能行。”
话虽这么说，心跳却比刚才更乱了。
下课铃响时，林溪几乎是被周围收拾书包的声响推着站起来的。她把物理练习册、草稿本和笔袋一股脑塞进书包，又犹豫了下，从课桌里抽出那个巴掌大的速写本——是她平时用来画风景的，封面是淡蓝色的硬壳，边角已经被磨得有点软。她想，万一等会儿讲题间隙尴尬，她可以假装画画。
走到活动楼下时，夕阳已经开始往下沉了。这栋楼确实老旧，楼梯扶手是斑驳的深绿色油漆，踩上去会发出“吱呀”的声响。越往上走越安静，楼下的喧闹声被楼层过滤得只剩模糊的嗡嗡声，只有风穿过走廊的声音，带着点陈旧木料的味道。
顶层左转第三间。林溪站在门口，看见门虚掩着，有橘黄色的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咔哒”一声轻响，屋里的人抬起了头。
周屿坐在靠窗的书桌前，面前摊着一台银色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星图数据。他没戴眼镜，鼻梁显得更挺了些，额前的碎发被夕阳照得泛着浅金色，比平时看起来柔和了不少。听见动静，他手里的鼠标顿了下，目光落在林溪身上，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林溪突然忘了该说什么，站在门口，书包带滑到胳膊上都没察觉。
这间活动室比她想象中小，却意外地不杂乱。靠墙摆着那个蒙着深蓝色绒布的望远镜，大概有半人高，绒布上落了点灰，却看得出来是被仔细擦拭过的。对面的墙上贴满了星图海报，有黄道十二宫的手绘版，也有哈勃望远镜拍的星云照片，最上面那张是猎户座大星云，粉紫色的云气像散开的雾，在夕阳下泛着温柔的光。
书桌是旧的木桌，桌面上刻着些模糊的字迹，大概是往届社员留下的。周屿坐的那张桌前，除了电脑，还放着一叠打印纸，旁边摆着个白色马克杯，里面插着支黑色水笔，笔杆上印着个小小的北斗七星图案。
“进来。”周屿先开了口，声音比那天在林荫道上柔和些，“门没锁。”
林溪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走进去，轻轻带上门。门后挂着块小黑板，上面用白色粉笔写着几行字：“10月15日猎户座流星雨极大期”“11月3日木星冲日”，字迹清瘦有力，应该是周屿写的。
“坐这里。”周屿指了指他对面的椅子，那里放着个软垫，看起来是刚拿过来的，“练习册带来了？”
“嗯。”林溪把书包放在地上，拉开拉链，拿出物理练习册递过去。手指碰到他伸过来接的手，又是那种微凉的触感，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坐在椅子上，后背挺得笔直。
周屿翻开练习册，指尖在她之前做错的那道向心力题上停了停。他没说话，只是从桌角拿过一支红笔，在题目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受力分析图，线条干净利落。
“这里。”他把练习册推回来，指尖点在图上，“你把重力分解错了。物体在倾斜轨道上运动时，向心力是重力的分力和支持力的合力，不是单独的重力。”
他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晰，像水流过光滑的石头。林溪凑过去看，鼻尖差点碰到书页，闻到一股淡淡的油墨味，混着他身上那股旧书和阳光的味道，很干净。
“我……我总搞不清分解方向。”她小声说，手指在草稿本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三角形，“每次一看到‘倾斜’‘圆周’就慌。”
周屿抬眼看了她一下，目光落在她画的三角形上，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动——林溪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很快又低下头：“很简单。你把重力看作两个力，一个垂直于轨道，一个平行于轨道。垂直的那个和支持力抵消，剩下的平行分力提供向心力。”
他拿起笔，在她的草稿本上画了条虚线：“画辅助线，把复杂的力拆成简单的。就像……拆天文望远镜，先拆目镜，再拆物镜，一步一步来。”
这个比喻让林溪愣了愣。她没想到他会用天文社的东西来比喻物理题。
“望远镜？”她下意识问。
“嗯。”周屿看向墙角那个蒙着布的大家伙，“那台是折射式望远镜，镜片容易受潮，每次用完都要拆开擦。”他顿了顿，补充道，“不难，熟悉了就好。”
林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有点好奇：“那……它能看到星星吗？比如你黑板上写的猎户座流星雨？”
“能。”周屿的语气里似乎多了点什么，不是冷淡，也不是热情，像是提到熟悉的旧友，“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猎户座的星云，像团模糊的雾。去年流星雨，我在这里守了一整夜，看到了二十多颗。”
“一整夜？”林溪惊讶地睁大眼睛，“在这里？”
“嗯。”他点头，指了指窗外，“天台视野更好。那天晚上没云，风有点大，我把望远镜搬到天台，裹着毯子坐在这里……”他没说完，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软了些。
林溪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他好像也不是那么难接近。至少在说天文的时候，他眼里的光，比平时亮得多。
“那道题，再试一次。”周屿突然转回头，把笔递给她，“按我刚才说的，画受力分析。”
话题突然转回来，林溪有点措手不及，接过笔时差点掉在地上。她定了定神，低头在草稿本上画起来。这次她试着按他说的，先画辅助线，把重力拆成两个分力，笔尖在纸上沙沙响，周屿就坐在对面，没催她，只是安静地看着电脑屏幕，偶尔滑动下鼠标。
活动室里很静，只有笔尖划过纸的声音，和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夕阳慢慢往下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墙上的星图海报上，林溪的影子恰好遮住了猎户座的腰带，周屿的影子则落在旁边的仙女座星云上。
“画好了。”林溪把草稿本推过去，心里有点忐忑。
周屿低头看了看，没说话，拿过红笔，在她画的合力箭头旁边打了个勾。
“对了？”林溪眼睛一亮。
“嗯。”他点头，把练习册翻到下一页，“这道题，用同样的方法。”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就在讲题和画图里过去了。林溪渐渐放松下来，发现周屿讲题其实很有耐心——虽然语气总是淡淡的，偶尔还会直白地指出她的错误（“这里逻辑错了”“公式记错了”），但他从不会催促，也不会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她卡壳的时候，他会换种方式解释，有时用物理模型，有时用生活里的例子（“比如你坐过山车，在最高点时，向心力由重力提供”），甚至有一次，他拿起桌上的苹果，说“假设这是地球，你是上面的物体……”
林溪忍不住笑了出来。
周屿抬眼看她，有点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她连忙摆手，脸颊有点热，“就是觉得……这样比喻很清楚。”
他“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讲题，耳根却好像比刚才红了点。
天色渐渐暗下来，窗外的天空变成了淡紫色。周屿合上笔记本电脑：“今天就到这里。这几页题，明天做了带来。”
林溪点点头，开始收拾东西。拿起速写本时，才发现自己刚才走神时，无意识在本子角落画了个小小的望远镜草图，旁边还画了颗歪歪扭扭的星星。
她慌忙想合上，周屿却已经看见了。
“你喜欢画画？”他问。
“嗯……随便画画。”林溪把速写本往书包里塞，声音很小，“画点风景什么的。”
周屿没再追问，只是起身走到墙边，拉开灯。暖黄色的灯光亮起来，照亮了房间里的灰尘，在光线下轻轻浮动。他拿起门后的抹布，走到望远镜旁边，小心翼翼地擦着绒布上的灰。
“社团……真的只有你一个人吗？”林溪忍不住问。
周屿擦抹布的手顿了下，点了点头：“之前有两个社员，一个转学了，一个加入了学生会，没时间来。”他的声音很轻，“下周学生会要查社团人数，不够三个人，就要停掉活动室。”
林溪心里揪了下。她看着他认真擦望远镜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难过。明明这么喜欢天文，却要因为没人而失去活动室。
“我……我可以叫我闺蜜来吗？”她脱口而出，说完又有点后悔——陈笑笑对天文一窍不通，来不来得情愿？
周屿抬起头，眼里闪过点惊讶：“她愿意？”
“我去问问她！”林溪赶紧说，“她很活泼的，说不定……说不定也会对天文感兴趣呢！”
周屿看着她，灯光落在他眼睛里，像落了两颗星星。他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嘴角似乎又微微弯了下，这次林溪看清了——是很淡的笑，像春风拂过湖面，只留下一点涟漪。
“钥匙收好。”他说，“明天想来的话，可以早点来，我教你认星图。”
林溪点点头，把书包背好，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周屿站在望远镜旁边，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他正低头看着桌上的星图册，手指轻轻点在猎户座的位置，很专注。
“那我先走了。”林溪小声说。
“嗯。”他抬头，“路上小心。”
下楼的时候，林溪摸了摸笔袋里的星图卡片，冰凉的卡片好像带了点温度。她拿出手机，给陈笑笑发消息：“笑笑，你明天有空吗？陪我去天文社一趟呗——不是侦查，是……帮个忙。”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陈笑笑就回了个“没问题！顺便看看学神晚上是不是真的在活动室看星星！”的表情包，后面还跟了个八卦的眼神。
林溪笑着摇摇头，把手机塞回口袋。晚风从走廊吹过来，带着点凉意，却不冷。她走到林荫道上，踩在落了一地的银杏叶上，“沙沙”声里，好像还能听见刚才活动室里笔尖划过纸的声音，还有周屿那句很轻的“路上小心”。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物理练习册，刚才周屿打勾的地方，红笔的痕迹很清晰。也许物理也没那么难？她想。至少，和他一起讲题的时候，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远处的教学楼亮了灯，窗户里透出暖黄的光。林溪把练习册抱在怀里，脚步轻快了些。风吹过林梢，秋蝉的叫声又响起来，这次听起来，好像多了点雀跃的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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