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季阳问道,原来他并不信任阿史德,方才那三处粮草栈道便是他放火烧的。
他一早得知了左娇娆和青儿已死的消息,悲愤交加,这消息阿史德却未告知于他,叫他瞬间绝了相信他会全然帮助自己的期望。
姜弥生抱着左娇娆的孩子,颤抖着递给季阳,摇头道:“将军,只救出来这一个。”
待军报传到祝长风处,他已行军至弱水渡,慌忙问道:“怎么样?”
死士同样递上青儿的孩子,跪道:“大汗,只救出这一个。”
祝长风接过,问道:“季阳大军西进的消息可传出去了?”
“西域已经收到消息。将军,左棠第二子左青佟接任西域汗位,他就要朝这边打来了。”
“好!”祝长风见引军之计奏效,豪情万丈:“黑风隘和月牙泉绿洲都备好,咱们等着他们,自取灭亡。”
北境金帐中,静堂扶额喘息:“眠儿怎么样了?”
墨香点上烛盏:“军中传来军报,他就在祝公子身侧,一切都好。”
她闻言,手抖得不可自持,呼吸短浅:“这孩子真不让我省心,他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和父亲交待?”
“二小姐别急,深呼吸,产婆和医官马上就要来了。”
产期就在今日,月黑风高,她已经疼得有些颤抖出汗,仰靠着不听地呼吸,孤星与苍焰两头壮年狼徘徊守在身侧。
她一手紧握住墨香,另一手想去抓住一些关于陶然的东西,却悻悻然发现什么都没有。
她什么都握不到。
比产婆先来的是月轮部首领,他不顾外人的阻拦,冲进来朝静堂道:“军师,严忍冬的大军已经打来了。”
静堂冷笑,扶着墨香坐直了些:“我就知道他耐不住性子,季阳西进的消息一出,他以为北境中空......”
她疼得仰头出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墨香急道:“大汗有了兵符,但有意外再来问军师,依计划行事,速战速决。”
“是。”
月色早已沉进北境的沙梁,疾风突然转了向,裹着春三月的寒沙往毡帐群里灌。
四方,兵临城下。远远望去,只见从南而来的大列骑兵在夜里集结成黑暗的影子。
不知为何,马上的孙兼礼忽然陶醉地吸了一口夜风,说道:“风急天高,狐狼哀鸣,今夜好像格外冷啊。”
一旁,司天监小吏捧着铜制星盘,呈于孙兼礼马前,又指向东北坡上空漏出的几颗亮星:“禀将军,今夜月躔壁宿,天干物燥,东风正盛,我军定能借势火攻。”
“嗯,”他将星盘递回,“兵法有言,昼风久,夜风止,夜风久,昼风止。你可算得出,东风几时起,又几时休啊?”
小吏道:“今夜乃疾风,约莫亥时起,子时休。城内内应已一应商量好,务求一举得胜。”
“嗯,”孙兼礼长声,“那便等着吧。”
城内,厚草地像块泼了墨的毡子,被人一块块挖空,月夜下现出和黑夜一般的颜色。
北境虽无有宵禁一说,今夜却好似格外安静,人人皆自在毡帐中,锁闭不出,唯有一从从士兵提着大桶凉水,把毛毡焦湿。
此外,一点人声也未有。
内应们身着夜行衣,掩藏在黑夜中。
一人对另一人道:“不好,城中似是有所戒备,你瞧但有人居住之处,周遭都被割刈殆尽,届时哪怕火攻,也难烧到人。”
另一人道:“来不及了,亥时就快到了。咱们首取粮仓,次烧武器库,烧完就跑。若是城中不乱,城外军队又策应不及,我们这些内应必死无疑。”
一行人但听指挥,在城中分聚几处。
天象果真灵验,亥时正刻起,一阵东风如鹰展翅,城中火光尽灭,士兵们被吹得站立不稳。
金帐内,静堂及一众人冻得唇齿发抖,唯有孤星和苍焰尚能行动自如,紧紧贴在床头一册。
她闻得帐外风声鹤唳,嘴唇发白,周身疼痛,忽而似是恍了神,只去朝那毡缝处看,半具挺立的身子僵硬不动。
城外东军听从将领一声令下,于高地上将三百支火箭窜射出去,拖着橙红的尾焰,像一群失控的流萤,斜斜扎进城中。
北境士兵周围遍布水囊,那城墙各处浸得半湿,此刻城中军鸣大作,却无半分纷乱,城墙兵卫只是加紧往火种上泼水,初春深夜,天气冻得渗人,虽未下雪,但泼出去的水半道就凝成了冰碴,硫磺火砸在上只呲呲冒气白烟,反倒叫人更看不清城内形势了。
“怎么回事,”孙兼礼远观战局,正说着,马厩、粮仓、武器库等三处如约炸起了火光,其余各处仍是冷寂一片,不见沸乱。
金帐里,炭盆早已摆满。一只火箭忽而窜破帐外的冰层直入其内,火光虽是式微,但一众医官产婆都吓得颤抖。
孤星起身,仰头嚎鸣,忽而城中众将皆往金帐聚来,与城中刺客厮杀起来。
已而东坡位居高地,虽雾气缭绕,看不清局面,却听得城中战火争鸣,将领笑道:“终于乱了,告知孙大人,攻城。”
以东方为主军,南北两方皆集结大队人马,待城中兵乱四散逃跑时,趁机击杀。
孙兼礼正带大军前进,忽见城中仍是有重重火箭射往西方,一个斥候跌跌撞撞跑过来,叫道:“将军!咱们西边儿的粮车被惊,已经打起来了!”
西部,火光之中,哲别部带全族轻骑挺进,主将各自驯养的灰狼冲在队前,见人就咬。
时值壁宿,夜起东风。这个道理孙兼礼知道,季静堂也知道。
既然你能从外火攻于我,又焉知我不能从城内火攻于你?
我预判了你的预判,我备了水,但你却没有,关于这一点,孙兼礼没有想到。
西部的声势渐渐盖过了城中,孙兼礼忧虑东风不过一个时辰,粮草也约莫能撑同样的时辰,便愈加速攻城,赢得一线生机。
“攻城!”他大吼下令,忽而身后两侧林间风声鹤唳,似有伏兵,士兵们不敢贸然前进。
阴山军工厂正在城北,极北之地,斡难部、黑毡部、雪驼部三部大汗早带了骑兵掩藏林间,待北军攻城之时,城门众将士朝外抵死不开,城外京兵又被三部从北部包抄,如瓮中之鳖,打得溃不成军。
季静堂所在的金帐周围打得正烈。严忍冬下了死令,攻破北境,直取季静堂性命。
不知何处又射来一只火箭,孤星忽而鸣嚎一声,怒极纵出金帐,同苍焰一起撕咬敌军。
静堂浑身冷汗,一双腿抖得不可自持,浑身上下,唯有紧捏墨香的掌心尚有血色。
忽然一声婴啼如破晓而出,虽不甚嘹亮,但到底有气有力,众人面上皆是喜色,医官笑道:“恭喜军师,是位小公子。”
静堂闻言,心旌摇荡,几愈昏过去,又听产婆急道:“不好,还有一个孩子。”
那边,她已全然晕过去,任唤任叫,不见丝毫反应。
墨香吓坏了,忽而放开她,从包里取出杨绪给的药丸,喂她吃下去,对医官急道:“快,想办法把孩子弄出来,快啊!”
城外,孙兼礼进军的步伐有些踌躇了。
东边的京军因为火攻遇冰,视野里全是雾气,虽夺了高地,远远看去一片茫然。
凹地打仗本是必败之局,此刻却因为这雾气之故,山坳里冲出赤狐部、斡难部两部精兵,朝占了高地的京军破局佯攻。
而孙兼礼所在南部,察哈尔部带北境秘密训练的十万大军从后包抄而来,他想也未曾想过北境竟有如此强盛之兵力。
一时间,城外东南西北四方打得不可开交,城内内应已被守城兵卫尽数杀光,子时正刻至,东风渐渐式微,一切也渐归平静。
季静堂被挪到了更温暖的地方,沉沉睡着。她忽然觉得自己身子好轻,像浮云漫布在一片清秀的田野。
时隔那么多月,她第一次见到他。
陶然在身后轻唤:“颜颜。”
静堂转身,眼泪瞬时落地而下。
她看着爱人就这样走进自己,他还是那么年轻,如自己初见时那风华正茂的样子,穿着月白色的常服,微笑着把她搂进怀里,柔声哄道:“我在。”
她抱住他,感觉是那样的真实,脚下轻飘飘的浮云也仿佛立时化为坚实的大地,青草丛生,香花漫布。
静堂觉得满心满肺都是委屈,流泪道:“你为什么才来。”
他温润笑着,答非所问:“我知道难受,再忍忍,这病过了就好了。”
仿佛他并不知晓妻子的思念,仍如过去自己生病时一般哄她。
洲渚别院时,一次静堂身感风寒,头痛欲裂,吃不下也睡不着,躺在那贵妃椅上疼得哼哼直唤,陶然也是这样躺在自己身侧,轻轻环抱住她,柔声哄道:
“好了好了...唔...我知道难过,好不好?”
他对她如此温柔以待,自他死后,便再也没有了。
烛光摇曳,静堂的眼角落下泪来。
“二小姐,”墨香擦去她眼角的泪,笑道:“你醒了?”
静堂缓缓睁开眼,面无血色,第一句问道:“咱们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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