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机甲群从舰艇舱鱼贯而出，与成批上岸的海怪群对撞个正着。
十几台重甲硬是在海怪群中间挤出了一条缝，霸道地将海上的海怪和岸上的海怪隔断开来。海面的寒风蛮横地呼啸着，像是在痛诉这些不讲理的神秘来客。
一号重甲武器舱里扔出的第一颗炸弹落入水里，溅起了无数水花，并城外夜空中迸发出一片刺眼的火光，仿佛是在与城内的漫天火光遥相呼应。
外部战场一触即发。
刀剑声、枪声、爆炸声、机械与结实的皮肉碰撞声……源源不断，然而这与林越似乎没什么关系。
林越坐在秦征的重甲指挥舰上，外面是生与死拉扯厮杀的战场，里面的他却有些漫不经心，浑身干净整洁、面容俊美瑰丽，像是寒冬战火硝烟之中开出的桃花。
“上校，你是怎么飘回来的？”
秦征正在全神贯注地操控重甲，没搭理他。
装矜持。林越心想。
凭借秦征那逆天的精神力，完全可以抽点空出来和他聊聊天。
“让我猜猜，”林越慢悠悠走了过来，切断了音波渠道的外部通信频道，此时秦征只能通过脑部精神网与外部交流。
整台重甲都覆盖在秦征的精神网里。他自然也看到了林越的所作所为，但他并没有做什么。
林越继续自顾自地说：“能源采集地最近的应该不止三角洲一个地方，但是你只告诉了小队长他们这一个地方。你自己还有备份吧？”
秦征不置对否，林越眼底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之意：“果然是凡事都会给自己留后路的上校大人。我猜备份地的能源不够，所以上校没有把这个地方说出来，一来既是给自己留退路，二来也确实不够用。”
他说完后，停顿了下，面露期待，像是在等秦征夸“真聪明”。
秦征自然也不负他的期望，在与海怪作战之余，抽空回了他一句：“自作聪明。”
林越叹息了一声。秦征必然是这一路太过痛苦曲折，被他说中了，心里别扭，才这么说。
毕竟他一个人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漂泊，仿佛整个世界就只有他一个活人的那种感觉……得有多孤单啊。
于是他安慰了一声：“上校这一路被海怪追必然不好受吧。耽误了这么久才回到基地，想必路途十分曲折，回到基地时能源也完全耗尽了，真是可怜。再让我猜猜，我们聪明的上校大人是怎么在备用的能源也不够用的情况下，还能漂回来的呢？”
“可怜”的上校骂道：“多嘴。”
林越：“我就这一张嘴，多不起来了。上校大人应该是借助了洋流方向，绕了些路，耗了不少时间……不够好歹是回来了，不是吗？不愧是基地最出色的远征将军，你果然没让我们失望呢。”
秦征在忙碌之余又抽空回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说“关你屁事”。
林越冲着他咧嘴一笑：“打仗这么忙，就不用这样看我啦。”
一双眼神饱含惊奇……他看我，肯定是觉得我聪明。
“有一点你说错了。”秦征回过头，专注地看着外面的棕熊怪。
林越颇感意外地看着他。
重甲的一只机械臂按住了棕熊怪，下一刻，秦征的长枪精准射中海怪的腹部：“海怪没有追我，因为我把它杀了。”
“棕熊怪的弱点在腹部。”秦征同时在精神网的通信频道里说道。
同一时刻，军区总指挥室内。
肖恩的电子大屏上已经收到了生化实验室根据血液样本和怪物视频紧急研究出来的棕熊怪特点：“棕熊怪由海狗进化而来，隶属于海犬科，听觉比海狗更灵敏，皮层厚度是海狗的三倍，且心脏不在胸腔，而位于腹部。”
周珩带着些疲惫的声音从音频设备传来：“指挥官先生，我们暂时只能得出这些。它们的弱点在腹部。”
“指挥官大人，”紧接着纪博士的声音也从通信频道传来：“根据棕熊怪的特点，我们带来一批消音长枪，同时补给了微型炸弹机器人，五分钟之后即可查收。”
“周博士，纪博士，辛苦你们了。”
“客气了。”
“应该的。”
肖恩揉了揉眉心，切断了研究院这边的通信频道，又立即打开了军区的通信频道。
“城防军的重甲小队听令，拿到武器之后不要再管海龙怪，把所有子弹全部用在棕熊怪的腹部上。剩余作战机器人与战甲组全力剿灭海龙怪。炸弹专组带着微型机器人死守城门。收到立马回复！”
“收到！”
“收到！”
“收到！”
……
火光犹如战胜前最后冲刺的号角，再次划破漫漫长夜。
城防军重新调整作战形式，军区的防线已经退无可退了。只要军人再往后退一步，死的便是在那里默哀祷告的众多民众。
军人无路可退，除非战死。
城墙防线已塌，于是他们用身体铸成了最后一道防线，守着基地最后的生命线。
城内的海怪分布在肉眼可见的减少，而与城内遥相呼应的城外远征军情况却越来越不好。
城外陆地上的海怪虽然变少，可海里聚集的海怪却越来越多。此时，几乎所有的压力都担在了这十几台重甲小队上。
与此同时，这些重甲的通讯频道里还不断传来战况汇报：“报告指挥官，重甲已折损6台。轻甲折损近半。”
“……”
战甲本就是损耗品，他们能调用的重甲也越来越少。
“死守防线，不准后退！”
秦征双目一狠，一人拦下来近五分之一的海怪上岸。
从出来到现在，他不停地命令别人回去补充能源，并作短暂修整，而他自己却连一次都没有回舰艇。
他已经全神贯注地在这里战斗了很久，连补充能源，都是霍成川拿过来的备用能源给他直接换上的。
他的精神力也在高度紧绷线上持续了很久，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估计唯一开小差的时候，也是抽空嘲讽林越的时候。
林越看着秦征的后背，发现他的背骨之间已经被大片汗水浸湿。
他不是钢铁人，他是有血有肉的活人。林越心想。
他必须帮他做点什么。
林越开始启动自己脑海中的脑机接口芯片，试着将自己的精神网小心地探了进去。
下一刻，咔嚓！他还没来得及与重甲建立稳定的连接，一股强劲的排斥力便将他毫不留情地赶了出来。
这股力量霸道且非常不讲理，甚至不顾可能会把入侵者反噬成脑瘫的风险。
林越捂着受伤的心灵：“……”
都持续打这么久了，赶人的精神力还这么强。
“我这是帮你。”林越漆黑的瞳仁盯着秦征的后脑勺说道。
秦征头也不回：“嫌重甲跑得太快，帮我拖后腿？”
“你撑不了多久了。”林越的精神网已经探到了秦征的精神力正在变弱，变得疲倦，“我和你一起，可以帮你分担一些。”
秦征精神力一凝，重甲的机械臂嗖地钻出来一支长剑，刺穿了右边扑过来的海龙怪，隔了好一会，他才说：“双人配合开重甲需要百分百的默契度。我？和你？”
“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有见过王者和青铜有默契的吗？”
林越：“……”
这人真是哪里都硬，嘴最硬。
正当这时，一批海龙怪突然聚集成一片，从正前方再度朝着他们袭来，秦征用机械小臂死死抵住了这批海龙怪的袭击。紧接着，另外一批海怪从重甲的右边扑过来，电光火石之间，秦征用另一只机械臂手骨上的长剑连刺好几只海龙怪，怪物接连发出了痛苦的哀嚎，腥臭的血液溅得到处都是。
林越的脑袋被这一阵子操作甩得头晕，天旋地转之间，一只海怪趁机爬上了机械臂的手骨。
秦征正要把这东西甩出去，一只大型的棕熊怪如同魅影一样突然从水面下蹿了出来，出其不意地朝着刚停稳的重甲狠狠撞了过来。
砰！重力系统一时没稳住，整台重甲被重重地甩到地上！
驾驶舱内的东西如同滚筒洗衣机里的衣服一样，被瞬间甩得四分五裂，秦征与林越也被同时摔落到地上。
林越捂着自己的后脑勺，有些困难地从地面站起来后，就要立马凑过去看秦征的情况。秦征这时也已经扶着机械把手站了起来，眼球里还带着因连轴不休的红血丝。
眼见着棕熊怪要一掌呼上重甲驾驶舱的位置，秦征刚站稳便迅速调整了重甲姿态，以一个漂亮的空中翻动作平稳落地，堪堪避过了棕熊怪的攻击。
海龙怪再度发了疯似的涌上来，怪物一批接着一批。
林越皱着眉：“它们是疯了？”
肉眼可见的，怪物的状态越来越疯狂了，战略也由一直躲避变成主动攻击。
“报告指挥官，重甲已折损过半……”霍成川的声音传来。
漫长的海岸线上，只剩下不足十台重甲，半数重甲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或者内部爆出了严重故障……
一茬接一茬的大型海怪袭击，如飓风过境，扬沙千里，秦征控制着重甲灵巧地在发狂的海怪之中来回：“轻甲全队到海岸支援！”
“报告指挥官，轻甲已不足五十台……”轻甲大队长汇报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五十台轻甲，连岸上的海怪都没法悉数歼灭，又怎么到海岸线上支援？
秦征一剑击中海怪腹腔，炮火在更远的地方炸成了烟花：“海上的怪物不能再上岸……”
至于岸上的怪物，还有城防军做最后一道防线。
他的嗓子有些干裂，发出的声音也有些沉哑，但态度却是坚决且不容置疑的。
“收到……”
秦征回过头，死死地盯着那些发了疯似的密集进攻的海怪：“离战斗结束已经不远了。”
城里面的海怪在急剧减少，海面上的海怪才会发了疯似的要赶进去支援。
里面的城防军快打赢了。
可是……你们呢？
林越看着秦征被撞破头皮、留着血的伤口，神色默了默。
大抵是他向来容易怜香惜玉，所以才看不了这样的冰山美人花败战损的模样，此刻，他心里竟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和心疼。
他们要打赢了，那你呢？远征军呢？有谁记得你的功勋，记得你受过的伤，流过的血？
又有谁……能替你承受这外面数不清、怪物最后的狂啸与怒吼？甚至是……替你收尸？
“海怪是打不完的，不要命地死守，有意义吗？”
秦征目光坚定，牙关紧咬地扛着海龙怪最后的强劲冲：“我守的不是基地，而是，整个远征军最后的尊严。”
军人的尊严在战斗之中，他们注定是要战斗到死的。
林越看着秦征紧绷的后背，仿佛看了很久，但实际也才过了那么几秒钟。
这几秒钟里，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突然鬼迷心窍似的说道：“好，你无论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秦征正在用自己最后的一点精神力对抗着外面的海怪，并未将他这句话放心上。
但下一刻，林越的精神网再度覆上了重甲庞大的信息流。
秦征回过神来后，感受到他的精神网时，突然发现这次与上次有些不同——
这次他的精神网更加轻柔、温和，并不像上次那么急于与信息流对接，像是一阵春风拂面，温柔照人，对上秦征的精神力时，又像是在轻轻按抚他的疲倦，竟意外地有那么一丝治愈的作用，以至于他一时间忘了将林越驱赶出去。
“我比你们军区的任何人都更熟悉重甲的信息流，我不会打扰你的选择，我只帮你筛选出你最需要的，你也只用按照自己的节奏去控制重甲、对抗海怪。”
林越冲着他疲倦的后背笑了笑：“有我当你的精神治愈师，你会轻松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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