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和协医院麻醉科的走廊已渐渐安静下来,阳光透过窗户映射出了张清瑜疲惫却依然挺直的身影。她脱下白大褂将它利落地挂在衣架上,触及衣架冰凉的金属触感还未散去,身后便响起了一道清冽如泉的女声。
“张清瑜。”盛夕岚的声音像一把沉静的手术刀,精准切断了她挂衣服的动作,“仿真室空出来了,跟我走。”
盛夕岚的面容如同被时光精心保存的标本,她眼角细细的纹路在垂眸时舒展开来,像手术缝合时最精巧的针脚。那双眼睛最是特别——虹膜在光下会泛起淡淡的金棕色,仿佛沉淀了太多生死时刻的凝望。黑发严谨地盘在脑后,发际线处几道若隐若现的纹路,恰似手术刀划过最完美的切口痕迹。
张清瑜抬头,她投向自己老师的目光比手术室的无影灯更亮,眸底映着毫不掩饰的孺慕。
“今天练主动脉瓣置换。”
“好的,盛主任。”
仿真手术室内,冰冷的蓝白光下,张清瑜的指尖悬在模拟人的胸腔上方。全息投影的心脏在苍白的“皮肤”下规律地跳动,泛着淡蓝色的血管纹路如同冰层下的暗河。盛夕岚站在她身后半步,呼吸平稳得像体外循环机的节律。
“镊子。”张清瑜伸手,器械台无声地自动滑来钛合金器械。她稳稳夹起比发丝还细的聚丙烯缝线时,盛夕岚忽然伸手按住她的腕骨:“停。你忘了什么?”
监护仪上,模拟人的血压曲线正缓慢下降。张清瑜瞳孔骤然一缩:“肝素化不足。”她迅速抽吸抗凝剂推注,液体在光影中划出一道迅疾的银弧。
当张清瑜用持针器将人工瓣膜送入“心脏”时,盛夕岚指尖轻点控制板。模拟人的左冠脉突然“渗血”,鲜红的液体瞬间汩汩漫过肋间隙。
“三十秒。”盛夕岚的语气冰冷,不夹杂任何感情。
张清瑜的睫毛都没颤一下,她左手持吸引器精准插入出血点,右手已迅捷地夹起预置的补片。缝合针在冠脉边缘灵巧地穿梭时,她甚至有余裕调整针距——每针正好1.8毫米。
“时间?”她边利落地剪断最后一根缝线边问。
盛夕岚按下计时器:“二十八秒。”她摘下口罩,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眼尾皱起两道温暖的细纹,“上个月带的研究生,这个步骤用了四分钟。”
更衣室内,盛夕岚将一盒包装精美的三明治轻放到了张清瑜微凉的掌心。
“你说你,这十年来对我言听计从,可唯独我让你吃晚饭的话充耳不闻。你要是把身体搞坏了,谁来接我的班?我还怎么向那群老家伙炫耀自己的爱徒。” 语气带着无奈的责备。
张清瑜面带温顺的微笑听着老师的“指责”,甚至还乖觉地频频点头。“这次您说的话我一定劳记于心!”
并非是张清瑜叛逆,而是因为身为医生,想要按时吃饭可谓是非常的难,况且张清瑜的胃无法承担起下午六点之后的工作,所以干脆不吃。
“哼。”盛夕岚鼻腔轻哼,显然不信,但也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一会儿还有个会,先走了。这个周六记得回家吃饭。” 声音不容置喙。
“好的主任!”
“嗯?”盛夕岚没有回头,可转动门把手的动作却蓦地停顿。
“好的老师!” 张清瑜立刻改口。
“嗯。” 一声满意的轻应。
在盛夕岚看来,下班时间再称职务就是张清瑜的不是了。
老师走后,更衣室陷入寂静。张清瑜看着手中的三明治决定先消灭掉它再下班。
她嘴中慢慢嚼着来自盛夕岚的三明治,熟悉的味道弥漫开,脑子里想的还是盛夕岚。
人们常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现在的老师不仅很难尽职到这种地步,甚至都不具备一个合格的老师应有的节操。
而盛夕岚却真的把自己视若己出,如同自己的母亲一般:自己家境普通,盛夕岚就供自己出国深造;自己在京城找不到合适的住所,盛夕岚就把自己的房子让给她住;自己身为实习生,每个月只能拿到少的可怜的工资,不倒贴医院就很不错了,盛夕岚就自掏腰包,给她补发工资……
张清瑜时常在想,如果没有盛夕岚当年的指名,自己现在会落到何种地步。每每这时,她就会不由自主的生出为盛夕岚赴汤蹈火的想法。
随着最后一口三明治的下咽,张清瑜脑海里那张时而严格时而慈祥的面孔也暂时隐匿了起来。
“你说平时在公司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一回家就把脑子丢掉了呢!”蹲在迷你冰箱旁放置饮料和零食的顾若辞虽然嘴上不饶人,可手里的动作却是一点儿没停。“是个人都知道惊喜要提前准备,你怎么就不……你是人吗?”
“你怎么好意思说我的!”叶槿初气鼓鼓地反驳,“要不是你手贱把冰箱包装拆了,我至于没有地方藏它吗?咱俩至于现在狼狈地双手开弓吗!”
“你家200多平藏不下一个迷你冰箱,这合理吗!”
“我绝不允许我家里的东西出现在不属于它的位置上!”叶槿初斩钉截铁。
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拌嘴中,“锁已开启”的机械提示音清晰传入两人耳中。
然而打开门锁的张清瑜只是自顾自的换鞋、平淡地打招呼、回房间,目光未在她们身上停留。
直到系着粉色蝴蝶结的迷你冰箱被略显笨拙地抬到她的眼前,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她们是在给自己准备零食柜。
听着两人在耳边热切地叽叽喳喳解释,张清瑜嘴上机械的说着“谢谢”,可看着与自家冰箱里几乎无异的饮料种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冰冷的念头:
两个人为什么不能扮演着最简单的甲方与乙方的关系。
明明只要履行各自应尽的义务就好了,可叶槿初为什么要这样莫名其妙地对自己好。
别人对自己好,自己便要还回去,一来二去,情感上或多或少都要有所付出,而付出后如果无法及时得到回应,心灵便会遭受创伤。
她已经脆弱得经受不起任何创伤了。
难道是我先越界的?
昨晚三人举杯浅笑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这使她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然而事实上,两人之间的界限在叶槿初眼中本就是透明的。
叶槿初的父亲亦是老师曾告诉过她,对待不同的人就要采取相应的手段。对待小人就要采取不道德的手段,对待君子就要采取高尚的手段。而对待张清瑜,单单从盛夕岚将她视如己出便可以判断出她是一个值得深交的人,再加之两人这几天即使是算得上刻意疏离的相处,那份沉静与专注使叶槿初更加笃定了要用心对待张清瑜的想法。
此时的张清瑜即便脸上还是挂着平日里淡淡的表情,可是叶槿初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直觉告诉叶槿初面前的张清瑜心里一定装着别的想法。
目前叶槿初只知道张清瑜是一个值得深交的人,可她并没有摸透张清瑜的性格。最终,她只定定地看着张清瑜的眼睛,留下了一句话,便轻轻关上了房门:
“我对你说的‘你是我们的人了’,字字出自真心,我没有开玩笑。”
“我知道的。”张清瑜低声回应,目光却微微垂落。
可是“字字出自真心,我没有开玩笑”这样的话,在张清瑜这里激不起任何水花。
承诺对她来说太廉价了,甚至不及易碎的泡沫。
可叶槿初偏偏是先付出行动后承诺。
最终,张清瑜放弃了思考,将自己深深蜷进了被窝。毕竟被窝所能给你的温暖以及将你严实包裹时产生的安全感是可以真真切切感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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