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柏清放轻了动作，经过墙根时顺手捡了锄头，循着声响来到灶房门前。
吱呀一声，门开了，昏暗的灯光下，只见不大的灶房被翻得乱七八糟，蓄满了水的石缸被人推倒在地裂成两半，瓦罐陶碗，能砸的东西全都被砸了个遍，到处都是汤汤水水的。
柏清忍住心中的怒气，抬着灯往里一看，一个大胖子的头正卡在他们家面口袋里，四周全都是散落的面粉糊糊。
那可是他们一个月的口粮！
“姓段的，你是猪妖吗！你还我粮食！”
鸡蛋壳，碎陶片，烂菜叶子，身边有什么就砸什么。想起手边的锄头，柏清冷了脸，忽然生出一种想法。
砸吧，都砸了，他真的太累了，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
“谁砸我，别砸了，咳咳咳……”段知闲身上各处都被砸的生疼，一睁眼什么都看不见，嘴里不知道什么东西糊了他一脸，一说话便咳得难受。
挣扎间头顶上罩着的面口袋终于被他撕开，重见灯明的段知闲抹了把脸，饶是他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只见柏清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手中的锄头咣当一声掉落在地，地上快要燃尽的油灯照着他的脸，脸色黑的好像要吃人。四周散落着七七八八的东西，烂的烂，脏的脏，好似一个盗窃现场。
盗窃……段知闲又抹了一把脸，仔细一看，这黄黄白白的好像是面粉。
“额。”他的肚子十分不识趣地打了个饱嗝。
“那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段知闲还想解释，他确实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自己入睡前非常饿，迷迷糊糊地想着去厨房找些吃的。
“你等等，先别动手，我可以解释。”他幼时有过梦游的毛病，只是后来长大后极少再犯。看来是饿得狠了，才会让他做出在睡梦中也不忘出来找吃的行为。
“这还有什么解释的，人证物证都在，明天我就去报官。”柏清气疯了，捡起面口袋就想往段知闲脑袋上套。
“别别别。”做错了事，自然得认。段知闲拍拍身上的面粉，小心翼翼地去看柏清的表现，心虚起身道：”你算算多少，我日后赔你。”
柏清捡起地上的油灯，面色冰冷，话语毫不客气：“你有钱吗？”
段知闲认真道：“暂时没有，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跑的。”虽然钱是暂时还不上了，但是这个烂摊子他可以帮忙收拾。
把剩下为数不多的面粉重新弄回簸箕里，又从水洼里掏出来一些脏米，柏清粗略数一数，虽然场面看着吓人了些，但是因为灶房里本就没什么值钱东西，算下来也没多少钱，抵不了他欠下的十五两。就是可惜了那口大水缸，自他记事时这水缸就一直留在家里，那时候他娘还在世。
段知闲看向那水缸，心中觉得稀奇，这缸他一个人是万万搬不动的，难不成是他梦游的时候突然变成了大力王。
匆匆解决完这一切后，柏清什么也没说，往里屋走去，段知闲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再次躺在床上，柏清一夜无眠。
段知闲听着两个萝卜头的呼吸声和柏清不断翻身的声音，心里也不大好受，他吞了那么多面粉，这会口渴的要死。
“米面外加那些零碎的东西一共算二百五十文，今天你吃了五大碗饭，算你十文，还剩下十四两并七百四十文。”
“什么？”段知闲扭了扭身子转过去。
“你住在这里就不算钱了。”柏清没搭理他，自顾自地说着，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声线微微沙哑，但很纯净。
段知闲这才了然，原来柏清都一笔一笔给他记着呢。
想起晚饭时少年那倔强不低头的模样和红着的眼眶，以及现在这个冰冰冷冷的样子，段知闲又是一阵懊恼，柏清看起来本就不喜他，这会儿估计又被他气得够呛。
次日一早，灶房里乱糟糟的模样属实把两个孩子吓了一跳，都以为家里进了贼，抱住柏清的大腿一顿乱嚎。
吃早饭时，段知闲得了碗浑浊的稀米粥，搅一搅还能看见沙子和石子。挨着他也在喝米粥的是他的老丈人，柏老爹。
柏老爹一身的酒气，端着碗的手颤颤巍巍地，眼神有些呆滞，冷不丁在院子里看见了一个陌生人，悄悄地瞅了好几眼。
“清哥儿，这人是谁？怎么跑到咱们家院子里了？”柏老爹指着他，“谁家的后生，这么胖，将来可不好说媒，我跟你说……”
柏清喝了口粥，头也不抬：“段家的，过几天就走。”
“段家的，我知道，我知道……住在城里的段家……走，一起喝酒去……”柏老爹端着碗晃晃悠悠去了墙角喝粥。
段知闲知道这老先生还醉着呢，随意附和了几句就凑到了柏清身边，“柏清，你知道村里有什么能做工挣钱的地方吗？”
一听这话，柏清立马看了他一眼，满眼的不可置信，这个出了名的懒汉居然会找活干，不知道有什么企图。
“村里没有，后山里有搬木头的。”柏清两三下把粥喝尽，端起碗去了灶房，显然是不想多搭理他。
段知闲于是把目光放在了冲天辫萝卜头上。
柏辛察觉到他的目光，立马起身往灶房走，边走边喊：“哥，哥，他看我了……”
段知闲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这具身体长相如何，要是和他前世一模一样就好了，起码不会吓着小孩。
洗了碗，柏清把家里的余粮盘算盘算，只够吃两天的。他后日就要去学堂了，最快也得过两天才能拿到银钱换粮，要不然暂且凑合几日……
不成，万一那个猪妖饿疯了又打砸东西怎么办。
“柏叔，你知道后山怎么走吗，就是那个搬木头的后山？”段知闲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听起来似乎还不死心。
听见外面的动静，柏清竖起耳朵靠近门边悄悄听着。
“后山……后山好……树多。”柏老爹还醉着呢。
“好是好，就是这怎么上山……”
柏清嘭的一声推开门，“别问了，我带你去。”一是他想看看段知闲是不是真的想挣钱，二是他也想在后山找些活干，家里快要没米下锅，他能挣一点是一点。
林场就在他们村的后山里，后山是他们村里人的泛称，说是后山，其实是连绵不绝的好几条山脉，这些山脉阻断了他们去北方的大路，不过还好，小怀庄靠近县城，县城在南方，挨着城里有一条河流，县城周围的人们也不常向北去。
山脉连绵，最多的自然是各种各样的树，因此周围一带伐木业比较兴盛，连带着城里的木匠坊也多了起来，他们小怀庄也是沾了一点光，官府在后山开了一个林场，专门种树伐树，砍下来的树经车运一小段路后便走水路去了府城。虽然林场离他们村有些距离，不少小怀村的人还是会在农闲的时候去找活干。
段知闲身子胖，走几步就喘，柏清很是不待见他。两个人拖拖拉拉花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后山。
到地一看，轻松些的活计早就分了人，现下就剩下最苦的活——搬木头。
管事的见他们俩一胖一瘦的虚样，并不想给他们分活，耐不住苦活确实缺人手，于是给他们登记在册，指了去向。
早上就喝了一碗稀粥的段知闲这会儿又变得饥肠辘辘，一路上肚子都不知道叫了几回，奈何他铁了心的要挣钱，一觉得饿就洗脑自己挣了钱就能买吃的，可算是忍着来到了木头堆前。
这些木头刚从山上砍伐下来，经人砍去多余的枝丫后堆放在一起，段知闲粗粗辨认了一下，只能认出来多是槐树柳树还有榆树之类的。
在他发呆的时候，柏清已经接过粗布头在自己肩膀上缠了一圈又一圈，这些树不算多粗，管事的让他和段知闲两人共扛一棵树，工钱是每扛一棵树能得半文钱，多劳多得。
今年是个大丰年，是以村民们的日子过得都不错，来这做苦力活的人并不算多。柏清领着段知闲走到木头堆前，试着抬了抬，有些吃力。
不过好在段知闲身子胖体格大，木头压着也不算难受。原本是两人各扛一头，段知闲却往中间挪了好几步，一把扛住了木头靠近中间的部位。柏清看着他被肩头肥肉被压出的形状，有些怀疑，这人走路都喘，难道真的能扛起来？
“一二三，起。”柏清使出浑身力气，却惊觉并不用费什么劲。
柏清这边还算轻松，段知闲却有些累得腿软，尤其是他现在还挨着饿，奈何对钱的渴望超过了身体的累，想到即将有钱买吃的，他陡然生出了一股力气，扛起木头大步迈去。
两人心不齐力不协地把第一根木头拉到了装车的地方，段知闲一卸劲便瘫在了地上大口喘着气。
柏清记数回来看他这样子，心中有些心虚，毕竟他刚刚没怎么出力。
“扶……扶我一把，我还能。”段知闲上气不接下气道。
柏清盯着他，有些惊讶，半晌才动手抓住他的衣裳将人拉起。
“走，咱们继续。”段知闲觉得自己就是被吊着胡萝卜的驴，胡萝卜是吃饱饭，他就是那个哼哧哼哧跑不停的傻驴。
说来也奇怪，来回这么扛了好几趟后，段知闲一边觉得饿的头晕眼花，心生烦躁，一边觉得自己好像有一身蛮力没地方发泄。为了发泄这股奇怪的力气，他一把搂过木头，竟然一个人扛了起来。
柏清站在他身后看得目瞪口呆。这人哪来的力气？
不过转念一想昨晚被摔碎的石缸，再看看现在一身蛮力的段知闲，他有了个猜想。
“挣钱……吃饭……一二一”段知闲大喘气地喊着自创的号子，就这么一个人把木头从山下扛了过来，管事的都多看了他一眼，心道原来这胖子只是看着虚，居然是一把出力气的好手。
“嘭”的一声，木头坠地，段知闲揉揉肚子，回头一看柏清竟然慢悠悠地才赶过来。
“你怎么在后面？”
“是你一个人扛过来的。”柏清找管事的结了五文钱，现在看来段知闲一个人就能扛根木头，他也没必要非要跟着。
“我一个人？”段知闲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他刚刚似乎觉得自己是有一身蛮力。
肚子又叫了几声，段知闲看向远处的木头堆，胸中燃起了吃饱饭的斗志。
接下来的时间，柏清去了山脚下捡人家砍下来不要的小树枝当柴火，段知闲倒是出乎意料地凭着一口蛮劲歇歇停停搬了一个上午的木头，周围人看见都惊奇得很。
然而等柏清背着柴火回来时，却不见了段知闲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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