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残星前两天在冰箱里摸出一盒开过封的茶叶，包装上没写字。他捏了一根咂摸咂摸，只尝出是龙井。
绿茶放陈了就不好喝了，辛回梁叫他拿到单位来泡水。
安徽中年大叔的标配就是一个柱状玻璃杯，上面可能还印着某某地产或某某建筑公司的红色字样，里面飘半杯茶叶，茶汤褐得发黑。
尹残星他爸其实是江西人，就算在当地待了二十多年也血统不纯，一般不往杯子里塞茶叶；但他舅舅和姥爷都会这么干。几十块一斤的毛峰往杯子里狂投一通，晚上照样倒头就睡。
尹残星高三也这样。不过他其实不爱喝毛峰，他老爹给他买过几百一斤的，到他嘴里和十五一斤的没两样。他还嫌上面的毛毛飘在水里口感像水垢，喇嘴。
现在越活越回去了，一下年轻了三四岁。当然，如果回的不是高三就更好了。
带教盯着他的老头玻璃杯看了半天，他怯生生掏出茶叶盒：“哥，你也来点？”
带教摆摆手：“不了。”
什么员工上班泡茶喝啊？
茶当然是好茶，饮之口齿生香。
尹残星正噼里啪啦打字和客户交流，办公室门口乌泱泱一阵动静。
他探头：“咋啦？”
坐他对面的姐姐探头：“好像是老板来视察。你要不要把茶杯藏一下？”
尹残星歪头：“上班不准喝茶吗？”
“还好，就是有点……”
她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响。
“方总，这边就是咱们的办公室。”
老板，至少是尹残星以前以为的老板对他招招手：“小尹你过来。”
“老师，我这边还没交涉完。”
“……”
前老板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他看大家都不说话，指着屏幕：“我继续？”
老板看着还挺年轻。
方姓男子看着他愣了一下，无意识正了正领带，背着手走到他背后：“你有工作就继续吧，我等着。”
来人一身木质香水味，手掌放在他椅背上。
尹残星被熏得打了个喷嚏。
个破工业香水。他想，檀木就檀木吧，搞得这么腥干什么。还不如往兜里揣俩樟脑丸。
按理说这种聊天记录是不应该让患者之外的人看见的，但后面那货要给他开工资，他也不好说让他去签个保密协议。敲定了未来两天的咨询时间，他才转头：
“您有事？”
方姓老板抬抬下巴：“要不你明天别来了，让财务给你结今天的工资。”
尹残星：“？”
“为什么？觉得我没有眼力见？”
他眼里是满满的求知欲，老板反倒给他噎住了。
“我可以……提前下班了？”
其实也没什么损失。毕竟老板这么说了，看起来也不像是要扯皮拖欠他工资的。辛回梁还没恢复好，他回家照顾几天再出来找工作也不错。
再者说，个老子的，辛回梁他爸那种身家都不会这么跟他说话。
前老板汗流浃背：“方总，您别跟他置气。这就是个临时工……”
方总反倒笑了，抬手打断他：“你胆子还挺大。”
这都什么破台词？
尹残星扯出个笑：“其实我今天的工作差不多做完了。家里人最近不太舒服，不然我先去财务办了手续离职？”
对方反倒话锋一转：“敬业是很好的。我们就需要你这种爱岗敬业的员工。”
尹残星对他笑笑：“喝茶吗？”
他跟着一行人进了会客室，还捎上了他的小茶叶盒。
前老板也看不出这位有几个意思了，只好按原计划给人介绍公司发展进程。方总漫不经心听着，视线却往窃窃私语的尹残星和前台美女那边瞟。
“那个，小尹是吧。你拿的什么？”
“茶叶。”
“喝你那个。”
好茶叶便宜这人了，装的真三一样。
前台姐姐用同病相怜的眼神看着他，对他招招手。他凑过来，漂亮姐姐在耳边说：“这男的估计是男同。”
小尹还香香的，唉。可别给人糟践了。
尹残星也用气声问：“你恐同不？”
前台姐姐疑惑地摇头。
“噢，那就好。吓死我了。”
他看起来一点也没被吓到，端起托盘给领导上茶。
前老板再看不出什么就不合适了。他对前台姐姐摆摆手：“小徐你先回去吧。”
尹残星心底冷笑一声。领导没让走就是得留下了。
“小尹你坐。”
进来之前看时间都三点半了，倒霉的辛回梁今天估计是等不到他接他回家。
尹残星在前老板的眼神示意下在方总边上坐下。
方总端起茶杯，手略抖了一下，微笑看他：“小尹，我听说你是最近新入职的对吧？”
装货。**十度的水装在瓷杯里烫不熟你。
尹残星温顺地垂眼：“是，上个月才入职。”
前老板得意道：“X大的高材生。”
“喔。我从小就在美国读书，是从TOP5毕业的MBA，对国内的教育体制不是很熟悉。很难考吗？”
装货，馊货，怎么这年头到处都是MBA。好好一个硕士学位就是被你们这帮学来炫耀的人搞臭的。
尹残星当然知道这个死人想听什么，轻描淡写道：“一般吧。还是您这个比较有含金量。”
前老板哈哈一笑：“没关系。不管X大还是中专，在这个岗的工资都是一样的。”
尹残星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那老子辛辛苦苦考的算什么……！我要把你们这帮资本家都杀了！
方总抿了口茶，眼前一亮：“小尹你是哪里人啊？本地的吗？”
“安徽人。”
“噢。挺独立的呀，一个人跑这么远来上学。毕业之后就在这边转正了？”
“看领导安排。”
“家里人也支持你吗？”
不是MBA吗，怎么跑去当人口普查员了？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尹残星眯眼笑：“说来惭愧，家里已经把婚房准备好了，让我毕业就回去结婚。”
青年口音软和，也不知道道貌岸然的老板脑补了什么，稍微拉开点距离：“噢。家里还有联姻的需求吗？你这么独立出来还真不容易啊。”
他就知道。就算是辛回梁随手往冰箱里一塞的茶叶也知道这家伙没花小钱，花大钱让他装次大的，也算物有所值了。
“是，家里比较传统。”只吃咸口西红柿炒鸡蛋，听说他上大学后喜欢甜口的差点抽他。
“你认识辛回梁？听说他也在你那个学校念书。我和他家里是世交。”
尹残星没忍住手抖了一下。
他端起杯子掩饰颤抖的嘴角：“挺熟。”
“喔，这就对了。这小子打小就对他家里那棵树有意见，叔叔教训他他还不乐意听，天天爬上去玩，不乐意上围棋课。长大之后还是知道什么东西好的嘛。”
“树？什么树。他没跟我提过。”
方总乐：“茶树啊。几顷的园子里就它树龄最老，一年也就出这么点。怎么，他拿这个送你，都没说过来历？”
自己家冰箱里的东西要什么来历，楼下物美超市二十块两斤的和拍卖出来几万一斤的不都是喝。
以上是辛回梁想要的反应。尹残星心在滴血。
对方从名片夹里抽出一张递给他：“方憺容。月底阿姨过生日，你会去吗？”
“尹残星。‘饬装侵晓月，奔策候残星’。……会去的。”
天杀的辛回梁连衣服都给他做好了，十几万一套高定他还能在哪穿啊？
方憺容笑，拍拍他肩膀：“咱们这真是卧虎藏龙啊。那你今天就早点回家？”
终于有点实际的。尹残星笑得真心实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方憺容摆摆手示意他先行一步，指尖凑到鼻下嗅了嗅。
好香。
……还挺遗憾。看这小年轻身上的配件，实打实的低调奢华，真不像是家里断供的。估计是哪个不用继承家业的小少爷，出来体验生活来了。
辛回梁也不好惹，小时候就是狠角色。那家伙的朋友他还是敬而远之吧。
……
尹残星转头就跑，一边把茶叶盒往包里塞一边暗地里倒吸一口冷气。
装逼装到金主熟人头上了。
他最近单位和家两头跑，实打实地忙飞了，还没跟辛回梁串供。辛母的生日说是月底，其实也就是下周末。
不说二老会不会对他有意见，他这个人往那一杵，活脱脱的生面孔。
有钱人的小孩都是照着外放开朗培养的，会不会找他搭话都是个不需要思考答案的问题。
他甩上双肩包，跟对面的姐姐打了招呼火速撤离。
404stars：回家了吗？我下班了
辛回梁（有事电联157XXXXXXXX）：在你们咨询所前台。
那岂不是。
尹残星站在走廊交叉口，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
方憺容倒是很开朗，声音到这里都能听见：“哈哈，你那个朋友倒是很有意思。他谈恋爱了吗？”
卧槽啊！
尹残星掌击走廊瓷砖，站在原地痛心两秒，悲壮地往外走。
人都有后门，怎么这地方就没有后门呢！
辛回梁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直到余光瞥见他才面无表情道：“谈与不谈，很重要吗？他又不会喜欢你。”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足够前台姐姐惊恐地对他狂使名叫“妈呀这两个人聊的是你吗”的眼色。
辛回梁转头道：“今天下班好早。是老板终于良心发现了吗？”
尹残星打了个哈哈：“今天结束得早。”
“你为什么用这种被抓奸在床的表情看我。”辛回梁平静，“方憺容，只是个雄性人类。我记得我没有要求你不能和这种动物来往。”
方憺容：“？”
不是，什么叫“这种动物”？
*装的真三一样：合肥话，表贬义。意为假正经，带嘲讽意味。
一样是王勃的《易阳早发》，表的bro怎么可能不知道小辛的名字是什么意思……项昭说小辛的名字花花绿绿听起来很好吃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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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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