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残星叼着一根棒棒糖脚步轻快地跳下楼梯,从口袋里勾出电动车钥匙。
钥匙圈上挂着的小铃铛叮叮响了一串,他的小电驴随着按钮的下陷滴滴两声。
“尹老师下班啊?”
他转头向上看,和同事打了个招呼:“黄老师。”
黄枋笑吟吟道:“最近期末周不好过吧?”
“老难过了。咱们学校的小孩不少都有心理压力过大的毛病,每天预约都是满的。”
“下班回家做饭?”
尹残星摇头:“今天也相亲。”
从几年前他爸惊天地泣鬼神的替他出柜的壮举之后,他奶奶就坚定不移地一哭二闹三上吊,以死相逼让他去和认识的老乡(女)相亲。
次年荀琢过年一起回去的时候直接被铁锨拍了出来,还是作为路边捡的小狗才在家里住下。
荀琢那年年中成功回到他老娘身边,临走哭哭啼啼地抱着他的腰说舍不得,最后还是被家里的人拉走了,理由是不准旷工。
但今天还真不一样——他不是去相亲的,而是去看演唱会的。
光寒乐队的巡演开到奥体中心了。
毕业后的第二年,光寒的贝斯手因伤退居二线担当经纪人,新来的贝斯手是被主唱走后门的某人。
涂宗二人这才算真安定下来,没再三天两头分分合合。
作为亲友兼媒人,尹残星当然从宗连溪手里拿了一张前排的赠票。
待会可以去詹记买点点心,等散场之后给宗连溪送去。当然了,前提是那两个人没有因为舞台上肾上腺素的刺激,准备跑去哪1V1地采取和果蝇相同的抖擞精神的方式。
尹残星心情很好地吹着口哨,就是气有点上不来,声音断断续续听不出调子。他戴上头盔,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凉意。
他回头。
一个极其熟悉的人影站在法国梧桐浓密的树荫下,死死地盯着他。
……
他和辛回梁已经整整五年没有见过面了。
辛回梁毕业后没有按计划在国内读研,而是放弃了本校的录取。
涂云亭打过来质问他的时候他大脑空白一片,隔天得到的原因是三个简简单单的字。
“不想上”。
次年,他听说辛回梁申请了国外的直博。算算日子,是该回来了。
……可怎么也不该在这里见到他。
两人在原地僵持了片刻,尹残星低头把电动车倒出停车位,拧动把手。
他在辛回梁旁边慢慢刹车停下,尴尬道:“下午好啊。”
辛回梁没有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尹残星抓抓后颈:“你是来XX大交流学习的吗?”
辛回梁脸上的情绪复杂得像是裹进了铁车壳、树枝和建筑外墙皮的风暴,多看两眼仿佛就要把他削死。
终于,他开口:“我来这里任教。”
尹残星浑身一僵。
“啊,那很好了。”他撇过头,车闸捏得紧紧的,“这边工资还挺高。你打算往哪边发展,研究员还是讲师?”
理学院,也就是这所大学的剑宗离心理健康中心很近,中间只隔了一条长廊。他是不是应该跑路。
辛回梁没回答他,反而问:“你想辞职?”
尹残星心头一跳,车轮差点怼到他腿上。
他刚才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没有啊?
按辛回梁的实力,如果要走研究大概会被分去研究所,离这有十几公里远。可要是普普通通地任教嘛……
理学院,也就是剑宗,就在走廊那头。
“你现在满脸都写着想跑。”辛回梁弯腰直视他,“我是瘟神吗?”
“呃,还好啦。一般瘟神也不长你这个样子的。”
“你很喜欢我的脸?”
尹残星噎住。这让他怎么答?
两人之间的沉默太生硬,辛回梁还是放过了他:“听说你要去相亲,不打扰了。再见。”
“呃,嗯。辛老师再见。”
他第一次这么痛恨这条修长笔直的路。平常看见路上没人可以拧紧车把直愣愣往前开,今天辛回梁的目光一直钉着他的脊背,被窥视的感觉久久不能散去。
尹残星也没了给宗连溪买点心的心思,到店里意思意思买了点自己爱吃的。
要不是今天有演出,他本还想跟人聊聊刚才的遭遇。可马上人家就要上台了,这个时间应该在紧张刺激地彩排。他现在打扰太不道德。
还是等今晚结束吧。那俩家伙还说要到他家里借宿,秉烛夜话的机会少不了。
下班时间还算早,他先回到自己的三居室里把点心塞进冰箱,检查好证件才重新骑车出发。
奥体中心今天挺热闹,远远看着就堵车。
他把车停在附近的写字楼楼下步行过去,迈过转角,光寒的演唱会海报乍然出现在巨大的环形建筑上。
前几年恰逢某个重大纪念日,涂云亭作为名校青年学子兼乐队主唱,应邀参加了某大型晚会。这种场合可不惯着他,覆面系光速掉马,连本科军训挨过教官骂都给人扒出来了。
尹残星听说了他的遭遇表示万分痛心。
光寒的粉丝更是哀嚎遍野。好在也有理智者表示,至少是雄性,平心而论怎么都称不上难看,有这样的结果不错了。
至少哥们不是因为黄赌毒被相关执法部门开盒呢。
VIP内场通道不用去排那九曲十八弯的检票通道,尹残星捏着身份证很快进了内场。
正张望座位,转头跟辛回梁对上视线。
“……”
不、至、于、吧。
勉强笑了笑,辛回梁面无表情地别开目光。他掏出手机给宗连溪发语音:
“你故意的?别告诉我涂云亭也闲的没事给了人家一张票?”
再一比对几区几排几座。好么。
宗连溪立马给他回了消息,后台一片嘈杂,调试乐器和音响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和师兄拿到的票当然在一块啊。之前主办方给研究过,就那地方视野最好。前排遮挡看不见,后排太远看不清。”
他又后知后觉地问:“谁啊?”
太近了,尹残星只能放弃语音选择打字。
他恶狠狠地抠:我前男友。
带了个句号。
沃石拟蝶:?
这货的微信名早年刚就业的时候改过,后来跟着涂云亭搞乐队挣上钱又改回去了,还是这么恶俗。一副没有被社会毒打过的样子。
辛回梁还知道收脚给他让路,刚偏过头,就看他就地坐下了。
沃石拟蝶:不跟你说了,那边叫我。晚上散场记得等我们
404stars:「中指」
对面没了动静。
他低头把手机锁屏握紧,手机壳的边缘把指腹硌出红色的凹痕。
辛回梁偏头问:“你不是去相亲吗?”
“家里人安排的。”
嫌解释太过老实刻意,尹残星顿了顿:“性取向不对。我告诉人家我是同性恋,结束了。”
辛回梁盯着他的耳垂。
多年不见,尹残星似乎比前些年稍微强壮了一点,至少没有当年看起来那么弱不经风。
或许是他们相遇的城市确实克他,又或者在父母身边能让他更有安全感,这样的变化总是好的。
洁白如玉的耳垂正中缀了一颗圆形黑碧玺耳钉,辛回梁的嘴唇动了动,又沉默了。
他低头按亮屏幕,尹残星微微偏头,视线装作不经意地移向他。
真是,很久不见了。
离开的那天晚上,他到了姥姥家乡下新盖的自建房,给父母打电话报平安。
马上就要收麦,这些日子不影响他给其他公司投简历,正好也找到中间休息的借口。
尹母说,他做事太莽撞,太不理智。
她说辛回梁找上门,她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把他说开。
她说即便如此,他离开的时候还是魂不守舍,尹父跟着把他送到住处才放心。
他说他怕自己理智起来就把一辈子搭上了。
尹母在电波失真的杂音中安静了很久。
麦地里信号很差,他蹲在自家地头掐掉了一粒麦穗,穗浆几近凝实。
剥掉外壳扔进嘴里,他说,他其实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他很聪明,记性很好。
像要印证他的话,第二天早上辛回梁不告而别了。荀琢和他打过几个照面,只说过一句话。
辛回梁问:“他收拾东西很急,确定都带齐了吗?”
荀琢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能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
尹残星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荀琢已经搬到了他家楼下。半夜终于有时间遛狗,狗拉着他出门吃烧烤。
“爹,你当我说了醉话吧。”
一瓶啤酒有什么好醉。尹残星撑着脸从竹签上捋娃娃菜,点头。
“他要哭了,我也要哭了。他闻起来好难过,我也好难过。本来想说兴许还有,可我不能替你做决定。要是真的有那么一个借口,事情就不能是现在这样了。我只能站在走廊那头,等他先转头。”
尹残星拍拍他的脑袋。
“我知道。”他说,“从老家回来那天,我四点多到了站。”
“那趟列车的终点站是杭州。”
“我想着,要不然不下车了吧。补票,花两百多块坐到底,去问问他愿不愿意接纳一个反复无常的人。如果他愿意,我们就随便去哪结婚。”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尹残星沉静地看着他,忽然笑了。
“因为这不是‘从一窝小狗里挑中它’的故事。谁知道这样的经历在以后又会变成什么事情的导火索。这件事让他变得患得患失也好,认清现实也罢。人是由经历组成的。”
“我很难接受他不爱我,显而易见地,他也无法真正接受我不爱他。”
“对那种悲惨的可能性的恐惧,并不出现在我一个人身上。不然他为什么想套住我呢?”
他的指节上,辛回梁那次登门拜访唯一留下的东西,正在闪闪发光。
他对束缚对方这件会轻易让他感到负罪的事情无从下手,而辛回梁早已参透。
他选择用戒指,用契约,用爱。
五年后的尹残星依旧被圈牢在这样的囹圄里无法自拔。
他的心脏依旧酸涩地跳动,体温捂热的指环吊在胸前灼烧他的肺腑。
20XX.6.XX
妈妈说那边在下雨,她还没下班,让我坐公交车回家。
从车站回家要一个多小时,地铁线路弯弯绕绕。天边是高楼大厦,我看不见我的家上空有没有一片积雨云正在攥出眼泪。
我只看见四五层小楼之上今天的晚霞,拍了张照,但不知道发给谁。
发给宗连溪,他会说我心太大。发给以前的朋友,早就各奔东西,又不好意思说要不要出来聚一聚。
也许我只是有点想他了。
老城区的电线杆规划似乎比想象中要乱,这里却不会再有一只没素质的狗专门为我尿路灯杆,然后等着我傻傻地撞上去。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却不会有人向我伸出那样的手,在24小时又28分后吻我。
很难想象,我的人生不会有辛回梁了。
更难想象的是,我只花了不到半个月接受他,最后却要花整整两百多天说服自己离开他。
其实这件事没有那么难。我花了三分钟就输完了订票的验证码,不到半小时来收拾最后的行李。
我的四年人生都蹉跎在那里了。从这里到那里,又从那里到这里,来回都是一个人。明明是提分手的人,又为什么在哭呢。
我想要的都得到了。毕业证到手,工作有了眉目。我的人生一直在螺旋地走上坡路。
只是完成了目标而已,为什么会难过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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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 7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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