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瑜姜陆两兄弟被授予“果毅都尉”之职,从五品下,隶属折冲府,掌领兵。姜父与姜母得了闲暇,总归能休养一段时日了。
徐翊即位后,很注意广开言路。他上台后渐启了臣子纷纷上书的局面,不仅大臣上表言事,连尚未做官的太学生也踊跃上疏提建议。
而关于减免灾区赋税征收的上疏也成了今年的首要筹思。
风卷着落叶掠过青石板路,巷尾酒旗在暮色里摇摇晃晃。
街角茶馆最后一桌客人刚散,掌柜的正低头拨着算盘,忽听门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这秋日傍晚的宁静。
檐角铜铃轻响,一匹枣红色的马在门口停下,马上人翻身而下,玄色披风扫过地面,带起几片枯黄老叶。
他抬头望了眼天边沉下去的日头,眉峰微蹙,这京城的秋,似乎比往年来得更冷些。
那人将缰绳丢给迎上来的店小二,声音带着几分旅途劳顿的沙哑:“上好料喂着,再备一间上房,一碟酱牛肉,一壶烧刀子。”
店小二见他虽风尘仆仆,玄色锦袍上绣的暗纹却在灯笼光下泛着柔光,腰间玉佩碰撞时清越动听,忙不迭应着“好嘞”,牵马往后院去了。
他抬脚进店,堂内暖意混着茶气扑面而来,却驱不散眉宇间的沉郁,适拣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解下披风放在一边,等小二上菜。
窗外忽然卷起一阵狂风,吹得窗纸“哗啦”作响。那人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目光扫过窗外摇曳的树影,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
狂风撞在窗棂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窗纸应声裂了道缝。
那人放下茶杯,指节在桌面轻轻叩了两下,目光顺着裂缝望向窗外。风里夹着雨星子了,这秋夜的雨,说来就来。
邻桌茶客不知何时已噤声,唯有方才议论的人还在低声絮语,却没留意到那玄衣人的目光已落在他们身上。
他端起茶盏,茶雾模糊了眼底的神色,只听其中一人又道:“听说陛下对新后分外宠爱……”
话未说完,檐外惊雷乍响,豆大的雨点“噼啪”砸在瓦上。
玄衣人忽然起身,披风扫过凳脚,带起半碟没吃完的酱牛肉。
他朝掌柜的略一点头,算是告辞,转身踏入雨幕时,腰间玉佩与剑穗相撞,发出一串急促的脆响。
雨里的枣红马似有感应,不安地刨着蹄子。
他翻身上马,披风下摆兜住风,将雨丝挡在身外。马蹄踏碎积水,溅起的水花混着泥泞,在青石板上拓下深浅不一的印记,一路往城东而去。
这雨,看样子要下整夜了。
雨势渐急,打在玄色披风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牵着马走得极稳,脚下的青石板被雨水浸得发亮,倒映着远处零星的灯火,像撒了一地碎银。
快到老槐树下时,果然见着几名官差守在一所院外,手里的火把在雨里明明灭灭,照得朱漆大门上的封条格外刺眼。
“站住!”一名官差见有人靠近,厉声喝止,“此处已被官府查封,闲人不得靠近!”
玄衣人没停步,只从袖中摸出一块令牌,在火把下亮了亮。
那令牌是纯金打造,上面刻着一只展翅的玄鸟,官差看清的瞬间脸色骤变,忙躬身行礼:“不知是……大人驾临,属下失敬。”
他收起令牌,声音平静无波:“张大户家失盗的画,是什么来路?”
“回大人,”官差忙回话,“那画是前朝画圣亲笔,据说……据说三年前曾在宫中藏品录上记过,后来不知怎的流到了民间。”
玄衣人指尖微紧。三年前,正是太傅兄长获罪,家中藏品被抄没的日子。
这时,院内忽然传来一阵异动,像是有瓦片落地的轻响。
他眼神一凛,对官差道:“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出。”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道黑影翻上墙头,披风扫过湿漉漉的瓦片,悄无声息。
其他官差见此忙上前,“方才那人……瞧着气派得很,手里令牌也从未见过,到底是哪路大人?”
“嘘——”先前回话的官差忙按住同伴的胳膊,声音压得更低,往院内瞥了眼才道,“刚刚那可是玄卫营的人!没瞧见令牌上的玄鸟吗?那是陛下亲设的暗卫,专管朝廷管不了的事,咱们寻常官差遇上,闭紧嘴做事就好,别多问,更别多看。”
旁边一个年轻官差咋舌:“玄卫营?就是传说中能直达天听、先斩后奏的那个?”
“噤声!”年长的官差脸色一沉,“这种事也是能嚷嚷的?小心祸从口出!”他搓了搓冰凉的手,望着院内摇曳的树影,“张大户这案子,怕是牵扯不小,咱们守好这道门,别出岔子就是万幸了。”
雨还在下,风卷着寒意往人骨头缝里钻,几个官差缩了缩脖子,再不敢多言,只握紧了手里的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雨幕深处。
这今年的秋夜,竟比深冬还要冷得刺骨。
百官缓步走过白玉栏杆的石桥,朝服下摆扫过桥面的青苔,带起几缕晨露。钟鼓楼传来五更梆子声,悠长而肃穆,穿透薄雾,宣告早朝开始。
朝堂之上,气氛凝重。
户部尚书李大人率先出列,手中捧着厚厚一沓卷宗,声音里透着几分忧虑:“陛下,今岁多地水旱频发,河南、山东、湖广等地受灾尤重。依臣之见,受灾五成以上之地,赋税当全免;受灾三至五成者,减免七成;不足三成的,也应酌情减征,助百姓缓过这难关。”
此言一出,礼部侍郎赵大人皱了皱眉,上前一步道:“李大人所言虽为百姓着想,可国库本就吃紧,边疆军备、河道修缮皆需银钱。若赋税减免过多,日后诸事恐难周全。依下官看,受灾七成以上方可全免,五至七成减征五成,其余照旧,如此既能安抚百姓,又不致国库空虚。”
这时,向来沉稳的内阁首辅张大人轻抚胡须,缓缓开口:“二位所言皆有道理。然救灾如救火,百姓是社稷根基,若此时不施援手,民心恐失。臣以为,可先统计各地受灾实情,再依受灾轻重分而治之。重灾区除赋税全免,还应开仓放粮、施粥救济;轻灾区赋税减免之余,可鼓励商贾平价售粮,官府补贴差价。如此一来,或能解燃眉之急,也兼顾国库收支。”
众人各抒己见,争论不休。
陛下坐在龙椅上,神色凝重,目光扫过群臣,沉思片刻后道:“诸位爱卿所议,皆关乎社稷民生。朕意,先速派钦差前往灾区实地勘察,三日后朝堂再议,务必定下周全之策,不可让百姓受苦,也不能误了国家大事。”
“陛下圣明!”闻言百官齐齐躬身,袍角在金砖地面上铺开一片深色的浪。
龙椅上,年轻的帝王缓缓抬手,声音透过殿内的寂静传得清晰:“既已议定,便按首辅所奏施行。传朕旨意,命户部即刻调拨粮草,发往河南、山东诸地;着吏部选三名清廉御史,随钦差同去灾区,核查灾情,若有官员敢中饱私囊、延误赈济,就地革职,押解回京问罪!”
“臣等遵旨!”众人应声,声浪撞在殿梁上,激起嗡嗡回响。
徐翊抬手退朝,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一顿,那枚暗纹玉佩随着动作微晃,映出殿外初升的日色。
待殿内只剩徐翊一人,他才放下奏报,望向窗外那片被阳光染成金红色的云霞,玄卫营的密信昨夜才送到案头。
大婚之夜他宿在御书房,今日该去看看新后。
徐翊乘着龙撵,銮铃在晨光里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车驾碾过宫道上的青苔,车轮滚动的声音被宫墙拢着,显得格外沉闷
他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掠过的朱红宫墙,那是中和宫的方向。
龙撵在坤宁宫门前停下,太监刚要唱喏,被他抬手止住。“不必惊动,”他低声道,“朕自个儿进去。”
跨进殿门时,正见姜照坐在窗边看书,素色宫装衬得她侧脸愈发清丽,阳光落在书页上,映得她长睫投下浅浅的影。
听见脚步声,她回眸看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起身行礼,声音温和却疏离:“臣妾参见陛下。”
徐翊望着她,忽然想起年前那个一心追在徐炙身后的少女。那时她鬓边落着雪,眼神却倔强得很。
“身子可安?”他开口,声音比寻常柔和些。
“谢陛下关怀,臣妾无碍。”姜照垂着眼,指尖轻轻捏着书卷边角,“只是……听闻陛下这几日都在御书房操劳,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你们先退下。”徐翊道。
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齐齐应了声“是”,轻手轻脚地退至门外,将厚重的朱漆门掩上,只留两人在殿中相对。
“陛下这是——”姜照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收紧,垂眸看着地面金砖上繁复的花纹,屏声静气地等着下文。
徐翊缓步走到窗边,目光落在她方才看的书卷上,竟是本《江南水利考》。他略感意外,伸手拿起翻看,指尖拂过书页间夹着的一张素笺,上面用清秀小楷批注着几处河道疏浚的法子,字迹间透着几分认真。
“你看得懂这些?”他回头问,语气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姜照抬眸,坦然道:“叔父之前曾在江南任过知府,臣妾幼时听他讲过些治水的事,闲时便翻来看看,谈不上懂,不过是解闷罢了。”
徐翊捏着那页批注,忽然想起三年前太傅兄长获罪的由头,正是因江南治水工程贪墨案。他眼底的神色沉了沉,指尖在纸页上轻轻一点:“这法子,倒有些意思。”
他突然想到什么,沉静看她。
“徐炙的眼疾不浅。”
姜照的睫毛颤了颤,没再接话。殿内的寂静陡然浓了几分,连风过梧桐的声息都仿佛被掐断了。
徐翊望着她垂落的眼睫,那片阴影在眼下投得极深,像藏着什么不愿示人的情绪。
“陛下……”她终于抬眸,“臣妾从前愚钝,不知强求苦果,如今上天垂怜,臣妾已然开悟了”。
徐翊定定看了她片刻,忽然转身走向窗边,望着墙外那片被秋阳染成金红的天。“上天垂怜,于朕又该何解...”他轻声道,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自语。
姜照立在原地,鬓边的珠钗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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