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班的,”庄零避开秋柔还要上前的手,刚刚被这么一按,嘴角伤口又开始往外渗血,他夺过棉签自力更生,没好气道,“我现在是伤患,您他妈能不能上点心!”
好一个兼具礼貌与粗俗的“您他妈”。
秋柔迭声道歉,态度之诚恳,眼神之炙热,令庄零望而生畏——每次秋柔用这样堪称“含情脉脉”的眼神看他,准没好事发生。他冷哼声坐远点,秋柔靠过来,坐远点,又挪过来。退无可退时,庄零横起棉签保持一掌距离:
“行了行了,男女授受不亲,”庄零见秋柔这副神情,简直怕了她了,“有屁快放,别这么看着我。”
秋柔露出一个巨大到谄媚的笑:“你带我去一中。”
一中是市里最好的高中,也是聿清在读的学校,由于过去发生过几起校园内的恶**件,一中对外来人员管控很严。即使是只有高三生在的寒假里,也需要校园卡才能自由进出校门。
因此庄零眼也不眨地拒绝:“不行,进不去,除非你翻墙。”
秋柔握拳,视死如归:“那就翻墙!”
庄零不解:“今天周五,据我所知周末他不回学校吧,你跟个饿死鬼上餐桌似的,急什么呢。”
秋柔对于他的不解同样困惑:“急着见他啊。”
庄零:“……”
感觉在白天遇见了鬼打墙。
他将棉签随手扔进垃圾桶,觉得有必要让对方认清自己的“牛马”身份:“我怎么样还算个老板,你不替我端茶送水也就算了,还颐指气使起来了?”
“不去。”
“我再说一遍,不——去——别,这样看我也没用,撒娇也没用,我今天要答应你,助长你的嚣张气焰,我庄零名字倒过来写!”
什么都答应她,让他这个老板的面子往哪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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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很是要面子的零庄手指勾着两只兔耳朵的粉色小棉鞋,手掌扶膝,微弯腰,等背上的秋柔爬上他肩膀,再扶着她,好让她借势攀至墙头。
痛失其姓,庄零心里升起无限凄凉。他想不通自己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又或许秋柔实在太会拿捏人性。她见庄零态度坚定,先扯开话题,问了几句墙有多高,墙头有没有玻璃,如何翻墙等诸如此类的话题——对于这种简单的事儿他自然知无不言。秋柔毫不吝啬夸赞他翻墙技艺之高超,自然而然便要见识一番——
然后,然后,被夸得五迷三道的他稀里糊涂带着秋柔来到校外,直到被冬日冷风一吹,赫然摸到口袋里的校园卡,庄零这才意识回魂。
谁知道她给他下了什么降头。
罪魁祸首毫无所觉,坐上墙头后犹自脆生生道:“把鞋给我吧。”末了,毕竟觉得不妥,纡尊降贵补充:“你真厉害。”
“喳,”庄零阴阳怪气应声,把鞋给扔上去,看她穿好,“谢主子夸奖,奴才这就上来哈。”
秋柔眉眼弯弯:“我拉你。”
“不用。”庄零身量高力气大,几步爬上墙再从墙头跳下去,几乎没费多大力气。秋柔这次真心赞叹:“真帅。”
“嗤,这算什么,”庄零表情淡定,“你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秋柔笑着听他说完:“那你接好我。”
她语气温柔,双手扶着墙头,坐在上面低头看他时露出嘴边两颗浅浅的梨涡,微风拂过,她别开碎发,脸上竟显现几分独属于少女的清丽。
庄零怔愣,心头一软,语气也平和下来:“好。”
于是秋柔展开双臂,闭上双眼,像只自由的鸟儿从山崖飞掠而下,快落地时被庄零接住——稳稳当当,甚至没有被冲力撞得趔趄。庄零看见秋柔惊喜睁眼的眼神,被人全心全意依赖、信任的感觉充盈又幸福,他禁不住狗摇尾巴似的得意哼了哼。
领她到1班后,庄零正好去办公室讨要试卷,秋柔巴不得他别跟她哥碰面,连连点头推着他走,见人走远,她一转头便看见了聿清。
只一眼。
并非因为聿清座位就靠近走廊边,而是确实她总能在人群中第一眼看见他。在秋柔朝聿清看过去的时候,聿清似有所感,微仰头间隙,视线掠过窗户外那道熟悉的身影。
下一刻,下课铃声响起,叮叮咚咚似清泉潺潺,寂静的教室霎时一片鸡飞狗跳,兽潮般乌泱泱的人群往食堂、宿舍两个方向涌去。
他们隔着窗户沉默对视。
秋柔从后门跑进教室,聿清同桌是一个圆脸女生,题山学海吸走她全部精气,整个人趴在桌上蔫蔫的,见到秋柔后还愣了半天,惊讶地朝聿清道:“这是……你妹?!”聿清点头,女生感叹:“天呐,你们家基因可真好啊,长得跟洋娃娃似的,比你动态发的照片更好看呢。”
“谢谢,”聿清笑了笑站起身,从桌子里取出条藏青色格纹围巾给秋柔包上,“秋柔,走了。”秋柔却问:“什么照片?”他的围巾大了些,秋柔仰起头也只勉强将完整的下巴露出来,暖融融圆滚滚的,像只温柔绵软、无忧无虑的小羊。女生瞧着心都快化了,嘴里喊着罪孽啊罪孽,忍不住又伸出邪恶之手捏了捏秋柔的脸:“你哥发q.q相册里的照片。”
走出教室之后,聿清才叹口气,无奈蹙眉:“这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怎么进来的?”
秋柔飞快眨眼,说:“我跟保安求了好久的。”
聿清垂眼扫到她沾灰的杏色棉袄和掩在袖子后脏兮兮的手掌,随口道:“有没有跟保安说叔叔好。”
秋柔连忙点头:“说了的。”
她刚说完,感觉身侧人脚步停下来,她也不得不停下来,抬眼小心翼翼觑对方神色,就见聿清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微笑缓声道:
“可是今天的值班保安,你该叫阿姨。”
秋柔:“……”
天知道,她最害怕哥哥这样轻飘飘的语气!
她硬着头皮,带着几分恼羞成怒:“哎呀,这是秘密,哥你好烦,快走吧。”
好吧,聿清耸耸肩,不置可否,女孩大了都有秘密。
教学楼下继续往后拐,有一湖结冰的池塘,中间还有座古风古韵落满积雪的小亭子。他们在池塘边双人合抱粗的柳树边坐下。
聿清自然而然拍掉她身上的灰,拿出纸巾擦干净她的手掌,又掏出把指甲剪,擦了擦给秋柔剪指甲——他做这一些都好像是刻在dna里的反应,任劳任怨承担她生命中既父亦母的角色,只是,秋柔禁不住想,这样不公的命运,一个人真的能毫无怨言吗?
聿清捏住她的食指,怔道:“这是什么?”他看向秋柔指甲上精致涂上的甲油,秋柔说:“一个认识的姐姐给我画的。”
聿清笑:“又是秘密?”
秋柔点头,聿清不再多问。他安静地给秋柔修剪指甲,秋柔无所事事目光四处乱瞟,这学校可真大啊,倚山傍水,云雾缭绕。聿清见她惊奇目光,便就地给她展开思想工作,“你以后也可以来这儿上学,只要你用功。”
秋柔腼腆:“这可是最好的高中,我可没这么厉害。”
“怎么不可以?”聿清歪头看她,似乎真在疑惑,“我妹妹这么聪明。”
暖黄的路灯照着柳树下的一亩三分地,聿清坐在一旁,他身子高挑清瘦,笑容清浅,一笑,薄薄的下眼皮下方便弯出两道浅浅卧蚕,显得柔和而清净。
身后满树银白垂柳微微拂动。她的手还搭在他的手心。
他的手掌很大,很漂亮,也很……温暖。
对视那一眼,黑色瞳孔透出小小的她,小小的她呆呆的,连睫毛都清晰可见,却照不见她狂乱的心。
如同从高空坠落,腺上激素飙升,心如鼓擂。
热切的泡泡升腾又破灭,沸水翻滚,无法停歇。
她不由捂住心口,试图平复自己忽然而来的心悸。却只是徒劳。
聿清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秋柔没说话,她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一把推开聿清的手,整个人陷入极度的惶恐震惊之中,她知道,只有碰到喜欢的人才会心动,她知道!可是,这样的认知让她感到害怕——
秋柔皱眉痛苦地想,为什么会是……聿清。
她的哥哥。
她不明白。
看她精神恍惚的样子,聿清没有让她在外面待太久,跟学校请了假,直接坐公交回家。夜里喊她吃饭的时候,秋柔却发起了高热。
她烧得浑身发烫,神志不清时一个劲儿往聿清怀里钻,意识稍微清醒,又挣扎着脱离他的怀抱,聿清给她额头上敷退烧贴,喂她喝药,秋柔推他:“你走开。”“别闹。”聿清捏捏她的腮,想让她张口,秋柔迷糊中看见聿清柔和的脸,那跟她五分像的一张脸——她惊恐别开视线,强撑起精神说:“我自己来。”
喝完药烧很快便退了。聿清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半夜里秋柔却又发起高烧,伴随呕吐不止,聿清将体温计从她腋下取下一看——“39.2°”,当下心急如焚将秋柔棉袄套上,又裹了被毛毯,抱着她二话不说便跑了出去。
秋柔很想说你跑慢点,可是她开口力气也没有,晕晕沉沉躺在聿清怀里,只感觉像是蜷缩回羊水,她不愿醒来。直到打到车在路上,秋柔才开始挣扎,说:“哥哥,我不要打针!我不要去医院!”
小时候秋柔总是感冒发烧,小病大病不断,几乎把医院当成了家。她身上肉太多,护士找不到她的血管,只能往她在额头上打针——秋柔永远也忘不了打头针的恐怖,她号啕大哭撕心裂肺,聿清那时候也是个小孩子,就只能抓着她的手,边抹眼泪边心疼地说:“乖,秋柔你乖。对不起,是哥没照顾好你。”
“哥哥陪着你。”
“……”
“哥哥陪着你,”车里的聿清与记忆里的重叠,他按住秋柔,摸摸她额头安抚道,“不会的秋柔,不痛的,回去哥哥给你买好吃的好不好?”
素日里四平八稳的声音竟然有点抖,手也冰得吓人,像那天无意中碰到李西的手那样,秋柔滚烫的脸肌肉记忆般循着他的手贴过去,隔着重重衣衫,听到他有力而慌乱的心跳——
这是,哥哥的心跳。
医生给秋柔开了两剂屁股针,护士姐姐配药的时候,秋柔就缩在聿清怀里发抖。她端着盘子过来,见秋柔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可能也是上夜班上疯了,毫无同理心哈哈笑道:“左边一针,右边一针,哈哈,雨露均沾,保管两边屁股一样痛哈。”
秋柔泪眼朦胧,嗷嗷地就往聿清身上爬。聿清好不容易把她抓下来,哭笑不得地说:“护士小姐,她胆子比较小,就别吓她了。”
“你是帅哥,我听你的。”护士姐姐眨眨眼,果然安分下来。秋柔感觉屁股凉飕——是护士在给她擦碘伏,前摇很长,就在秋柔松懈下来时,一阵尖锐以及随即而来药推进去的胀痛疼得她浑身激灵,她下意识抓住了聿清的手。但就在这水深火热的关头,护士小姐姐竟然还有闲心搭讪——
“帅哥,有女朋友吗~~”
秋柔:“?!”
我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吗?!
聿清摇头,秋柔泪眼汪汪含恨含怨抬头看他,聿清轻轻笑了,捂住她眼睛:“别这样看我,让我感觉是帮凶。”
“那是有男朋友咯?”护士小姐姐戏谑调侃,“感觉你不像是单身吧帅哥。”聿清还没开口说话,秋柔捞起聿清的袖子,一口咬在他手臂上,聿清嘶声,捏她:“你属狗的?”
为什么出来打个针都要碰到你们打情骂俏,蜜里调油,秋柔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理直气壮道:“我痛!”
护士小姐姐忙道:“哎呀,我轻点儿,你也轻点儿,把你哥咬痛了我心疼。”
好不要脸,可恶,我要举报!
===
打完针在医院在观察了会儿,见烧开始退了,聿清便带着秋柔打车回家。他心惊肉跳一整夜,此刻疲惫不堪地靠在座位上,终于带上了点儿劫后余生的喜悦。司机师傅是个话痨,透过反光镜瞅了兄妹好几眼,说:“你兄妹俩感情真好。”
聿清点头,礼貌回应:“是的,她很懂事。”
“哎呦,你说都是娘生爹养的,怎么我家俩混世魔王就差把天儿都要掀翻咯。”
聿清缓慢眨了眨眼,没接茬。秋柔望着车窗外发呆。
司机师傅仍自顾自喋喋不休:“什么都要一模一样,那天孩子他妈给他们买了饼干,一人分一半,你说这不是好事儿吗,我家丫头生怕她哥抢了去,将每块饼干当着她哥面舔了一道就出去耍去了。谁也没告诉我不能吃啊,我回家饿糟了看到桌上放着饼干那不就直接吃了吗。”
“回来丫头还冲我发脾气呢!我都没嫌她口水恶心……”
秋柔笑了,聿清低头见秋柔笑,将她毛毯裹紧点,便也弯了弯嘴角。一辆红色汽车穿越灯红酒绿,从出租车旁飞驰而过,秋柔散漫的视线忽然一滞,只觉得车上人影格外眼熟——
红色长卷发,修长的手挂在男人脖子上,动作亲昵地贴在他脸颊。
反应比脑子快,几乎是下意识,她不假思索喊:“师傅!师傅!快追上那辆车!”
司机乐呵呵道:“你当警匪大片呢,咋啦,看见小偷了?”虽然是玩笑,但他还是猛踩油门满足了秋柔的请求。于是秋柔在一条条连成线的光影之中,终于彻底看清了女生的长相——
是菜菜。此刻化着艳俗夸张的妆容,穿着暴露,亲昵地贴在一个老得都可以做她爹的老男人身上的,是菜菜。
她一阵阵反胃,拼命摇下车窗,大喊:“菜菜!”
司机师傅说:“咋了,这是咋了?!”
聿清将秋柔几乎要伸出去的头强硬按回来:“秋柔!你到底怎么了?”
秋柔顾不了这么多,她又大喊:“菜菜姐姐!”
这声呼喊,终于换来了车上女人的目光,然而目光只在秋柔脸上短暂停留一刻,秋柔头重新被按回聿清怀里,女人轻轻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转过头娇媚地在男人耳边说着什么,随即车速加快,越飙越快。
师傅骂:“卧槽,前面这辆车疯了?”
秋柔快哭了:“追上它,师傅,求你了!”
当时庄零问她,秋柔无动于衷,可真正身临其境,秋柔却发现自己从前只是不懂,她看一眼都觉得刺痛,甚至无法平抑心情。
师傅说:“追不上,嘿,这东西,跑这么快!”
秋柔眼里的菜菜永远是阳光的,不会露出那样轻蔑眼神,她的风情是自然的,不会那样媚俗——秋柔想她肯定是喝醉了。
是的,肯定是喝醉了。
“她喝醉了,是菜菜,菜菜被坏人带走了,哥哥,快,快报警!”秋柔起身,慌忙去聿清怀里掏手机,被聿清强有力地按下,聿清手背贴贴她的额头,碰到一头虚汗,他问:“车上的人,你认识?”
“哥,她就是给我涂指甲油的女生,我认得她,她不是这样的!”秋柔急得眼圈发红,“她是被人绑架了,快报警!”
聿清目光沉重,想说什么,又无奈地闭上眼睛,无声叹息。未尽之言淹没在肚子里。
柔柔,他心想,那女人怎么可能是喝醉了呢?她看着分明那样清醒,车也是她让加速的,又哪里是被迫的?
师傅苦口婆心:“哎呀,小丫头呀,你看见人家车没,保时捷啊——名牌咧,人家八成是自愿的,你说你瞎掺和什么嘛。”
……
秋柔怔在原地不动了,是的,她知道。
她只是在自欺欺人。
她今夜眼泪特别多,流不完似的落在腮边,刚被聿清擦干净,又滚落下豆大的泪滴。一滴滴,一串串……从始至终聿清只安静地擦,他体贴地没寻根究底问秋柔这个“秘密”,最后叹息道:“不要跟她走太近了。”
因为她为了钱跟老男人睡觉?因为她坏?
秋柔失焦的目光重新汇聚在聿清身上,心说:那你呢。你跟她有什么区别?
但直到最后,她也没能说出口。
她崩溃地埋在聿清胸口,哭得像个孩子——原本也只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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