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空气,比别处要冷上三分。破败的宫墙上爬满了枯藤,寒风卷着枯叶,在空旷的院子里打着旋,发出呜呜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
素心紧紧跟在沈卿华身后,小声道:“主子,这里好吓人……咱们还是回去吧?”
沈卿华没有理会她,只是凭着前世零碎的记忆,在荒芜宫院里穿行。她记得,自己见那小内侍的第一面,是在一口井边。
绕过一面白壁,斥骂声忽然传了过来,“废物!真是个没眼力见的废物!让你去提桶水,你磨蹭了半天,想渴死我们是不是?”
沈卿华脚步一顿,拉着素心躲到了一处假山后,悄悄探出头去。
只见不远处的枯井旁,一个身穿总管太监服饰的胖子,正叉着腰,对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年轻内侍破口大骂。那总管太监她认得,是专门负责看管冷宫的王全。为人最是势利刻薄。
而被他辱骂的那个小内侍,背对着她们,正低头提着一个半旧的木桶。他穿着最下等的灰色奴才衣裳,洗得发白,背脊却挺得笔直。
就是他!
沈卿华的心猛地一跳,盯着那个背影。
纵然时隔多年,她也绝不会认错。
“跟你说话呢!哑巴了不成?”王总管见他不回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脚就踹在了那内侍的腿弯上。
小内侍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手中的木桶也“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稳住身形,缓缓转过身来。
一张清瘦却棱角分明的脸庞映入了沈卿华的瞳中。他的脸上沾着些许灰尘,可依旧清俊好看。面对王全的羞辱,倒也算是不卑不亢。
“回总管的话,”他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井绳方才断了,我正在想法子接上。”
“想法子?你一个下贱东西能有什么法子?”王总管被他那不温不火的模样彻底激怒了,手指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子上,“你这是在顶撞我?啊?你以为你是谁?一个被发配到这鬼地方等死的奴才,还敢跟我摆谱?”
那年轻内侍垂下眼,声音淡淡:“不敢。”
说是不敢,可语气里却半点没有不敢的意思。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王全见他油盐不进,觉得自己丢脸,眼中显露出恶毒。他退后一步,对着身后两个小太监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把他摁住,打三十板子!”
“住手。”
沈卿华见状不好,也别无他法,只能从假山后走出去。
本有两个小太监上前去拖拽年轻内侍,闻言动作一僵。王全也愣住,循声望向沈卿华。
看清来人,王全连忙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快步迎了上来,躬身行礼:“哎哟,奴才眼拙,竟是芳嫔主子!不知主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主子恕罪!”
沈卿华没有看他,目光径直落在了那个从地上慢慢站起来的年轻内侍身上。他仍旧垂着眼,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那紧抿的唇线,泄露了此时难堪。
“王总管好大的官威,”沈卿华淡淡开口,“本宫还未走近,就听见你在这儿喊打喊杀的。”
王全额上渗出冷汗,连忙解释道:“娘娘恕罪,是这个小奴才不懂规矩,冲撞了奴才,奴才这才想教训教训他,免得他日后冲撞了宫里的贵人。”
“是吗?”沈卿华收回目光,转向王全,唇角勾起似笑非笑弧度,“可本宫瞧着,他倒是比你懂规矩得多。”
王全的心咯噔一下,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主子。
“本宫正缺个跑腿办事的,瞧着他手脚还算利索,”沈卿华遥遥指向那年轻内侍,“这个人,本宫要了。”
王全一愣,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赔着笑脸道:“娘娘,这……这奴才是被罚到冷宫做苦役的,怕是……怕是身份低贱,污了娘娘的眼。”
“哦?”沈卿华的尾音微微上扬,“你的意思是,本宫连从你这儿要一个奴才的资格都没有?”
“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王全连声道。
他在这宫里混了半辈子,最懂的就是看人下菜。芳嫔今日态度强硬,明显是要保下这个小内侍,他若再不知好歹,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他狠狠瞪了那年轻内侍一眼。瞧着是个闷葫芦,也不知从哪里找来这样一个靠山!
“既然娘娘开了金口,那便是这小子的福气。娘娘请自便,奴才……奴才就先告退了。”说罢,他便带着那两个小太监灰溜溜快步离开了。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枯井、寒风,和沉默的三人。
那年轻内侍抬起头,看向沈卿华,沉默了半晌才道:“奴才谢娘娘解围。”
“举手之劳罢了。”沈卿华打量着他。这张脸,前世她只在血泊中见过一次,如今细看,才发觉他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哪里像个太监?纵使落魄,也是正经皇子。
要说沈卿华有多怜悯,也谈不上。她知道自己是想要利用他,可她不觉得羞耻。与其他们要双双惨死,为什么不能合作?
“本宫看你眼生,入宫多久了?”沈卿华决定暂时不挑明。
“回娘娘的话,奴才入宫已有五年。”
“五年?”沈卿华微微蹙眉,“是哪里人?家中还有什么人?”
年轻内侍的眸光黯淡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无波:“奴才自幼便是孤儿,记不清家在何处了。是养父将我卖进宫的。”
原来他还不知道。沈卿华了然。想来也是,若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又岂会甘心在此做一个任人欺辱的内侍。
“罢了,都是些伤心事,不提也罢。”沈卿华放缓了语气,“你,叫什么名字?”
“赵简。”
一听便是宫中太监随意取的名字。
连名字都没有。沈卿华心中微动,道:“你今日受了委屈,日后若再遇上什么难处,可来延禧宫寻我。你愿意跟我回延禧宫吗?”
有逃离冷宫的机会,沈卿华以为赵简会立刻答应。
谁知赵简闻言,却只是扯了扯嘴角,“谢娘娘好意。只是娘娘是主子,奴才是奴才,本就不是一路人。奴才的难处,自己解决便是,不敢劳烦娘娘。”
他说得坦然,自然而然,一点不难为情,也同样没有自卑。
沈卿华一怔,随即笑了。倒是硬骨头,也好,太软弱的人又怎么能成大事呢?
她不再多言,临走之前又回头,深深看了赵简一眼,“不管怎样,你记住本宫的话就是。”
回到延禧宫,殿内早已燃起了炭,暖意融融。
素心一边伺候沈卿华脱下斗篷,一边忍不住小声嘀咕:“主子,您方才为何要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太监出头?还得罪了王总管,他可是皇上身边王公公的干儿子……”
“一个冷宫的总管,得罪了又如何?我自有我的道理。”
沈卿华看着镜中自己的面容,忽然生起个念头——
——她要沐浴。
前世今生的污浊与血腥都还黏在身上,一日不洗净,一日便让她不得安宁。
氤氲的水汽很快弥漫了整个浴房,温热的水包裹着身体,沈卿华靠在桶壁上闭上了眼,心事却一刻也未曾停歇。
赵简本该是天潢贵胄,却只能做个奴才。
......
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今日又为何一定要去见他?难道,自己真的想把他送上皇位吗?
她正想得出神,浴房外却忽然传来宫女们惶急的请安声。
“皇上驾到!——”
真是阴魂不散。
沈卿华依旧靠在浴桶边,任由温热的水汽蒸腾如浮云,氤氲了她精致眉眼。很快,男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屏风之外。
皇帝挥退了所有宫人,偌大的浴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朕还以为你身子不适,躺在床上起不来呢。”皇帝声音里有些玩味笑意。
他耳中传来女子温软又带一丝慵散的嗓音:“臣妾听闻圣驾光临,本该起身迎接,只是如今……实在有碍观瞻,还望皇上恕罪。”
“哦?”皇帝笑起来,“朕倒想看看,是如何个有碍观瞻法。”
素心刚取来的纱衣还搭在架子上,沈卿华整个人都浸在洒满花瓣的水中,只有白皙圆润的香肩和精致的锁骨露在水面之上。水珠顺着她优美的颈线滑落,没入水中,荡开一圈圈小小涟漪。
饶是皇帝见惯了美人,此刻也不由得呼吸一滞。
沈卿华却仿佛没看见他眼中的惊艳与占有欲,只是微微垂下眼,声音依旧平稳:“皇上,非礼勿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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