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小屋死寂得可怕。顾良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没有任何声息。艾玛在客厅的行军床上枯坐了一夜,眼睛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耳朵捕捉着里面任何一丝动静,但什么也没有。寂静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恐惧。她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顾良那双充满憎恨的眼睛,和那句“你们都一樣”。她知道,有些东西,彻底碎了,再也拼不回去。
第二天,顾良没有出房门。艾玛把饭菜热了又热,放在他门口,轻轻敲敲门,里面毫无反应。傍晚时分,她端着的晚饭依旧原封不动。恐惧战胜了一切,她找来备用钥匙,颤抖着打开了房门。
顾良和衣躺在床上,面向墙壁,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但紧绷的肩线暴露了他并未入睡。窗帘紧闭,房间里昏暗得像一座坟墓。
“良子……吃点东西吧?”艾玛的声音干涩沙哑。
没有回应。
“喝点水也行……”
依旧是一片死寂。
艾玛把碗放在床头柜上,站在那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她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坚冰,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将她与施暴者等同起来的顾良。赎罪的道路,似乎在这一夜之间,变成了悬崖峭壁。
第三天,顾良开始发烧,嘴唇干裂,脸颊却带着不正常的红晕。显然是惊吓、屈辱加上虚弱导致的急症。艾玛摸到他滚烫的额头,心里一惊,再也顾不得他的抗拒,强行扶他起来,要带他去医院。
碰到他身体的瞬间,顾良剧烈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像受伤小兽般的呜咽,眼神里全是惊恐。艾玛心如刀绞,却死死抓着他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你发烧了!必须去医院!顾良!你看看我!我是艾玛!”
或许是“艾玛”这个名字刺激了他,或许是高烧让他失去了力气,他渐渐停止了挣扎。艾玛用尽力气搀扶起虚弱的他,几乎是半背半拖地将他弄出门。
楼下不远有个公交站,恰好一辆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进站。艾玛艰难地撑着他挤上车,售票员看到顾良病恹恹的样子,连忙帮着找了个靠窗的座位。一路上,顾良闭着眼,将头扭向布满灰尘和雨渍的公交车窗方向,拒绝与艾玛有任何交流。
医生诊断是急性应激障碍加上重感冒,需要输液。在医院的走廊里,看着药液一滴滴输入顾良青色的血管,艾玛做出了一个决定。她不能再犹豫了,不能再让阿烈这样的人逍遥法外,更不能让顾良独自承受这一切。
她利用输液的时间,找到了医院的公用电话,拨通了顾良父母单位的号码。她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省略了最不堪的细节,只强调阿烈意图不轨,对顾良造成了严重的精神和身体伤害),请求他们尽快赶来。
然后,她走向了医院附近的派出所。
面对民警,艾玛竭力保持冷静,陈述了事情经过:阿烈以帮助为名,将顾良骗至招待所,意图强行发生关系,未遂,但对顾良造成了严重的精神和身体伤害。她提供了招待所的大致位置和时间,并强调顾良目前因此事病情加重,正在医院治疗。
民警记录了案情,但态度谨慎。那个年代,这类案件取证困难,尤其是未遂案件,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受害人的陈述和旁证。他们表示会进行调查,并通知阿烈所在学校。
做完这一切,艾玛回到医院时,顾良的父母已经赶到了。顾良母亲看到儿子憔悴昏迷的模样,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听完艾玛更加详细的叙述(这次没有隐瞒阿烈具体的侵犯行为和言语),顾良父亲脸色铁青,一拳砸在医院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畜生!!”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眼中是滔天的怒火。这一次,他的愤怒有了明确的目标。
艾玛看着他们,没有跪下,而是深深地鞠了一躬,不是忏悔,而是请求:“叔叔阿姨,报警了,但可能……不够。阿烈是大学生,学校可能会包庇。能不能……请你们……通过厂里的关系,给学校施加压力?一定要让他受到惩罚!”
顾良父亲看着艾玛,眼神复杂。他恨艾玛曾经的所作所为,但此刻,她站出来报警、寻求公正的举动,让他看到了一丝担当。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这事没完!我儿子不能白受这个委屈!”
法律和人情的关系网开始启动。顾良父亲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向师范大学施加压力。艾玛的报警记录和顾良的病情诊断成了有力的证据。尽管过程必然曲折,但在双方家庭尤其是顾良家决不罢休的态度下,校方最终无法坐视不管。
阿烈被公安机关带走调查,虽然最终因为“未遂”和年代执法环境等因素,未必会受到极其严厉的刑事处罚,但被师范大学开除学籍,身败名裂,是他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惩罚实施了,但躺在病床上的顾良,病情却并未因此好转。高烧退了,但他变得更加封闭,拒绝与任何人交流,连父母也不例外。医生说,这是严重心理创伤后的抑郁状态,他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顾良父母和艾玛父母再次坐在一起,气氛沉重。继续学业已不可能,留在省城这个伤心地更是雪上加霜。
“先把孩子接回家吧。”顾良母亲抹着眼泪说,“离开这里,也许能好点。回辽城,回筒子楼,那里好歹……熟悉。”
艾玛沉默地听着,然后抬起头,眼神里是疲惫却坚定的光:“叔叔阿姨,我跟你们一起回去。”她看向病床上如同失去灵魂的顾良,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等安顿下来,稳定一些,我就和顾良去把结婚证领了。”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病房里一片寂静。
艾玛迎上四位长辈复杂的目光,继续说道:“我答应过的事,一辈子算数。现在这样,我更不能离开他。有个名分,我照顾他也更方便,也……也算给我们俩,给咱们两家,一个交代。”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这并非一时冲动,而是她在绝望中能看到的,唯一能将她与顾良继续捆绑在一起,并能给予他一丝未来保障的方式。
一纸未来的结婚证,在此刻被提出,成了连接两人最沉重也是最无奈的纽带。它无关风月,只关乎责任、道义和一个渺茫的希望。
没有人反对。这似乎是目前唯一能给顾良的未来一点微弱保障的安排,也能给这场悲剧一个看似有着落的结局。沉重的寂静,成了默许。
休学手续再次被延长,几乎是无限期。艾玛和顾良,如同两艘破损的船,拖着沉重的枷锁,返回那个灰色的起点——辽城的筒子楼,等待他们的,是漫长而未知的疗愈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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