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彻底露出了它严酷的面目。大雪封门,北风卷着雪沫,扑打在筒子楼老旧的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声响。整个世界仿佛都被冻结了,连同时间一起。
在这种与世隔绝般的寂静里,疗伤的日子以一种近乎凝固的节奏进行着。艾玛严格遵循着老医生的建议,将“赎罪”的心态小心翼翼地藏起,努力扮演着一个平静的“陪伴者”角色。这很难,就像强行改变呼吸的节奏,但她强迫自己坚持下去。
每天清晨,她会在父母起来前就悄悄过来,生起顾良房间的小煤炉,让冰冷的房间有一丝暖意。然后准备简单的早饭:一碗小米粥,一个煮鸡蛋,或是一碟馒头片。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端到床边,轻声催促,而是将饭菜放在外间的桌上,敲敲门,说一声“饭好了”,便走开去做别的事。
起初,饭菜常常原封不动地凉掉。艾玛会默默地收走,热好,再放回去,不发一言。她不再因此流露出焦虑或失望,仿佛这只是日常程序的一部分。她开始找些事情给自己做:打扫并不脏乱的房间,整理顾良那些蒙尘的旧书,或者只是坐在外间,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光,看自己的医学书籍——休学了,但她没有完全放弃,看书能让她暂时从沉重的现实中抽离,也让她感觉自己并非完全无用。
顾良大部分时间依旧在沉睡,或者醒来后对着结满冰花的窗户发呆。但渐渐地,也许是身体的本能需求,也许是对艾玛这种“无压力”陪伴的细微感知,他开始偶尔走出房间,坐在桌边,沉默地吃完那些饭菜。虽然依旧不看艾玛,不说一个字,但这小小的举动,已足以让艾玛内心掀起微澜。她按捺住激动,装作若无其事。
一天下午,雪后初霁,难得的阳光透过玻璃上的冰花,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艾玛正在外间整理旧书,忽然听到里间传来极其轻微的、纸张摩擦的声音。她的心猛地一跳,屏住呼吸,悄悄走到虚掩的房门边。
顾良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书桌前,背对着门口。他面前摊开着一本旧笔记本,手里拿着一支铅笔,但并没有写什么,只是用笔尖无意识地在纸上划着,发出沙沙的轻响。阳光照在他瘦削的肩头,勾勒出一个孤单而安静的剪影。
艾玛没有进去,也没有出声。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口,看了很久。这是回来后,顾良第一次主动靠近书桌,第一次拿起笔。哪怕他什么也没写,这个动作本身,就像冰封的河面下,传来的一声微弱的滴水声。
她悄悄退开,心中涌起一股酸涩的暖流。老医生是对的,沉默的、不带压迫的守护,比喋喋不休的安慰和赎罪式的关怀更有效。
还有一次,深夜,艾玛被隔壁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惊醒。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冲过去,而是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心里跟着一起抽痛。过了一会儿,哭泣声渐渐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安的辗转反侧。艾玛知道,他又做噩梦了。
她起身,倒了一杯温水,走到顾良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开一条缝。月光下,顾良蜷缩在床上,被子裹得很紧。
“做噩梦了?”艾玛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夜色,“喝点水吗?”
顾良没有回应,但身体似乎放松了一点。
艾玛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轻声说:“水放这儿了。我就在隔壁,没事的。”
她没有多停留,轻轻带上门离开了。那一夜,隔壁没有再传来惊叫或哭泣声。
这些细微的互动,像黑暗中偶尔闪烁的萤火,微弱,却真实地存在着。艾玛不再期望立刻看到巨大的转变,她开始学会从这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细节中汲取力量。她明白,愈合是一场漫长的跋涉,每一步都可能退回原点,但只要方向是对的,哪怕慢如蜗牛,也终究是在向前。
冬天还很漫长,但至少,在这片冰冷的寂静里,一种新的、基于理解和耐心而非纯粹负罪感的连接,正在被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建立。沉默的守护,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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