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西听着加兰踩在草丛和石头上的声音，慢慢陷入沉思。她想起了下午时，和格弗雷说的那些话。
如果繁殖期的信号一直不来，她该怎么办，作为一头龙，却没有繁殖期，是不是很怪异。龙族中确实偶尔有的龙很晚才感受到那种召唤，甚至出现的时间也不固定，至少不是每过十年都会出现。
这种时刻，他们会识趣地呆在自己的山洞里，有的还会在洞口堆满石头，一是表示自己不想被打扰，二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免得被那些受**支配的、疯狂的家伙伤害到。
到那时，她该怎么办，仍然留在龙岛，还是去什么地方？虽然她说了格弗雷可以找其他同类，但这种两头龙都无法完成约定的感觉，多少让她有点难受。
她还记得，三十年前那个夏日傍晚，他们在灰色的海滩上打闹玩耍，追着浪花钻进大海，再跃出海面，落到地上，滚了一身沙子。
而不远处的沙滩里，时不时会露出圆弧形的龙蛋的线条。他们休息的时候，好奇地过去观察了一番。那时，趴在地上的格弗雷把脖子搭在她的后背，蹭着她的翅膀，轻声但认真地说：
“黛西，等以后第一个繁殖期，我们一起度过吧。”
她一转头，就见沐浴在斜阳下的格弗雷，整个身体被染了一层更深的红色，他那双淡金的眼睛，也像是积蓄了一簇若隐若现的小火苗。
在她沉默的注视中，格弗雷眼睫毛还忍不住颤抖了下，明显是有些紧张。
“……好啊，当然可以，”那时，她还故意凑到他面前，盯着他问，“怎么，难道你不好意思了。”
“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我们本来就天天混在一起，那繁殖期继续在一起，也是很正常的事吧。”他说完，张口就咬了她的翅膀一下，当然，根本没用力，跟她闹着玩的。
“那你还咬我……”她佯装生气地说着，两头龙又继续打闹起来……
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黛西揉了揉脸，看着已经暗下来的房间。如果繁殖期真的只是稍微晚了一点，过不了多久，她感受到那种召唤的话，她真的能和格弗雷离开吗？
拿着报酬回龙岛，不再管人类的事情，也不再管……加兰以后到底过得怎么样。
黛西把脑袋埋在膝盖上，但如果她不回去，那就相当于连续两次违背了和格弗雷的约定，格弗雷是她最重要的同伴，她不能这么对他。
而留在人类中，会有太多不方便，别的不说，光食物来源就是个问题，而加兰以后肯定会加入光之教会，承担起很多事情，不见得会经常来找她。
这些情况，就算她没有感应到繁殖的信号，也是一样会出现的。
如果她真的和往常一样，毫无半点变化，或许，她可以在人类中多呆一段时间，直到龙族的繁殖期结束，龙岛平静下来，再回去。
但无论哪种选择，都让她难得地感受到一丝无力。在离开希尔森林那一刻，不，在当初接受委托的那一刻，她绝对没有想到后来会发生这么多事。
难道这就是获得三十箱金银财宝的代价吗？
黛西抬起头，下巴抵在胳膊上，叹了口气。
“这些药水，今晚给托德领主喝一半，明天再喝剩下的一半，他就彻底康复了。”花园的木屋里，加兰把药瓶交给派克，看着床上仍然沉睡，呼吸缓慢但已经平稳的老人说。
“太谢谢你了，加兰先生。”派克感激地接过药瓶。只是一下午的时间，领主大人肩侧的结痂已经脱落，露出了鲜红但不再流血的伤口。
他完全相信，以这个年轻人的能力，领主大人会恢复成受伤前的状态。
“多谢。”埃迪也简短地说了句。
“加兰，差不多到晚饭时间了，我让仆人们再送些食物给你们。”阿菲友善地提议。
“不用了，今晚我们去街上逛逛，顺便买点吃的。”加兰微笑着拒绝，“我也该走了，你们照我说的，给托德领主喝下药水就好。”
三人都准备送加兰离开，加兰也没再跟他们客气，不过，在踏出木屋后，他忽然停了下来。
“对了，我有个问题，想向你们打听一下。”他转身，看向三人。
“请说。”埃迪回答。
“你们知道，今晚在鸢尾剧院有一场拍卖会吗？”
埃迪点头，“知道，回城的时候，阿菲看到了告示，跟我说了。”
加兰愣了下，难道是黛西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不对，黛西说是有人告诉她的，只不过那个人无关紧要。
难道下午，黛西真的有一段时间没睡觉，而是在宅邸里闲逛？
“阿菲，是你把这个消息告诉黛西的吗？”加兰微笑着问。
还不等阿菲开口，埃迪抢先回答：“是我告诉她的。”
加兰瞪大了眼睛。
而远在宅邸二楼房间的黛西，听到这句话后，捂住了额头。
“你……告诉她的？”加兰不敢置信地问。
阿菲一直悄悄扯埃迪的衣袖，但埃迪完全忽略了她，只盯着加兰，说：“是我让人请她来这座花园，然后跟她说了这件事。”
见加兰惊讶地眼睛都忘了眨，埃迪心里有一丝痛快，继续说：“实际上，我还对黛西表明了心意，并且吻了她的手。”
微笑从加兰脸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就知道，这个家伙就是对黛西别有用心，不怀好意，竟然趁着这个机会表白，怪不得格弗雷早早在等他们，还拉走了黛西，他一定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加兰没再跟他们说话，转身快步走出花园。
黛西听着他逐渐加快的脚步声，在到达宅邸大门后，慢了下来，最后，步调像平时一样，停在了门外。
天差不多已经黑了，她也没有点燃蜡烛，所以，当房门被推开的时候，外面高悬的枝形吊灯的光芒，像瀑布一样倾泻在地上，同时，夹杂着一个沉默的黑影。
黛西站起身，还没走到门边，黑影闪进房间，随手关上了门。
声音和平时关门一样，无法判断来人心情如何。
房间重新陷入黑暗。黛西停住，没再动，而黑影，也就是加兰，大步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的脸，眼神中情绪起起伏伏。
在深不可测的寂静中，加兰握住黛西的双肩，低下头。就在黛西以为，他会像龙族那样蹭她的脸时，他却吻上她的脸颊，还试探着，像是发泄不满一样，牙齿在她皮肤上擦过，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口。
“我拒绝了他。”黛西抬手，隔开两人的脸。
“你没告诉我。”加兰不依不挠。
“我跟你说了，他是个无关紧要的人。”黛西语调一如既往地平静。黑暗中，加兰的脸微微发红，不知道是气得，还是一路赶过来的原因。
“你那只是随口一说，要不是我多问了他们几句，都不知道下午竟然发生了这种事。”加兰努力保持质问的语气，但沙哑的嗓音里怎么听都带着点委屈。
黛西手落在他肩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没告诉你，为什么要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家伙。”
“原来你知道啊……”加兰盯着她，“也就是你刻意对我隐瞒了这件事。”
“不然呢，难不成我要把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一点不落地全部告诉你，然后看你生气么。”黛西叹口气。
“你不告诉我，我更生气，那种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比被孤立还难受。”
“……那好，就算我告诉你，你又能怎么办，并且，我已经态度明确地拒绝他了。”
“我要去警告他，别想着靠近你，别再对你有什么痴心妄想。”加兰咬着牙说，“我早就看出来，那个家伙不怀好意，没想到，他竟然趁着我不在，叫你去小花园，跟你表白。”他一脸不忿地说。
“他又不知道你不在，而且他是以阿菲的名义来邀请我的。”黛西解释，“就算你在这里，也没什么理由阻止吧。”
“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他会因为你去，而不表明心意吗。”
“那我还是会警告他，要是他听不进去，我就和他打一架，反正他肯定打不过我。”加兰说到最后，总算有了点“这件事我可以完全掌控”的畅快。
“黛西，你们龙族有很多事我确实不了解，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你，但是，和人类有关的事，我希望你能向我坦白。”
“你其实是想说，要是再出现什么莫名其妙的追求者，就让我告诉你吧。”黛西直接戳破他的心思。
“是。”加兰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理直气壮地说，“总之，我不希望有其他讨厌的家伙来骚扰你，虽然你自己可能觉得无关紧要。”
“还有，”加兰忽然想到什么，有点着急地说，“你会一直拒绝他们的，对吧。”
“我本来就对人类雄性不感兴趣。”黛西回答。
加兰想了一会儿，终于露出一个微笑，“那我呢？”
“等于三十箱金银宝石。”
“……你说谎。”
“这是事实。”
加兰抿了下嘴，抱住黛西，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格弗雷是龙族，我可以不在意，反正我不希望有什么自以为是、毫无边界感的讨厌的人来打扰我们。”
“说起来，自以为是、毫无边界感的，好像另有其人吧。”黛西回了句。
“……真的吗？”加兰直起身，四处张望了下，笑着说，“我怎么没发现，黛西，你说的是谁啊？”
黛西见他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又叹了口气。
而一脸微笑的加兰，忽然无比认真地说：“黛西，我打听过了，从这里到王都，差不多只要两三天的路程。”
“也就是说，你离那三十箱金银宝石越来越近了。”
黛西点点头，“离真相也越来越近了。”
“对，那现在我们先去吃饭，再去剧院打听消息，早点弄清楚洛蒂的事，然后尽快上路。”加兰笑着说完，拉着她的手出门。
尽快上路。黛西看着他透着欢快的背影，心里有点沉甸甸的。
在叫了盖尔和格弗雷出门后，四人一起前往市场。这里的商业买卖，确实不如瑞瓦城景气，可选的食物种类也不多，但填饱肚子还是没什么问题。
正巧有傍晚归来的猎人在叫卖，加兰就买了三头刚死去不久的鹿，扛在肩上，然后又买了三头并不肥壮的牛，还多给了卖家几个金币。
他自己买了肉饼和几片奶酪，等盖尔也买完食物，几人又找了个小巷，安静地吃饭。黛西很久没吃过野味，虽然几头鹿已经死去，但还没有腐坏，再加上三头牛，她可算是吃了饱饱的一顿。
“黛西，你是说，等会儿我们去那个鸢尾剧院，找沃冈家的人吗？”盖尔一口喝完淡啤酒，问。
黛西点头，“主要是问问他们，三年前，沃冈家、尤其是洛蒂的墓地有没有出现异样，能不能让他们带我们去看看。”
“不过，”盖尔又说，“洛蒂没有留下孩子，现在沃冈的家主，应该是洛蒂的丈夫，威廉和其他女人生的，不知道会不会同意帮助我们。”
“实在不行，我们就让波查家的人出面，他们总不至于连领主的话都不在乎吧，”黛西想了下，又说，“他们既然能牵头办一场慈善拍卖会，应该没那么难相处才对。”
“走吧走吧，拍卖会恐怕已经开始了，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加兰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拍了拍胸口，催促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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