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持盈听见前方的哄笑,看见了人群中众星拱月的鸣玉公主,也看见了一旁的崔昭。
她默默念道:“崔舍人?”
蒋氏听见了,低声呵斥她:“小声些。你在迟家养得也真是荒废,外头的事是一点不知道。”
江持盈不明。
蒋氏低声道:“崔先生前些日子补中书省的阙,眼下做中书舍人,官职虽不算高,但是要职,也早已不讲学,也就是和你父亲有旧交上,还愿意教教你们,自己识趣些,在外面别张扬。”
江持盈这才明白。原来,先生高升了。
也是,当初他丁忧回京能到恭顺侯府做先生,恐怕就是为了今日能补个好职位,只是,中书舍人是正五品官,先生之前供职于集贤殿,从六品的官,怎么?越了两级提拔呢?
江持盈纳闷着。
忽地,一阵凉风来,吹得她打个哆嗦,随即喧闹声便起来了。
晚间夜宴的主题是赏昙花,还没等到花开,就起风,又滴下了几滴雨点子,这下众人便散了。
蒋氏带着两个姑娘一应仆从住进别苑,安顿好后,时间还算早,蒋氏一面叫试了下人刚送来的几套衣裳和头面,都是为了明日面圣准备的,一面与两个姑娘叮嘱明日的规矩。
这时外头侍女传话来,是崔昭叫江持盈去叙话。
蒋氏奇了,这都晚间,这崔先生怎么也不避嫌,虽然是学生,却也是女子,总不大好。她这么想着又不好发作,只问:“有说什么事吗?只是叫大姑娘去吗?”
侍女答是,只是叫江持盈,并没有说什么事。
江持盈却找着机会了,她早就要找崔昭,便主动道:“我午间见过先生,许是我行事规矩还不周到,不比妹妹,先生怕我丢江府的脸面,才叫学生当面听教。”
她这谎话扯得在理,蒋氏便也没多想,叫伊娘跟着江持盈去了。
女眷的客房与公子们不在一处,所以要出院门,江持盈被领着往山上走,雨渐渐下得大了,伊娘撑一把伞,斜着给江持盈遮雨,自己身子都湿了一半,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才进了一处小院。
小院僻静,伊娘要院外候着,可是下了雨,山上凉,江持盈舍不得她在这吹风,便叫她回去先换身衣裳再来接自己。
伊娘提着灯笼回去了,江持盈才轻声扣了房门。
“进来。”
江持盈推门进去,房中书案旁点了两盏灯,写了一半的宣纸摊开在案上,待她走近几步,看见崔昭从博古架后头出来。
崔昭没着外袍,外面只一件粗布青衣,白日里戴的玉簪也卸了,换了一柄木簪半挽着头发。
江持盈还是第一次看到崔昭这番随意的打扮,觉得和平日的样子不大一样,看着要随和些、年轻些。
“坐。”
崔昭将手中的一幅卷轴摊开,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江持盈坐在崔昭对面,恭敬道:“学生见过先生,不知先生有何教导?”
“你现在倒是乖巧。”崔昭倒茶的手顿了顿,轻轻勾了勾嘴角,“和下午那副伶牙俐齿的样子倒是不同。”
江持盈知道他说的是她质问柳尧章婚事的事,也不答,只是低着头。
“明日,圣人要来,你将如何?”
“学生请先生指点。”
“你觉得我该指点什么?”
江持盈愣了一下,崔先生这是有气啊。
“学生不明白,请先生明示。”
崔昭不紧不慢地解开手中画轴的绳子,又问她:“前些日子,我叫你在家练画,练得如何?”
“学生自然遵先生教导。”
她乖巧坐着,默默看着崔昭将手边的画轴展开,是从前她临摹过的一幅山石牡丹。
江持盈心里笑了一下,看来,应对明日圣人,是跟这画有关了。
先生总是这样,明明是给她透题来了,却偏偏要先教导她一顿。
“坐过来些。”崔昭抚着画没有抬头。
江持盈身形动了动,却没有挪到崔昭那边的位置。
半晌没动静,他落在画上的眉眼才看过来:“怎么?”
江持盈小声:“学生裙脚淋了雨,不敢弄脏了先生的坐席。”
崔昭目光在少女姜黄色的裙摆上扫了一眼,似有所思,随后起身进了里间。
江持盈不明所以。
直到崔昭回来,将那只熏着艾草香的小手炉仔细放到她裙边,江持盈心里才涌动起一阵莫名的紧张。
江持盈接过小暖炉放置裙角下。
温暖幽静的艾草香很快烘干了一小块布料,从丝绸的孔隙里一寸一寸,钻进她的鼻间,和崔先生的叮嘱一道,钻进她心里。
“本来身子就弱,淋了雨也不说,若是着了风寒,明日如何面圣,什么时候你能心细一点?”
崔昭边说边拿来一个蒲团放在她旁边坐下,又将桌案上的画调转了个方向,把这幅山石牡丹图的画法细细讲了一遍。
只可惜,什么山石寓艰险,牡丹寓盛世,什么用笔布局……江持盈没有听得多认真,她的心思被身上熏香牵绊着,余光尽数落在旁边这位粗布青衫的人身上。
先生看着严厉……其实也没有那么凶,挺会关心人的,和柳尧章那个拘谨的性格比起来,先生要有主意的多,也要有学问的多。
而且……
她不禁悄悄抬眼望着身侧的男人,崔昭高高的鼻梁边,那双书卷气的眼睫正随着他话语一动一动。
崔先生比柳尧章好看,嫁给柳尧章还不如嫁给先生。
江持盈想到这被自己下了一跳。
我真是疯了!
江持盈愣神,惹得崔昭拿指节在书案上咚咚敲了好几下。
“这画的意思听明白了吗?”
江持盈才回过神来,一抬头,烛光浅浅,映着崔昭看过来的眼眸。
心里一慌,手上原本托着的手炉“咣当”一声滚落出来,敞开成两半,里面带着火星子的艾草团滚到崔昭的外袍上。
这要是点着火来,可还得了。
她忙得扑上前,伸手就要拿那艾草团。
就在触到的瞬间,一双大手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随后另一只手抖了抖衣袍,那团火星便落到地下去了。
江持盈愣愣地抬头,崔昭皱着眉,将她的手腕捏的泛白,仔细翻看了一番,才看住她的眼睛。
“江持盈,你有脑子吗?”
崔昭骂得对,烧红的火球怎么能直接用手拿,江持盈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红的指尖,嗫嚅道:“我,我……我不过是担心……担心先生……”
她的声音低下去,崔昭却慢慢松开了她的手腕,叹息一声。
“罢了,没事就好。”他将画卷起,递过来。“画你收着,明日自有宫人来问。”
“是。”
江持盈握着画轴,心理其实是感激的,先前蒋氏说崔昭已经升了官,他跟江家也没有多深的交情,其实大可以不管自己这些事,如今,却为了自己拒婚的事这样动脑筋,江持盈再不识趣,也能懂崔昭在帮她,因而接了画轴又低低地拜了一拜。
“学生谢过先生。”
“你若是用心些,我这个做先生的也不必如此费心。前些日子你是不是出门了?”
这一问,可把江持盈问住了,她原本应该遵崔昭的嘱托在家练画,可却不得已跟着霍六去了归云楼,逃出城后还去霍六的宅院里过了一夜,当然这些,家里应该不知道,先生自然也不会知道吧。
“没有。”江持盈不敢承认。
“撒谎。”
崔昭说得肯定。
“迟津被带走的那天下午,你不在家,到第二日早上才回来。”崔昭依旧不紧不慢的讲。
江持盈心跳得很快,她在迟家这些日子难道崔昭派人盯着她吗?那六哥的事他会不会知道。她害怕又生气。
“江姑娘,说谎,外宿,我倒不知你从哪里学的规矩?是我这个先生教的吗?”
“先生,你怎么能这样呢?暗中盯人,非君子所为。”。
崔昭短促地笑了一声,“非君子所为?哼……你不安心在家习画,明日圣人来,必是要看看诸公子,小姐们的才学,你倒是说说,你能交上去什么像样的画作来?我替你筹谋,你倒说起我非君子所为?”
江持盈也知道,崔先生这等名士,向来清高自持,此番弄虚作假都是为了自己,一下哑口无言。
“所以,那天你到底去哪儿了?”
崔昭的眼眸深深,似执意寻一个答案。
江持盈不愿答也不能答。
“学生不想说。”
“哦?有秘密了。”
“先生没有吗?”
“我有什么?”
“一个月前,先生让我送的那封信,难道不是一个秘密?”
崔昭沉默了片刻。
江持盈不想回答刚才崔昭道的问题,又见他此刻如此表情,更觉那封信后藏着不少秘密,于是她便想试探一番,崔先生到底和她担心的那些事有没有关系。
“你看过那封信?”
“没有。”
“那就好。”
“好?”江持盈反问,“为了先生这封信,我可差点丢了性命,这叫好?”
江持盈说完飞速地看了一眼崔昭的表情,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愕,转瞬即逝。随后他依旧气定神闲地问:“哦?有人找过你?”
“找我?那找的人可多了”江持盈故意道,先是那个要杀我的船夫,再是被霍六威胁,然后又卷入水寨头领间的恩怨。当然,这些不一定和崔昭有关,却一定不能让崔昭知道。
她看了眼崔昭凝重起来的表情,见好就收,“都过去了,不过这封信的秘密学生会守住,”江持盈直了直身子后略一拜,“学生还有一事想请先生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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