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大的银杏开始泛黄,风里卷着细碎的金箔,落在校道旁的长椅上,铺出一层柔软的秋色。
每周四下午的音乐社活动室,成了徐毓鲸固定的去处。活动室在旧艺术楼三楼,木质楼梯踩上去会发出“吱呀”的轻响,像是藏着经年累月的故事。推开门,总能闻到一股松节油混着琴弦松香的味道,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斑。
有时去得早,能遇见路渊坐在钢琴前调试音准。他侧脸对着门口,指尖在黑白琴键上跳跃,旋律不成章法,却带着种漫不经心的温柔。听到门响,他会回头看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会漾开一点浅淡的笑意,像投入湖心的石子。
更多时候,徐毓鲸会在去活动室的路上遇见陈喻。
陈喻总是踩着点出门,背着个挂满徽章的帆布包,嘴里叼着半片吐司,看到徐毓鲸就眼睛一亮,几步跑过来勾住她的胳膊:“毓鲸!等等我!”
女孩身上总有股淡淡的花香,像她的人一样,鲜活又热烈。
这周四,两人刚走到艺术楼楼下,陈喻突然重重叹了口气,把帆布包往肩上紧了紧,语气里带着点愤愤不平:“说真的,路渊那个人,简直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徐毓鲸脚步微顿,侧头看她。
“你说他吧,长得人模人样,偏偏性子闷得像口井。”陈喻掰着手指吐槽,“昨天我让他帮我带杯奶茶,他说‘自己没长腿’,气得我都想把他画板掀了。”
徐毓鲸垂着眼帘听着,指尖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陈喻的抱怨像根细针,轻轻刺着她的心脏,泛起细密的疼。
“还有啊,”陈喻忽然凑近,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点困惑,“你说那些漂亮姐姐到底喜欢他什么啊?校园墙上天天都在表白。他到底哪里吸引人了?”
徐毓鲸猛地抬头,撞进陈喻那双写满不解的眼睛里。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喉咙发紧,几乎是凭着本能问出那句话:“你……不喜欢他吗?”
陈喻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肩膀都在抖:“什么跟什么啊?谁跟你说我喜欢路渊了?”
徐毓鲸被她笑得有些无措,指尖蜷缩起来:“大家……大家都在说,你和路渊学长是情侣。”
“情侣?!”陈喻的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音量陡然拔高,“路渊是我哥!同父同母的亲哥!”
“……”
徐毓鲸彻底怔住了,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秋风吹过,卷起几片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有陈喻接下来的话,一句句清晰地砸进她的耳朵里。
“我妈妈生我的时候难产走了,”陈喻的声音低了些,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我爸爸很爱我妈妈,所以我随母姓,留个念想。我们俩从小吵到大,他看我不顺眼,我也嫌他碍事,怎么可能是情侣啊。”
她顿了顿,又恢复了那副咋咋呼呼的样子,伸手拍了拍徐毓鲸的胳膊:“再说了,我才不要跟他扯上关系呢。在学校里,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带着‘路渊妹妹’的标签,烦都烦死了,所以我才没跟人说我们是兄妹。”
徐毓鲸怔怔地看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原来是这样。
那些关于“路渊为陈喻来当陪训学长”的流言,那些“送水”的画面,那些旁人艳羡的目光……全都是误会。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托了起来,之前沉甸甸的压迫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轻盈,像羽毛一样,在胸腔里轻轻飘着。
她看着陈喻依旧在叽叽喳喳抱怨路渊的“罪行”,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眼里的光一点点亮了起来,像被拂去尘埃的星辰。
“走吧走吧,再不去就要迟到了。”陈喻拉着她往楼上跑,帆布鞋踩在楼梯上,发出一串轻快的声响。
徐毓鲸被她拽着,脚步有些踉跄,心里却像灌满了风,甜丝丝的。
推开活动室的门时,里面已经聚了不少人。路渊正站在白板前写着什么,黑色马克笔在白板上划过,留下清晰的字迹。听到动静,他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在徐毓鲸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是察觉到她眼底的笑意,自己也跟着弯了弯嘴角。
“人差不多到齐了,说个事。”路渊放下笔,转过身面对众人,“学校下周末要办中秋庆典,每个社团出两个节目,大家有想报名的吗?或者有什么想法?”
话音刚落,祁盛就从吉他架后面探出头,手举得高高的:“我!我报名!我跟小喻出个合唱,保证惊艳全场!”
“我反对!”陈喻立刻举手,冲祁盛做了个鬼脸,“和你同台风头都被你抢光了。”
“哎呀,”祁盛抱拳认错,“求求你了。”
“我反对!”
“你大发善心嘛…”
“好了。”路渊出声打断他们,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反对无效。既然都主动报名了,就先算一个。还有一个节目,谁来?”
活动室里安静了几秒,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犹豫。
徐毓鲸站在角落里,目光落在靠墙的架子鼓上。鼓面锃亮,反射着窗外的阳光。她小时候学过几年架子鼓,后来因为学业忙就停了,没想到这里会有。
她看得有些出神,没注意到路渊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毓鲸。”
突然被点名,徐毓鲸猛地回神,有些慌乱地看向路渊:“啊?学长?”
“你也报一个吧。”路渊的语气很自然,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徐毓鲸愣了一下,连忙摆手:“我……我就算了吧,我不太会……”
“试试嘛。”路渊迈开长腿朝她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然后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腕,把她带到活动室中间,“大家都是自己人,上台玩玩而已,多交流交流。”
他的手指温热,带着薄薄的茧,触碰到她手腕的皮肤时,像有电流窜过。徐毓鲸的脸瞬间涨红,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
周围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有好奇,有鼓励,还有祁盛那促狭的笑。
就在她窘迫得快要低下头时,路渊微微俯身,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太腼腆可不是一件好事。”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徐毓鲸的心里“嗡”的一声,像是拉起了红色警报,所有的神经都紧绷起来。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加速的心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为什么要靠这么近?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盘旋,让她晕头转向。
接下来的讨论,徐毓鲸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大家七嘴八舌地商量着节目形式,祁盛非要拉着陈喻唱情歌,被陈喻追着打了半间屋子。
徐毓鲸站在一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偶尔抬头,总能撞见路渊的目光。他没有说话,就坐在钢琴凳上,单手支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她。
那眼神很深,像藏着一片海,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专注,看得徐毓鲸心里发慌,像猎物撞上了猎手的视线,想逃,却又挪不开脚步。
“毓鲸,你觉得祁盛说的《love song》怎么样?”路渊突然开口问她,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徐毓鲸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祁盛手里的乐谱,磕磕绊绊地说:“我……我觉得挺好听的,很……很适合俩人合唱。”
“嗯,我也觉得。”路渊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那你呢?想表演什么?架子鼓?”
他居然注意到她在看架子鼓?
徐毓鲸的心跳又漏了一拍,脸颊更烫了:“我……我很久没练了,可能……可能打不好。”
“没关系,”路渊站起身,走到架子鼓旁,拿起鼓槌递给她,“试试就知道了。”
徐毓鲸看着他递过来的鼓槌,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接了过来。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微微发颤。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鼓前坐下,试着敲了几个音。节奏有些生疏,但鼓点落下的瞬间,心里的紧张似乎消散了些。
路渊就站在旁边看着,没有说话,眼神里带着鼓励。
那天的社团活动结束时,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徐毓鲸抱着书包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脚步都带着点轻快。秋风吹起她的发梢,心里像揣着颗糖,甜丝丝的。
回到宿舍,她迫不及待地打开备忘录,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
2015年 9.17
原来是误会。
写完这五个字,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嘴角忍不住上扬,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也许,她可以不用那么快放弃。
也许,故事还能有别的可能。
然而,这份刚刚燃起的期待,在第二天清晨就被泼上了一盆冷水。
天刚蒙蒙亮,余念念就喘着气冲进了宿舍,额头上还带着晨跑后的薄汗。她一把抓过桌上的水杯灌了几口,语气激动得不行:“你们猜我刚才看到谁了?!路渊!”
任芳正对着镜子涂口红,闻言头也不回地说:“看到路学长有什么稀奇的?他走到哪不是焦点,自带八百米滤镜。”
“不是啊!”余念念放下水杯,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我晨跑完去学校门口买烧卖,看到路渊从一辆黑色跑车上下来!那车标我认识,是保时捷!超酷的!”
“哇,不愧是路学长,家里是真有钱。”另一个室友感叹道。
余念念却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重点不是车!是开车的人!是个女的!长头发,戴着墨镜,看着特时髦!路渊下车的时候,还回头对着驾驶位的人wink,甚至飞吻了一下!”
“什么?!”任芳立刻转过身,眼睛瞪得溜圆,“飞吻?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看得清清楚楚!”余念念拍着胸脯保证,“那女的还笑了呢,看着跟路学长关系不一般。”
宿舍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脸上都写满了惊讶。
徐毓鲸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防晒,还没来得及打开。余念念的话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她心里,刚刚升温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她想起昨天陈喻说的话——“那些漂亮姐姐到底喜欢他什么啊”。
原来,是这样。
他对那些“漂亮姐姐”和对她一样,她并不特别。
任芳大概是觉得难以置信,试图辩解:“会不会……会不会是路学长的妈妈啊?妈妈送儿子上学,很正常吧?”
“不像啊,”余念念皱着眉,“看着挺年轻的,最多二十五,而且那互动,怎么看都不像母子……”
后面的话,徐毓鲸已经听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飞。
她默默地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手机,点开备忘录。
屏幕上,“原来是误会”五个字还清晰地停留在那里,此刻却显得格外刺眼。
徐毓鲸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指尖微微颤抖。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最终,还是咬着牙,在后面继续敲下几行字:
路渊学长是渣男。
我不能再固执了。
写完,她把手机扔回桌上,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的天已经亮了,银杏叶在晨光里闪着金箔般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早餐店飘来的香气。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明媚而鲜活。
可徐毓鲸的心里,却像是被浓雾笼罩,辨不清方向。
那个在图书馆对她温柔说“好久不见”的路渊,那个在社团里鼓励她上台的路渊,那个在跑车旁对陌生女人飞吻的路渊……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她不知道。
只知道心里那点刚刚燃起的火苗,又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浇得奄奄一息。
或许,陈喻说得对,他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或许,余念念看到的才是真相,他本就是流连花丛的浪荡子。
又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她自己看得太真,陷得太深。
徐毓鲸靠在窗沿上,看着远处晨跑的人群渐渐散去,眼眶有些发热。
这场始于2012年秋天的暗恋,像一场漫长的雾里看花,她以为自己终于看清了轮廓,却在下一秒,又被新的迷雾笼罩。
她到底,还要固执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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