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藏书阁。
晨光熹微，透过高窗棂格，在积满灰尘的古籍卷轴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墨香与纸页特有的枯朽气息。
沈栖竹并未如常前往观星台，而是置身于这浩如烟海的典籍之中。他需要从这些故纸堆里，寻找关于“麒麟”秘术更古老的记载，以及历史上类似“荧惑守心”天象出现时，王朝是如何应对的，特别是与“镇物”相关的记录。
他修长的手指划过一卷以特殊药水浸泡过的兽皮古籍，上面的文字晦涩难懂，是早已失传的某种祭祀符文。他的眉头微微蹙起，这些记载支离破碎，语焉不详，但隐约指向一个残酷的事实——“麒麟”并非永恒，当反噬累积到一定程度，或是“镇物”本身出现裂痕，便会引发天象示警，甚至……需要“更替”。
就在这时，藏书阁厚重的木门被无声地推开。顾清晏的身影逆着晨光出现在门口，玄色常服衬得他面容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沈监正真是勤勉，这么早便来与故纸谈心？”他语调依旧带着惯有的慵懒，但步伐稳健地走近。
沈栖竹头也未抬，声音平淡：“王爷不请自来，所为何事？”他早已习惯这人的神出鬼没。
顾清晏走到他身旁，目光扫过那卷兽皮古籍，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灵宪秘章》？据说早已毁于前朝战火，没想到钦天监还有残本。”他顿了顿，转入正题，“本王来，是给你送一份‘薄礼’。”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放在沈栖竹正在翻阅的书页上。“司天监赵元、钱允，与礼部侍郎周文渊，以及司礼监王瑾，往来密切。另外，苏子墨……他似乎长期服用一种古怪药物，成分不明，作用似乎是……让人心神易于被影响。”
沈栖竹执卷的手指微微一顿，终于抬眸看向顾清晏。他拿起那张纸条，迅速浏览了一遍，上面详细记录了赵、钱与周府管家会面的时间地点，以及王瑾侄儿名下田庄与赵元外室的关联。至于苏子墨服药之事，更是让他眸光一沉。
“王爷动作很快。”沈栖竹将纸条收入袖中，语气听不出褒贬。
“盟友之道，自当尽心。”顾清晏挑眉，倚靠着书架，姿态闲适，“如何？这些消息，可能换来监正更多一点的‘诚意’？”
沈栖竹沉默片刻，合上了手中的《灵宪秘章》。他知道，仅凭这些还不够让顾清晏完全信任，也无法换取他毫无保留的合作。但对方确实展现了能力和价值。
“王爷可知，‘荧惑守心’的天象，并非一成不变？”沈栖竹忽然问道，他走到窗边，指着天空中那颗依旧耀眼的红色星辰，“根据浑天仪观测和古籍推算，其光芒、位置，在未来七七四十九日内，会有三次明显的‘跃动’。”
顾清晏神色一正，走到他身边：“跃动？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反噬的加剧，或者……人为干预的痕迹。”沈栖竹目光深远，“每一次‘跃动’，都可能引发朝局或天下的相应变动。第一次，应在七日后。届时，需格外关注边关军报、京城治安，乃至……陛下龙体。”
顾清晏眼神锐利起来：“有人想借天象生事？”
“或许不是借，而是……他们就在推动这天象的变化。”沈栖竹的声音压得很低，“‘麒麟’之秘，与王朝地脉气运相连。若有精通此道者，在特定地点，以特定方式扰动地脉，便可间接影响天象，加剧反噬。司天监，或许不止是在质疑我的解读，他们本身，可能就是执行者之一。”
顾清晏倒吸一口凉气。他原以为只是朝堂倾轧，没想到竟牵扯到如此玄奥诡谲的层面。“地点？方式？”
“这正是我需要查证的。”沈栖竹看向顾清晏，“我需要王爷动用一切力量，暗中排查京城及周边，是否有异常的地动、水脉枯竭或改道、乃至……大型的、不合时宜的土木兴建或祭祀活动。特别是与周文渊、王瑾有关联的产业、田庄。”
“明白了。”顾清晏郑重点头，这任务艰巨，但方向明确。“还有一事，苏子墨那边……”
“他既是棋子，也是突破口。”沈栖竹冷静分析，“他用的药，是关键。若能查明药性来源，或能顺藤摸瓜，找到背后真正主导之人。但切记，打草惊蛇。”
“放心，本王晓得轻重。”顾清晏应下，他看着沈栖竹在晨光中显得愈发清冷孤寂的侧影，忽然问道，“沈栖竹，若‘麒麟’镇不住反噬，你会如何？”
沈栖竹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望着窗外逐渐喧闹起来的皇城，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玉石俱焚，亦在所不惜。”
顾清晏心头一震，看着他决绝的背影，久久无言。他忽然觉得，自己逼他合作，或许并非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和权力斗争，更是……不想看到这样一个人，真的走向“焚作祭坛雪”的结局。
“不会有那一天。”顾清晏的声音罕见的认真，“有本王在。”
沈栖竹没有回应，但紧绷的肩线，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就在这时，五官保章正周明又匆匆跑来，脸上带着惊疑：“监正！刚、刚刚收到消息，城外三十里处的皇陵……守陵官上报，昨夜陵寝东南角的‘镇魂石’，出现了一道裂痕！”
沈栖竹与顾清晏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皇陵镇魂石！那可是关乎龙脉气运的重要之物！
“看来，有人已经迫不及待了。”顾清晏冷笑。
“第一次‘跃动’未至，征兆已显。”沈栖竹袖中的手缓缓握紧，“王爷，我们的动作，必须更快了。”
顾清晏点头，眼中燃起斗志：“好！本王这便去安排！沈栖竹，你自己也小心，司天监的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玄色身影很快消失在藏书阁的阴影中。
沈栖竹独自立于窗前，阳光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由内而外的寒意。他低头，看着袖中顾清晏给的那张纸条，又想起皇陵镇魂石的裂痕。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转身，重新走向那堆积如山的古籍。他必须尽快找到确凿的证据，找到阻止反噬、稳固“镇物”的方法。不仅为了社稷，也为了……那一丝刚刚萌芽的、名为“盟友”的微弱牵绊。
而在沈栖竹看不到的角落，藏书阁最顶层的阴影里，一双属于赵元心腹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下方沈栖竹的一举一动，随后悄然后退，消失在黑暗中。
司天监的触角，远比他们想象的伸得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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