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观星台偏殿。
沈栖竹屏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下五官保章正周明在旁协助整理卷宗。皇陵镇魂石无故开裂的消息，如同阴云般笼罩在他心头。
这绝非偶然，定然与那试图扰动地脉、加剧“荧惑”反噬的黑手脱不了干系。他需要尽快厘清思绪，找出应对之策。
然而，钦天监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殿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的细碎声响和一种特有的、属于宫廷近侍的阴柔气息。
沈栖竹眸光微凝，放下了手中的朱笔。周明则有些紧张地望向殿门。
只见数道身影先后踏入偏殿。为首的两人，风格迥异，却同样拥有令人过目难忘的俊美外貌，只是那美貌之下，潜藏着截然不同的危险气息。
左侧一人，身着绛紫色绣金蟒纹提督太监服色，面容昳丽近乎妖冶，肤色白皙，凤眼微挑，唇色绯然。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如同淬了毒的琉璃，冰冷而锐利。他并未佩戴兵刃，只是随意把玩着一枚羊脂白玉扳指，但周身散发出的气场，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此人便是东厂提督——蔺无殇。
右侧一人，则是一身暗红色绣银蟒飞鱼服，与锦衣卫制式相似，但纹路更为繁复诡谲。他面容冷峻，线条分明，剑眉星目，本该是英气逼人的长相，偏偏左眼眼角下有一道极细的浅色疤痕，为他平添了几分煞气与阴鸷。他腰佩一柄狭长的苗刀，身姿挺拔如松，眼神如鹰隼般扫过殿内，最终落在沈栖竹身上。这便是西厂提督——凌无非。
在这两位厂督身后，跟着数名气息精悍的东西厂档头。而更外围，则是以锦衣卫千户赵磐为首的几名锦衣卫军官，他们神色肃穆，显然是与东西厂的人一同前来，或许是为了所谓的“协同办案”，或许……是监视。
“沈监正。”蔺无殇率先开口，声音如同玉磬相击，悦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柔，“冒昧打扰。皇陵镇魂石开裂，乃惊天之事，陛下震怒。东厂奉旨，协查此事，看是否与近日‘荧惑守心’之天象有所关联。少不得要来叨扰沈监正，请教星象之学。”他话语客气，但那“请教”二字，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凌无非则只是冷冷地抱拳一礼，言简意赅：“西厂，协查。”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沈栖竹从里到外剖开审视。
沈栖竹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沉。东西厂同时出动，可见陛下对此事的重视，亦或者说，是背后推动此事之人，能量巨大，连东西厂都被调动。
东厂监察百官，耳目灵通；西厂行事酷烈，专办钦案。他们的介入，使得局面更加复杂。
“两位厂督言重了。”沈栖竹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天象示警，地脉异动，皆为国事，下官自当知无不言。只是星象玄奥，地脉隐秘，非一时一刻所能厘清。不知厂督欲从何处查起？”
蔺无殇凤眸微转，笑意更深：“自然是先从沈监正这里开始。毕竟，这‘荧惑守心’的解读，以及皇陵与天象的关联，无人比监正更为了解。”他向前踱了一步，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沈栖竹案头的星图，“听闻安王殿下近日也常来钦天监？看来沈监正与安王殿下，相谈甚欢？”
这话语中的试探之意，几乎毫不掩饰。沈栖竹心中明了，顾清晏与自己的接触，已然引起了多方注意。
“安王殿下奉旨调查天象，来钦天监查阅典籍，乃分内之事。”沈栖竹四两拨千斤，将顾清晏的行为归为公务。
就在这时，殿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着飞鱼服，身形高挑，眉眼间带着几分飒爽英气的女子——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陆青鸾，大步走了进来。
她先是对沈栖竹抱拳一礼：“沈监正。”随即转向蔺无殇和凌无非，神色冷然：“蔺厂督，凌厂督。暮提督有令，皇陵一案，锦衣卫已先行接手勘察。提督命我前来，协助两位厂督，并确保钦天监不受无关人等滋扰。”她话语铿锵，带着锦衣卫特有的强硬。
沈栖竹注意到，在陆青鸾进入殿内，尤其是提到“暮提督”三个字时，蔺无殇把玩玉扳指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那妖冶的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情绪，似是忌惮，又似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波动。
沈栖竹通晓人心，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闪而逝的异常。他想起一则隐秘传闻：数年前，蔺无殇尚是东厂一名普通档头时，曾遭政敌埋伏围杀，身负重伤，据说是一名路过的锦衣卫高手偶然救了他，但具体是谁，无人知晓。看来，那位“路过的锦衣卫高手”，极有可能就是暮云。而蔺无殇，显然记得这份恩情，只是暮云自己或许早已忘却。
凌无非则对陆青鸾的到来毫无反应，依旧冷着脸，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负责办案。
“陆镇抚使来得正好。”蔺无殇很快恢复了那副笑吟吟的模样，“有锦衣卫协同，此事必能水落石出。只是不知暮提督对镇魂石开裂，有何高见？”
陆青鸾公事公办地回答：“提督已亲自带人前往皇陵查验。初步判断，裂痕非自然形成，亦非年久失修，似是被某种阴寒内力或异物震裂。具体缘由，尚待详查。”她目光转向沈栖竹，“沈监正，提督让我问您，依天象看，此事是人为巧合，还是……天意如此？”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沈栖竹。
沈栖竹感受到那一道道或探究、或审视、或冰冷、或锐利的视线，如同无形的网，将他紧紧包裹。他立于殿中，深蓝官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瘦，却自有一股岿然不动的沉稳。
他略一沉吟，迎上众人的目光，声音清越而冷静：“天象示警在前，地脉异动在后，二者岂会毫无关联？《灵宪秘章》有云：‘地气逆冲，则星象紊；人心诡谲，则地脉惊。’镇魂石乃镇守龙脉气运之物，其裂，或是地气逆冲之果，亦或是……人心诡谲，引动地脉惊变之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蔺无殇、凌无非以及陆青鸾，缓缓道：“究竟是巧合还是天意，下官不敢妄断。但下官可以肯定，若不能尽快查明地脉异动之源，平息逆冲之气，恐‘荧惑’之厄将愈发深重，届时，恐非一石开裂所能了结。”
他这番话，将问题抛回给了在场的三方势力——东西厂和锦衣卫。既点明了事情的严重性，又暗示了人为的可能性，却未指明方向，留下了足够的空间让他们自己去争、去查。
蔺无殇眸光闪烁，笑道：“监正此言，如醍醐灌顶。看来，这查案的方向，还需再细细斟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凌无非和陆青鸾。
凌无非冷哼一声，并未多言，但眼神中的煞气更重了几分。
陆青鸾则是眉头紧锁，显然在思考沈栖竹话语中的深意。
沈栖竹不再多言，重新坐回案前，执起朱笔，仿佛周遭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但他知道，从东西厂踏入钦天监的这一刻起，他已被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他必须在这三方乃至更多势力的夹缝中，借助顾清晏的力量，尽快找到真相，否则，不仅自身难保，这摇摇欲坠的国本，恐将真的倾覆。
而那位救过蔺无殇性命的暮云，或许……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成为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只是不知，这份无意中种下的因果，最终会结出怎样的果实。
殿内气氛微妙，各方心思流转，一场围绕皇陵、天象与朝堂权力的更大风暴，正在这看似平静的钦天监偏殿内，悄然酝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