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好”,轻若飞羽,却重如千钧,在空旷的观星台上击打出无声的回响。
顾清晏眼底瞬间爆开一团亮得惊人的光彩,仿佛夜空中最耀眼的星辰坠入了他的眼眸。
他脸上的慵懒与戏谑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而真实的笑意,不再是伪装,而是发自内心的、猎手终于触及猎物边缘的兴奋。
“明智的选择,沈监正。”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沈栖竹却已转回了身,重新面向浩瀚星图,只留给顾清晏一个清冷孤直的背影,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妥协从未发生。但他微微收紧的、负于身后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这般平静。
与虎谋皮,前途未卜,但局势逼人,他别无选择。顾清晏的敏锐、胆识和其所代表的皇权边缘的力量,或许真是破局的关键。
“王爷想知道什么?”沈栖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但不再含有直接的驱逐之意。
顾清晏走到他身侧,目光也投向那诡谲的“荧惑守心”天象:“一切。‘麒麟’之秘为何与这天象相关?你又在守护什么,躲避什么?今夜司天监那两条走狗,背后站着谁?”
沈栖竹沉默了片刻,似在组织语言,又似在权衡哪些能说,哪些必须隐藏。夜风卷起他官袍的广袖,猎猎作响。
“‘麒麟’,并非祥瑞。”他终于开口,声音如同从遥远的星穹传来,带着冰冷的质感,“乃是前朝遗留的一种……禁忌秘术的载体。它以特殊血脉为引,承载国运反噬,代帝王受劫。身负此秘者,需以自身气运为薪,维系国祚平衡,看似尊荣,实为囚徒。”
他顿了顿,继续道:“‘荧惑守心’,在古籍记载中,除警示帝王失德、兵灾战祸外,还有一种更为隐晦的解读——‘镇物失衡,国本动摇’。我所镇守的,便是这‘国本’。天象示警,意味着平衡正在被打破,反噬加剧,或有外力在试图摧毁这‘镇物’。”
顾清晏眸光闪动,迅速消化着这惊世骇俗的信息:“所以,有人知道了你的秘密,并想借‘荧惑守心’这天象,要么逼你失控,要么……彻底毁掉你这尊‘麒麟’,让国运反噬直接降临于陛下乃至整个王朝?”
“或许。”沈栖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也可能,他们的目标本就是这动荡的国运本身。司天监赵元、钱允,不过是马前卒。他们背后,与宫内、朝堂某些势力勾连甚深。其目的,未必是直接针对我,但搅乱浑水,试探陛下与我的底线,是他们乐见其成的。”
“宫内?朝堂?”顾清晏敏锐地抓住关键词,“可有怀疑之人?”
沈栖竹侧首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深邃难辨:“王爷心中,难道没有猜测?谁最不愿见国运稳固?谁最想在这‘荧惑守心’的乱局中牟利?是那些觊觎九五之尊之位的宗亲,还是……手握重权,意图更进一步的重臣?亦或是,两者皆有?”
他没有点名,但所指已昭然若揭。安王顾清晏作为先帝幼子,当今圣上的亲弟,虽看似荒唐,但对朝中派系、宗室动向,岂能毫无所知?
顾清晏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冷意:“我那几位好皇兄留下的子嗣,可没一个安分的。还有那位看似忠心耿耿,却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他话未说尽,但彼此心照不宣。
就在这时,方才下去取记录的周明又匆匆返回,脸上带着更深的忧虑,他看了一眼顾清晏,有些犹豫。
“但说无妨。”沈栖竹道。
“监正,刚收到消息。”周明低声道,“暮提督回府后,苏太医……苏太医真的带着药箱和熬好的汤药去了暮府!说是奉旨……请脉送药。暮府的门房没敢硬拦,通报进去后,暮提督……让他进去了!”
顾清晏闻言,挑眉看向沈栖竹:“看来,那苏子墨是铁了心要将这‘强求’进行到底了。你这刚应下的盟友,是否该关心一下另一位可能被卷入漩涡的‘利器’?”
沈栖竹眉头微蹙。暮云与苏子墨的纠葛,他本不欲过多插手,但苏子墨此举,无疑是在进一步激化矛盾,其背后的意图越发令人怀疑。
若暮云因此事心境受损,或被人利用,确实于大局不利。
“暮提督自有分寸。”沈栖竹淡淡道,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考量。
“分寸?”顾清晏玩味地笑了,“面对一个能将‘鸩酒’视若甘霖的偏执之人,分寸未必管用。不过……”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这倒也是个机会。或许我们可以借此,看看这苏子墨,到底是他自己情令智昏,还是……他背后也站着某些想看锦衣卫提督方寸大乱的人。”
沈栖竹明白他的意思。苏子墨的行为,本身就是一个需要探查的谜团。
“此事,需谨慎。”沈栖竹最终道,“暮云并非易于掌控之人,稍有不慎,反受其咎。”
“自然。”顾清晏点头,随即又道,“当务之急,是‘荧惑守心’。沈监正,你需要我做什么?”
沈栖竹目光再次投向浑天仪,沉默片刻,道:“暗中查清司天监赵元、钱允近日与何人接触频繁。此外,我需要知道,朝中近日是否有异常的人员调动,尤其是与军械、粮草、或是……祭祀相关的事务。”
顾清晏眼中精光一闪:“祭祀?你怀疑有人想在天象上做文章,行巫蛊厌胜之术?”
“未必是巫蛊,但借祭祀之名,行扰乱气运之实,并非不可能。”沈栖竹语气凝重,“‘麒麟’之秘与王朝气运相连,任何试图动摇国本的行为,都可能加剧反噬。”
“明白了。”顾清晏颔首,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态,仿佛刚才讨论的不是关乎江山社稷的机密,“这些事情,交给本王。不过,沈监正……”他凑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暧昧的威胁,“既然已是盟友,总要有些诚意。下次若再有什么关于星辰、关于你自身的‘预感’,可否提前告知?免得本王像无头苍蝇般乱撞。”
沈栖竹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拉开距离:“该告知时,自会告知。王爷请回吧,下官还需观测星象。”
顾清晏也不纠缠,知道今日已取得突破性进展。他朗笑一声,转身潇洒地挥了挥手:“那本王就静候沈监正的‘告知’了。夜色已深,监正也早些休息,毕竟……你这‘镇国麒麟’若是累倒了,可是社稷之损。”
话音未落,他人已消失在通往楼下的石阶处。
观星台上,重归寂静。沈栖竹独立良久,直到顾清晏的气息彻底消失,他才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浑天仪环圈。繁复的星轨倒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眸中。
盟友已结,前路更险。他不仅要在星辰变幻间守护那沉重的秘密,还要应对身边这团捉摸不定的“野火”,以及暗处无数虎视眈眈的眼睛。
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风里:
“惊雷已至,野火燎原……顾清晏,但愿你我联手,真能劈开这重重迷雾,而非……引火烧身。”
夜空之中,“荧惑”之星的红光,似乎又妖异地闪烁了一下。
与此同时,暮府。
暮云面无表情地看着苏子墨将一碗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汤药,轻轻放在她书房的黑檀木案几上。他动作从容,仿佛只是来完成一项寻常的公务。
“暮大人,请趁热服用。”苏子墨温声道,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与那令人不适的执着。
暮云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风暴,在无声的对峙中,悄然酝酿。而遥远的宫墙之内,以及朝堂的各个角落,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这几处悄然联动的棋局,等待着下一轮的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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