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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月光下的奔跑与隔阂

夜晚的操场空旷得瘆人。

白日的热气与喧哗早已散尽。

地面仅残留着一点点余温。

试图温暖少年们冰冷的脚心。

夜风却带着深秋的凉意。

毫不留情地掠过只穿着单薄作训服的男生们裸露的皮肤。

激起一阵密集的战栗。

头顶是广袤无垠的墨蓝色天幕。

一轮接近满月的银盘高悬。

清冷的光辉如同薄纱般倾泻下来。

试图温柔地抚慰这些受惊的心灵。

然而。

操场边缘几盏高耸的、功率强大的照明灯柱。

却投射下惨白刺目的光束。

如同舞台追光。

强硬地切割、撕裂着这片柔和的月色。

在地面投下长长短短、边界分明、如同牢笼栅栏般的尖锐阴影。

云承站在跑道起点。

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和草腥味的空气。

试图平复依旧狂跳的心和发软的双腿。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女生宿舍的方向。

就在这时。

他惊讶地看到。

慧佳和其他几个女生。

竟然也走出了宿舍楼。

沉默地站在了操场边缘的阴影里。

站在那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线上。

她们没有靠近。

只是远远地站着。

像一群沉默而坚定的守望者。

她们的身影在月光和灯光的双重勾勒下。

显得既单薄脆弱。

又透着一股异常的顽强。

更让他震惊的是。

不知是谁带头。

女生们竟然也默默地、一个接一个地走上了跑道。

跟在男生队伍的末尾。

也开始跑了起来。

她们的步伐显然更加吃力。

速度也慢得多。

如同逆水行舟。

但她们没有停下。

没有抱怨。

只是沉默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跑着。

慧佳跑在女生队伍的最后面。

她的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得吓人。

几乎与月色融为一体。

步伐有些踉跄。

身体微微摇晃。

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但她死死地咬着已经失血的嘴唇。

努力跟上前面同学的脚步。

那固执的样子。

让人心疼。

"跑!"

负责监督的一个体育老师。

脸色铁青。

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如同机器般发出了口令。

他似乎对女生们的加入既不鼓励也不阻止。

只是抱着手臂。

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男生们迈开了脚步。

杂乱的脚步声起初如同散乱的鼓点。

但很快。

求生的本能和一种被女生们的行动所激起的情绪驱使下。

脚步声渐渐汇聚成一种相对整齐的、沉重的节奏。

"咚咚咚"地敲击着地面。

十圈。

四千米。

这个数字如同巨石压在胸口。

对于白天已被高强度训练耗尽体力。

又刚经历了巨大惊吓和精神折磨的他们来说。

每一步迈出。

都感觉肺部在燃烧。

双腿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

云承跑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努力调整着自己混乱的呼吸。

双腿只是依靠本能机械地迈动着。

然而。

他的头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转向后方。

目光急切地穿过清冷的月光和刺目的灯光交织成的复杂光晕。

固执地在那些奔跑的身影中。

搜寻着那个特定的、纤细的身影。

他看到了队伍末尾那些艰难奔跑的女生身影。

看到了那个落在最后、几乎要掉队。

却依然在坚持的慧佳。

他的心再次被揪紧。

泛起一阵酸涩的疼。

几圈之后。

体力的差距使得男生和女生队伍的间距越来越大。

当云承跑到第五圈。

即将套圈时。

他再次看到了她。

慧佳几乎是在拖着步子移动。

呼吸急促而混乱。

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脸色苍白如纸。

汗水浸透了她的鬓发。

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

在灯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

显得异常脆弱。

他下意识地加快脚步。

追了上去。

与她并排跑着。

距离近得能清晰地听到她艰难喘息的声音。

能看到她紧蹙的眉头和咬得已经发白的嘴唇。

"慧佳,"他喘着粗气,声音因缺氧而沙哑。

"别跑了!停下来!"

"你什么也没做,干嘛跟着我们一起遭罪!"

他的话带着焦急。

甚至有一丝恳求。

然而。

慧佳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虚无的一点。

没有焦点。

仿佛所有的意志力。

都用在对抗身体的极度疲惫。

用在维持"奔跑"这个简单的动作上。

她的步伐凌乱。

眼看就要摔倒。

云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扶住她的手臂。

但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冰凉皮肤的那一刻。

她像是感受到了陌生的触碰。

猛地一个趔趄。

向旁边躲闪了一下。

极其迅速地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终于转过头。

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复杂得让他心惊——

里面有被透支的极致疲惫。

有身体上的痛苦。

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倔强。

甚至。

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极淡的恼怒。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更加用力地咬住已经毫无血色的下唇。

几乎要咬出血来。

然后猛地转回头。

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额外的力气般。

又艰难地向前挪动了几步。

刻意地与云承再次拉开了一点距离。

那距离虽然只有几步。

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云承的手僵在半空中。

一股冰冷的失落和巨大的无力感。

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了他。

他明白了。

她不需要他的帮助。

甚至。

她抗拒他的靠近。

在这种极致的疲惫和坚持中。

在她为自己划定的界限里。

她依然牢牢地、固执地守护着那道无形的壁垒。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锉刀。

反复挫磨着他的心。

他猛地转过头。

不再试图交流。

也不再看向她。

他加快了速度。

从她身边超了过去。

他挺直了已有些佝偻的脊背。

深吸一口冰冷而新鲜的空气。

努力调整着混乱的呼吸。

迈开如同灌铅的双腿。

更加用力地、几乎是发狠般地向前奔跑。

仿佛要将所有复杂的情绪。

所有无处宣泄的力气。

都倾注在这漫长的跑道上。

脚下的跑道似乎不再那么沉重。

夜风拂过滚烫脸颊的凉意也变得格外清醒。

他不再仅仅是为了接受惩罚而奔跑。

更是为了某种内心的誓言。

为了消化那无法言说的挫败感而奔跑。

每一次沉重的喘息。

每一次肌肉撕裂般的酸痛。

都变得无比清晰。

却又似乎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所支撑。

他的目光不再游移。

坚定地望向前方无尽的、被灯光照得惨白的跑道。

但那个月光与灯光交织下。

眼神明亮而倔强。

此刻正在他身后艰难奔跑的、苍白的侧影。

却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成为他此刻黑暗中唯一的、疼痛的航标。

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十圈终于跑完。

男生们几乎虚脱。

像一群被抽去骨头的泥人。

瘫倒在跑道边缘。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喉咙里弥漫着血腥味。

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剧烈起伏。

女生们更是东倒西歪。

大部分人在跑完五六圈后就已经达到极限。

被允许停了下来。

三三两两地瘫坐在跑道边的草地上。

脸色煞白。

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只有慧佳。

竟然咬着牙。

以极其缓慢的速度。

几乎是在走完了最后的半圈。

才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腿一软。

向旁边倒去。

幸好被旁边眼疾手快的刘婷和另一个女生赶忙扶住。

才没有摔倒在地。

监督的体育老师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

如同看一群挣扎的蝼蚁。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如同驱赶苍蝇。

示意可以解散。

其他老师们也早已疲惫不堪。

或者说。

是对这场闹剧感到厌烦。

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消失在宿舍楼的阴影里。

劫后余生的庆幸并未持续多久。

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沉重。

慧佳被两个女生一左一右搀扶着。

她的身体软软地靠着同伴。

几乎将所有重量都压了过去。

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苍白。

几乎透明。

她闭着眼睛。

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晶莹珠串。

随着她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

一股混杂着心疼、愧疚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驱使着云承。

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一步一步。

艰难地挪到了慧佳面前。

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

喘着气。

声音沙哑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却还是挣扎着。

从灼痛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我……让我扶你回去吧。"

慧佳闻声。

缓缓地、极其吃力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目光有些涣散。

似乎花了点时间才聚焦。

目光掠过云承疲惫不堪、汗水淋漓的脸。

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那里面似乎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动。

但这点波动迅速被一种极度的疲惫。

和一种近乎固执的疏离所覆盖。

彻底湮灭。

她看着云承。

目光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缓缓地、清晰地。

用一种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的语调说道:

"别再找麻烦了。"

她的声音很轻。

却像冰凌一样扎人。

"我自己能行。"

她顿了顿。

仿佛是为了强调。

又重复了一遍。

语气更重了些:

"请别再找麻烦了,行不行?"

每一个字。

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

精准地砸在云承的心上。

发出沉闷的回响。

他猛地噎住。

所有准备好的话。

都被这简短的几句话死死地堵在了喉咙里。

他张了张嘴。

干燥的嘴唇摩擦。

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一个字来反驳。

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而且。

她的话是对的。

一切的根源。

都是他(们)冲动之下"找"来的"麻烦"。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匕首。

刺穿了他所有残存的侥幸。

巨大的失落和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间将他淹没。

让他从头到脚都一片冰凉。

他只能呆立在原地。

像再次被施了定身咒一样。

僵硬地。

茫然地看着慧佳对搀扶她的两个女生轻轻摇了摇头。

用微弱但坚定的动作示意自己可以。

然后。

她独自一人。

挣脱了同伴的扶持。

虽然脚步依旧虚浮。

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却异常坚定地。

一步一步。

慢慢地。

向着女生宿舍楼那扇漆黑的门洞走去。

她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和残余的灯光下拉得很长。

显得那么孤单。

又那么决绝。

云承望着那逐渐远去、最终被黑暗吞没的背影。

良久。

才仿佛找回了一点身体的知觉。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直起身。

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他也转过身。

拖着灌了铅的双腿。

一步一步地。

挪向相反方向的男生宿舍。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与她的方向背道而驰。

在空旷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操场上。

显得格外孤单。

格外寂寥。

回到宿舍。

一片死寂。

如同坟墓。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有余力去洗漱。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和精疲力尽的颓丧。

所有人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重的疲惫。

沉默地爬上各自坚硬的木板床铺。

云承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

身体像散了架。

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抗议。

但大脑却异常清醒。

白天"竟老头"游戏的羞耻。

夜闯宿舍的惊魂。

黑暗中那些晃动的小光斑。

灯光大亮时训导主任那张暴怒扭曲的脸。

月光下漫长的奔跑。

慧佳那苍白倔强的侧脸。

以及最后。

她那句冰冷疏离的"别再找麻烦了"。

所有画面。

所有声音。

所有感觉。

在黑暗中纷至沓来。

如同失控的电影胶片。

反复冲击着他已经不堪重负的神经。

左颊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

身下的木板床发出刺耳的呻吟。

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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