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生命的重光与无声的告别
光消隐了。
天际的残红,被灰霭吞尽。
人间的灯火,也次第熄灭。
如同被无形之手,逐一掐灭。
世界沉入粘稠的灰暗。
轮廓模糊,声音钝滞。
时间仿佛就此凝止。
这暗淡,并非骤然降临。
而是一种缓慢、无可挽回的沉沦。
它一寸寸侵蚀视觉。
它一寸寸侵蚀心境。
使人恍觉自身,不过是明暗间的蜉蝣。
人生当中,必有一段时光要交付于此。
那不是青春的激昂。
亦非盛年的丰饶。
那是希望坍缩后的废墟。
那是爱别离、求不得所汇成的幽谷。
其间弥漫绝望的低语。
其间笼罩死亡的阴影。
其间充斥分离的钝痛。
其间遍布彷徨的无措。
情绪再无鲜亮色泽。
万物皆褪成单调的灰。
生活显出本真的寡淡。
如嚼蜡一般。
然而这暗淡,果真可鄙么?
我疑心。
它的价值,远超苦痛本身。
唯有凝视过最深的夜。
才懂渴望微茫的星。
正是这无边的暗。
才衬出记忆中每一个光明的瞬息——
母亲病榻边,那一抹强撑的笑。
心爱的人,发梢跃动的夕晖。
某个疲惫午后,突然涌入窗棂的、尘埃飞舞的光束。
它们变得刻骨铭心。
值得以灵魂去铭记。
这暗淡,恰如黑色天鹅绒衬底。
它默默托举着,每一粒光的璀璨。
因而我醒悟:
光的真谛,不在其本身耀眼。
而在于它如何,照彻过我们的深渊。
那段暗淡时光,并非无意义的残缺。
而是教会我们辨识、珍惜并最终懂得光的——必修课。
它以绝望与彷徨为刃。
雕刻我们感知幸福的敏锐。
它以分离与死亡的冷。
反衬相聚与生命的暖。
世界必先暗淡下来。
光,才成其为光。
于是,我竟开始怀念。
怀念那些没有光的日子。
因我知道:
此后所见万千光华。
皆因那时的暗淡。
而拥有了重量。
拥有了温度。
第33章:荧光甬道
医院长廊,像一条没有尽头的时光隧道。
顶壁上,一排排白色荧光灯管纵向排列。
它们如同悬在头顶的审判之剑,冷漠地注视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每一根灯管都发出恒定不变的冷白光线。
这光线缺乏自然的柔和,带着一种工业化的、毫不留情的精确。
它将冰冷光滑的釉面地砖照得如同手术台般刺目反光。
每一步踏上去,都能听到空旷而清晰的回声。
这回声,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疾病发酵混合的苦涩气息。
它像无形的冰水,渗透进肺叶。
这气味凝滞在走廊里,沉甸甸的。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刃刮过喉管的细微刺痛感。
它提醒着人们,此地与健康世界的隔绝。
云承就站在这条走廊的中央。
母亲的病房门外。
他低着头,视线模糊地望着脚下。
这片被惨白灯光统治的、通向绝望的甬道。
滚烫的眼泪,却违背意志地不断往下流。
眼泪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瞬间便被蒸发殆尽的深色印记。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这样呆站了多久。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仿佛被这冰冷的荧光冻结了。
他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张纸片。
仿佛那是最后一根稻草,正疯狂汲取着掌心那点可怜的、微弱的温度。
那是一张刚刚签下的危重病通知书。
纸张在头顶荧光灯的垂直照射下,白得惊心动魄。
边缘锐利得似乎能割破视线,划伤所有敢于凝视它的眼睛。
“糖尿病慢性肾病终末期,尿毒症”。
几个冰冷的铅印黑字,如同淬了毒的钉子。
一根根,带着千斤之力,狠狠地扎进他的视网膜。
穿透视觉神经,直抵大脑皮层的最深处。
在那里反复凿刻,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
那些字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开,碎片四溅。
每一片都映照着过往支离破碎的幸福图景:
丽晶酒店大堂,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瀑布般倾泻的阳光。
慧佳穿着洁白的礼服,宛如天使。
笑容比灯光更璀璨。
碧塘公园夏日午后的鹅卵石小径上。
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下跳跃的金色光斑。
他们牵着手,踩着光点。
仿佛能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
更遥远的,是母亲在他幼年发高烧时。
在漆黑的雨夜里背着他,奋力跑向医院的焦急背影。
那时,母亲的后背就是他全部的世界的依靠。
所有关于未来的、朦胧却饱含希望的彩色图景。
在这张白纸黑字面前,瞬间被撕得粉碎,化为齑粉。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穿堂风,裹挟着更深沉的绝望气息呼啸而过。
轻易地,像拂去尘埃般,卷走了那些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彩色泡沫。
他感到脚下的大地在震颤、在塌陷。
耳膜被一场无声却威力巨大的爆炸震得嗡嗡作响,一片混沌。
唯有心脏,在肋骨构成的牢笼里疯狂冲撞。
咚咚,咚咚。
发出空洞而巨大的回响,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他深吸一口气。
试图将这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空气压入肺腑。
换取一丝伪装的平静。
他伸出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漆着浅绿色油漆的病房门。
门轴发出干涩的“吱呀”声,像是在替他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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