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人民医院到尚雅新苑预计车程五十分钟，易南雪数次睡着，又数次惊醒，每次都会呢喃：“到哪儿了？”
江叙每次都会耐心告诉她他们的位置。
他见她脸上倦色浓重，劝道：“你安心睡吧，到地方了我叫你。”
易南雪难受得皱着眉，摇了摇头没说话。
“……是不是还在上次那家便利店前停车？”
易南雪连连点头：“是的，那是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好。你可以先睡一会儿，我在那里停车。”
下一秒易南雪便闭上眼，歪过头，沉沉睡去。
江叙看着她的侧脸，眼神渐深。
凌晨五点，白色沃尔沃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停下。
夜幕由漆黑变为墨蓝色，将白未白。
街道上灯火通明，但远处拥挤的楼栋间不乏阴暗小巷，路上零星有路人游荡而过。
江叙眉心深锁，思虑片刻，他降下后排车窗，脱下外套盖到熟睡的人身上。
清晨五点四十分，天光既白，街边的早餐店铺开始营业，马路上往来的车辆行人渐多。
江叙捏了捏眉心，将易南雪身上的外套取回穿上，轻声叫她：“南雪，醒醒。”
睡梦中的易南雪皱起眉，表情带上几分被吵醒的不悦，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
“到了？”
“到了。”江叙神态自若，“我去给你买早餐，想吃什么？”
易南雪霎时醒了大半，惶恐道：“不用了江总，我自己买就行。”
江叙没给她推辞的余地，径直开门下车：“那我看着买，你保持清醒等我一会儿。”
易南雪严重睡眠不足，江叙一走她就想打瞌睡，又记着他的话强行保持清醒，脑袋靠着座椅东歪西扭，很是不舒服。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叙又开门坐进来，手里拎着一只购物袋，东西装得鼓鼓囊囊。
他从里面取出两样东西，拆去包装：“我给你买了帽子和口罩，你遮一下。”
易南雪恍恍惚惚接过，反应一会儿，受宠若惊道：“谢谢江总。”
怪贴心的。
“这是早餐。”他把袋子递过来，“不知道你想吃什么，中式西式都买了一些，里面有杯豆浆，记得趁热喝。”
易南雪有点摸不着头脑，戴上帽子口罩讷讷点头：“谢谢。那，我下车了。”
她开门下车，江叙还在叮嘱：“你白天大概会睡比较久，一定记得吃点东西再睡。”
“我会记得的。江总，那你……”
易南雪进不去小区门，正苦恼怎么劝江叙先离开，他就一门油门踩下去：“我先走了，再见。”
“……”易南雪看着车尾，风中凌乱一会儿，拍拍脸打起精神，迈步朝对面城中村走过去。
清晨人迹稀疏，没有拥挤的人潮，绿灯时长变得充足，斑马线上的人走得不紧不慢，黑色棒球帽与口罩在初日下泛着淡淡金光，棕色牛皮纸袋随着步伐小幅晃荡。
江叙抚着方向盘，视线跟随那抹身影缓缓移动，穿过斑马线，步入巷口。
他盯着身影消失的地方，久久没有移开眼睛，直至手机铃声响起。
“喂，瑞喆？”
“江叙，你送人送到哪儿去了？易南雪是住在外省吗？”
江叙长长吐一口鼻息：“我马上回来。”
……
易南雪一觉睡到下午三点，起来时脑袋昏昏沉沉。
她趿着拖鞋去厨房打开冰箱，本想拿罐汽水，却一眼看到了江叙给她买的早餐。
他实在买得太多，三四个人吃都绰绰有余，那时候她困得要命，胃口不佳，塞了个饭团喝了杯豆浆就睡下了，剩下的全保存在冰箱里。
正好饿了，她将早餐袋取出来，挑出可加热的餐点放进微波炉里。
几分钟后，她端着热腾腾的食物在餐桌前坐下，边吃边打开手机。
她习惯性先回复了秦喜荷的消息，才发现联系人一栏有个红点，点开来看：Joy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易南雪喜上心头，腾出手点下通过，发了消息过去：“Joy，你醒了？”
等了好一会儿没人回，她有点耐不住，点开了江叙的聊天框：“江总，孟总醒了吗？”
江叙很快回复：“她中午的时候醒了，没有大碍，一周后就能出院。”
易南雪松了口气：“方便让我去看看她吗？”
“可以，我晚一点也会过去。”
得了准话，易南雪匆匆吃完东西，梳洗换衣过后，打车去了第一人民医院。
病房门打开的时候，里面首先传来孟安伊的低吼：“你什么时候能走？快烦死我了！”
冯瑞喆一副死皮赖脸样：“我就烦你。”
他一打眼见易南雪尴尬地站在门口，咳了声：“你来了。”
易南雪讪讪笑，将手中的果篮递过去：“冯总，我来看看孟总监。”
冯瑞喆接过，勾起唇笑：“进来吧。她现在生龙活虎的，骂我可有劲儿了。”
易南雪踏进病房，正要打招呼，孟安伊看见她，脸一皱朝她伸出手，开口就是：“林清！”
“啊？”易南雪一头雾水抱了抱她，后知后觉，“你们……看了我的电影？”
孟安伊控诉：“他收了我的平板和手机，不许我碰，让我看你的电影打发时间。我本来身体就难受，现在心里也难受了！”
“……”易南雪嘴角抽了抽。
“我不收你的平板手机，你还要忙那些破事儿！知不知道你差点儿命都没了？”
冯瑞喆的话一出，三个人面面相觑，氛围变得有些沉重。
他摸了把鼻子，把枪.口转向易南雪：“你怎么演那么个悲惨的电影？一开始还搞青春唯美调调，简直把观众骗进来杀！”
易南雪嘟囔：“作品简介写了的，都市犯罪类型……”
冯瑞喆一瞪眼，她又抿住嘴不敢说话了。
“不过你演技还行。”
孟安伊附和：“因为南雪和林清有共通性，这是体验派，所以演得这么好！”
易南雪听得美滋滋的，脸上嘿嘿笑。
“可别夸了，她现在拍不上电影。”
易南雪的脸又垮下去，冯瑞喆见自己又说错话，懊恼地“啧”一声，朝门外点点：“南雪，来帮我个忙呗。”
“好。”
两人出了门，冯瑞喆径直带人走到阳台边，摸出张卡递给去：“这个你收着。”
易南雪隐隐冒出个猜想，没敢接：“这是……？”
“你救了安伊的命，这点钱你收下。”冯瑞喆异常认真，“我之前对你态度不好，郑重向你道歉。我……非常感激你当时拨打了急救电话，一想到如果是她一个人加班……”
他恐惧地闭了闭眼，不敢说下去，一个劲儿把卡往她手里塞：“你收下吧，没多少。”
“不不，我救孟总监不是为了钱，冯总你别客气……”
“你拿着，拿着！”
易南雪连连摆手后退，一转身，结实撞到一人身上，鼻腔里立时涌入一股熟悉的气息。
江叙后退半步让她站稳，抬手挡在她身侧：“当心。”
易南雪连忙退开，按着额头道歉：“江总你来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没事吧？”她的额头刚才磕在他的锁骨上，起了一点红印。
“我没事。”易南雪拉过江叙挡.枪，“江总你和冯总先聊，我去看看孟总监。”
“哎……”冯瑞喆还要再劝，她头也不回地跑了。
江叙的视线落在冯瑞喆手里的卡片上：“你想做什么？”
“她对我有大恩大德，聊表谢意。”他捏着卡片轻轻拍打掌心，磨磨蹭蹭说，“江叙，如果公司真的开不下去，你亏损多少，我来填补。”
江叙两手插.进裤袋，背靠栏杆，侧过头看他：“为什么？”
“我接受不了，我无法想象，如果今早打开办公室看见安伊的……”他说不出“尸体”两个字，压抑得唇角发抖，“我恨死那些破工作差点让她丟命！她之所以有那么大压力，就是因为咱俩投了钱，她怕害我们亏损。我把你投的钱先还给你，行不行？”
“你不在意亏损？”
冯瑞喆抹了一把发酸的鼻子：“又不是亏不起，哪儿有她重要。”
“我暂时也亏得起。”江叙觑他，“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藏得这么深。”
冯瑞喆坦然：“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好脾气？要不是喜欢，我这当惯了少爷的人，怎么可能容忍谁对我非打即骂。”
他话锋一转：“倒是你，我必须警告你，不要对你的判断力和克制力太自信，你刚才看易南雪的眼神可不大清白。”
江叙抿起唇看他。
“一码归一码，她救了安伊，我该感激她，但不代表要你以身相许。大多数本性不坏的人都不会见死不救，我要是遇见那样的事，我也会救人，但你建议哪个纯情女孩跟我谈恋爱吗？”
江叙眯了眯眼，抬起腕表看一眼时间，提步走人：“我去看看安伊。”
“喂！又转移话题！你得听进去，你这种段位的真经不起女人玩儿……”
另一头，易南雪进病房时孟安伊在看一部动画电影，没了冯瑞喆在中间插科打诨，两人一对视都有些鼻酸。
“Joy，我看网上说哮喘过后会难受，你感觉怎么样？”
“有一点胸腔疼和肌肉疼，可以忍受，和昨晚一比都不算事。”
一提起昨天晚上，易南雪还手脚发软：“幸亏你活下来了，谢谢你活下来，要是……我会遗憾一辈子。”
“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要谢也该是我谢谢你。”孟安伊揶揄地笑，“我昨晚听见你哭得特别大声。”
易南雪有点尴尬：“你听见了？”
“对啊，我都半死不活了，听见你好大声哭嚎：‘孟安伊，你别死，你别死，呜呜呜……’我都被哭得不敢死了，不然你得多伤心啊。”
易南雪难为情地笑了笑：“当时太害怕太着急了。”她瞥见床头柜的衣服袋子，又问，“江总说你的家人在国外，他们会赶回来吗？”
孟安伊耸耸肩：“我又没大事，养养就好了，他们回来一趟很不方便呢。”
“这样啊......”
聊到一半，病房门打开，江叙和冯瑞喆进来。
“你们在聊什么？”冯瑞喆嬉笑着问。
“我们在聊南雪昨晚救我有多帅！她简直是我的缪斯，我现在灵感爆棚，你快把平板给我。”
“不给！”冯瑞喆撇撇嘴，不爽地问，“当着你缪斯的面，你能不能说说当初为什么挑中她？”
孟安伊沉吟一声，目光放得悠远：“因为我觉得南雪身上有一种攻击性，这种攻击性不是恃强凌弱，而是面对邪恶，哪怕对方强大也敢迎难而上，有点儿类似……侠气！我需要一个有攻击性的模特来展示我的设计。”
易南雪吃惊地瞥一眼江叙，他唇边浮着笑，正听得认真。
“当初是孟总监选定的我？”
“是啊，为了你，跟我吵了好几架。”冯瑞喆哼哼，又赖皮兮兮凑到孟安伊跟前，“你刚才给她那么高评价，说她侠气，那我呢？”
孟安伊嫌恶推开他：“邪气！你就是侠女南雪的攻击对象！”
冯瑞喆气得磨牙，一个眼刀打过来，易南雪摇着头连连后退：“不敢，不敢……”
身侧人影一晃，江叙迈出一步挡到她身前，对着冯瑞喆挑了一下眉。
冯瑞喆一甩脸：“切！”
……
孟安伊在人前一副搞怪松弛的模样，但经由这次生病，旁人才知道她承受着多重的心理负担。几个人在医院陪了她一下午，晚上还跟她一起吃了病号餐，说笑逗趣，默契地都没提及此次的病因。
晚上八点，医院的病人开始休息，冯瑞喆强行留在病房陪护，易南雪和江叙从住院部出来。
“我送你回去。”江叙径自往停车场走。
易南雪连忙道：“不用了江总，时间还早，我打车回去就行。”
“我下班没事，给你当免费司机也不要？”他顿了顿，弯了下唇，“我还是在你小区门口那间便利店前停车。”
易南雪心眼粗，没听出他话里有话，只觉他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再拒绝显得不识好人心。
“那就麻烦江总了。”
上了车，易南雪掏出手机，点开梁萦的聊天框，打打删删，发送过去一条消息。
“梁萦姐，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M&E选我做模特是我们设计总监的决定，我可能还没攀上江叙这号人脉。”
梁萦没立即回复，她又点开秦喜荷的聊天框。
秦喜荷受伤这段时间以来，易南雪每天都要询问她的伤况，两人你一来我一去的丢一些闲散信息，谁有空了就回。
十几分钟前，秦喜荷发来一个帖子链接，兴奋道：“南雪，我可能刷到了你的一个超级大红贴！！！你快看看是不是你？”
自打出事，她有红贴都稀奇，还能有超级大红贴？
易南雪抱着好奇的心点开了链接。
标题：某退圈黑料咖私下人超nice！
正文：贴主新晋打工人一枚，最近公司推新品，合作了某位退圈黑料咖。刚开始得知要跟黑料咖合作，我和同事们都心惊胆战，怕被她咖欺负。但就在今晚，我对她彻底黑转粉！！！事情是这样的……姐姐那叫一个干脆利落、举重若轻、帅气逼人！小男人自惭形秽！啊啊啊，好想在姐姐的肱二头肌上荡秋千！！！
这帖子描述的就是昨晚在办公室装水的事，发帖时间还不到二十四小时，点赞已经破万，于她而言无疑是超级大红贴。
易南雪激动地捂住嘴，迫不及待翻看评论区。
1楼：易南雪？？？（点赞4.3w，作者赞过。）
2楼：是易南雪吧？以前追过，考古过她的素人时期，挺好一小孩，不知道怎么闹出那么大事儿。（点赞3.1w）
3楼：顶锅盖说一句，我对霸凌那事儿持中立态度。线下见过本人，性格很好，没架子，和视频中判若两人，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引导，可惜在互联网不骂她就要被骂。（点赞2.7w）
……
15楼：贴主点赞了一楼的评论，已证实出手相助的退圈明星是易南雪。以下是我自身经历：我和易南雪曾是校友，她家风端正，为人热心善良，在校学习时虽然不拔尖，但刻苦努力，最终高考取得了优异成绩。她的角色林清和方小雨都有她自身的影子，所谓的霸凌视频只是偷拍者的一面之词，请大家相信易南雪的澄清！（点赞9.2k，展开458条回复）
易南雪的注意力落在15楼这条ID叫“山一程，水一程”的评论上，这人自称是她校友，真的假的？
她点开评论下的回复：
momo：你一个考神，主页除了CPA就是易南雪安利视频？？？
momo：山一程，水一程，你这ID我有印象，四年前孤身对抗三十万条黑评，还没脱粉呢？哪怕与全世界为敌，也阻止不了你粉她？
山一程，水一程 回复 momo：是的。
momo：这位雪花，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说话一股根正苗红味儿，你这是安利偶像还是替她竞选？
山一程，水一程 回复 momo：和她同龄。
“……”
易南雪把所有回复翻完，又点进“山一程，水一程”的主页，还真是除了CPA考试分享就是她的安利贴。
根据这人说和她同龄，又知道她高考考得不错，推测是她高中同学，可她在脑子里翻了个遍，也没想出来哪个人有嫌疑。
她在心底标记了这个人，接着翻下面的评论。
一共两万多条评论，大多数都提及她，少部分在争论贴中的男生拒绝帮忙换水该不该被批判，双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车子在便利店前停下，江叙转过头，有点无奈，易南雪一路上都是这幅脸冒红光、嘴角上翘的表情，不知道在手机上看到什么这么兴奋，他担心打扰她就没问，想等她主动分享，结果这一路都没等出个名堂。
但眼下他不得不打断她：“南雪，到了。”
南雪从手机上拔出眼睛，往窗外一看，果然已经停在便利店前，她边解安全带边道：“谢谢江总，我先回去了，您开车小心。”
江叙看着她眼里的盈盈笑意，心跳忽然加快，脱口道：“你……”
易南雪扶着车门，眨眨眼睛：“江总还有事？”
她一点跟他分享的意思都没有。
江叙抿了下唇，话转了弯：“你明天什么安排？”
“明天……还有别的工作。”她和新店的老板说好了明天去兼职。
“那就……有机会再见。”
易南雪下车关门，恰好瞥见小区门口的保安拦下了一个人正在盘问，她一下紧张起来，生怕江叙搞目送她进门这一套。
她干干笑着挥手：“江总，时间不早，路上注意……”
“我先走了。”
“安全”两个字还没说出来，江叙就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易南雪松了口气，可也奇怪，江叙怎么跟她一样火急火燎的？
来电铃声响起，是梁萦的电话。
“喂，梁萦姐。”
“南雪，你说没攀上江叙？那你在工作中跟他打过交道了吧，他对你态度怎么样？”
“他脾气很好，对下属都挺客气的。”
“对你没有特殊的好感或喜欢？”
易南雪伸头望一望，连车影儿都看不到了，对喜欢的人，谁不是依依不舍的？
“那是一点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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